第 49 章

    “贵人,昨日众人商议,愿推选族中赵良供以举荐。”

    里正耷着眉眼,眼角余光却死死盯着坐在上首的崔姝,观察她的反应。

    温言,崔姝只是轻轻颔首,并未有任何他话,哪怕她从未见过这里正所说的赵良,不知其面貌,不知其长相,更不熟识其人品了,她面上仍旧平淡颜色,她缓缓开口道:“里正的为人,我是信得过,推选之人必定富有才学而又忠于孝悌之事。只不过……”

    她话锋一转,兀自追问道:“既为举孝廉,我需得了解其家人,知其根系,方好写得这拜帖奉与府尹不是,这赵良父母是何人?又师承何人?可曾有过什么事迹?如此,才值得人信赖啊。”

    仿佛征求里正的同意,她温声问道:“里正,您说,是也不是?倒是,府尹也是会考校一番的。”

    那里正唯恐,只得不住道:“是,贵人说的极是了。”

    崔姝便顺水推舟,含笑道:“那边请里正,向我多多谈谈这位赵郎君了?我也心中有数,自然知道如何下笔。”

    她眉眼微动,摆弄着衣角的长缀,声音缓缓,却一字一句的砸在里正的心间。

    他听罢,抚弄了白须,面上有些不耐,却也回道:“不瞒贵人说,这赵良,却是我的长子,为人勤勉,踏实肯干,村中人提及莫不是称赞有加,说起来,举荐他,倒是村中诸人一致同意的结果,老小儿拒绝无果,不敢枉顾众人意愿,某今日托大,才敢来劳烦贵人相助。”

    崔姝示意身边的沈维之请里正坐下,又令牧声去奉茶,一番安排,不露马脚,这才叹一口气道:“里正所言,我无有不信的,只是不知,我夫郎可有下落?倒不是故意推辞,只是我郎君若是肯举荐这这赵良郎君,那便是万无一失了。”

    她说的可怜,又赧赧道:“毕竟……我一介弱女子……”

    她眉目见泛上忧愁,亲眼看见里正青紫畏惧的脸。

    见她如此说,那里正只好讪讪道:“贵人所言极是,此事原也不急,不妨再等几日,待我等细细寻来郎君。”

    说罢,竟也未用茶水,垂着肩愤愤的走了。

    昨日听得谢柯于讲了这赵家村的腌臜事,众人此刻皆是愤恨,乍逢这里正所作所为,就连一贯行事小心翼翼的牧声收拾茶盏时都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崔姝眼见着里正出了门,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谢柯于也从屏风后踱步而出。

    昨晚洗漱一番,又好好的休息了一晚。他的精气神好了许多,只是身子骨还是弱,这半年来的遭遇。经常性的用饭不守时,让他的脾胃到底伤着。

    “问也是无济于事,四娘不必想着以此仇恨去问村中他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昨晚众人余怒最盛,眼下多半偃旗息鼓。更何况,他们不敢。”

    他显然是听清了方才里正与崔姝的对话,并且对崔姝接下来的计划有所猜测。

    沈维之已经唤人去厨下取来了早食,桌几上摆了山药粥,小菜,并几只包子。

    昨晚不欢而散,崔姝根本不想理会谢柯于,又见今日早食,多是照顾谢柯于的食谱。她坐在小几旁,心中郁气难出,看着立着的沈维之,淡声道:“沈大人眼下是我的随侍,大人应当记得。”

    沈维之尚未回话,只是垂头,倒是谢柯于身旁的沈归夷闻言呛声道:“女郎颇大的威风,虎贲军唯效忠陛下一人,女郎是出身崔门,可眼下郡王为皇亲,难道不能驱使虎贲军?沈大人对皇族隐隐照顾,女郎便不能容忍……”

    他说的过分,一侧的牧声向来嘴笨,想不出反驳的话语来,只能急得眼眶发红。

    女郎受辱,便是他们这下下仆无能。

    那沈归夷还未说完,就骤然被阻断。

    一侧的沈维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而郡王爷已经眼神颇冷,示意他尽快闭嘴。

    牙尖嘴利,一番话说的崔姝怒极反笑,抬首看了一眼侃侃而谈的沈归夷,扭头对谢柯于淡淡道:“说的对,受教了。”

    她脑中细细想着,等出了这赵家村,非得给这沈归夷一个教训,她向来算的清恩仇。

    她放下手中的筷著,不想与谢柯于再有丝毫拉扯,正起座离席,从谢柯于身侧经过,却又被他捉住手腕。

    这次他力气很轻,崔姝却已然恼怒了。

    她后退几步,扯开了衣袖,冷淡道:“人言君臣父子,人伦孝悌,尊卑有别,我已与琅琊王有婚约,到底算是郡王的王嫂,这般拉扯,不符礼数,望郡王自爱。”

    这话颇重,谢柯于却是眼皮都未抬,他指骨微微蜷缩,最终握成权,置于身侧,见她要走,也只是温声道:“四娘,今日有得事忙。”

    他微微抬眼,看了一眼沈归夷,颇有些警告的意味,便接着道:“不用早食,你脾胃会不舒服。何必与他人置气,反而伤了身子。”

    “沈归夷与沈维之是兄弟,都曾在我身边侍候,算是亲信,二人感情颇深,所以才会出言不逊,这是我的不是,委屈你跟着我用这些寡淡无味的东西。”

    这算是解释了。

    他从桌前起身,亲自走向崔姝身侧,诚挚道:“我向你致歉,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只是我无人可依,无人可用,这几日的冒犯之处,也是我的过错。”

    这一番作为,惊到了身后的沈归夷,这许多年,何曾见过自家郎君对谁这般低声下气的哄着过?

    此前郡王被困,吃了许多的苦头,他作为贴身随侍,自然对崔姝恨之入骨,本想着郡王也是恨极了这为祸之人,却没想到今日算是自己少见多怪了。

    难道郎君心中还是喜爱崔氏女?

    可她已经是琅琊郡王的未婚妻子了啊?

    夺妻之仇?兄弟阋墙?

    真是一场大戏。

    他脑中已经卷起了风暴,可很快便冷静下来,自家郎君的性子,绝不会做这种事。

    一切都是为了大计。

    崔姝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她对谢柯于没有了恋慕之心,却也不会将无谓的仇恨施加在他身上。

    她自己说因,今日的苦果也是应当的。

    她想,若是陌生人今日说出这一番话,哪怕自己心中不舒服,也不会故意落其面子。

    崔姝返回到桌边,谢柯于说的对,村中尚有谜团重重未曾解开,她今日有诸多事情要办,若是不用早食,只会苦了自己,何必呢。

    谢柯于见她回来,亲自为她盛了一碗粥食,崔姝潦草的吃着包子,喝着寡淡的粥,继续方才的话题:“你说的对,若是村中人心不齐,里正不会来说推荐他的亲子,昨日晚间,分明众人皆是不忿,村中人畏惧的,从来都不是里正,而是他身后之人,按照你所说,便是太子了。得另辟蹊径才是。”

    她眼睛微微转动,像是找到了方向,身体自然前倾,像是与谢柯于分享,她自己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离他很近,自顾笑道:“里正不止一个儿子,他的幼子,身世古怪,也许能帮我们知道其他的事。”

    她眉眼弯弯,唇边也是微笑。

    谢柯于有一瞬间的愣神,崔姝很久都没有与自己这般好好说过话了,她眉眼见闪动着的熠熠的光辉,让人不忍破坏,他轻轻颔首,表示认同。

    显然,崔姝眼下并不信任自己的说法,她想自己查出来这些奇怪之处。

    “是个好方向。”他颇为赞许道。

    崔姝顾不得去喝那碗粥食,便让牧声去帮她换衣衫。

    赵紫燕还在房中,但是她是谢柯于的人,崔姝已然不相信她。

    她准备今日出门,去看一看这村中白日里的情况,或许可以了解一二。

    而谢柯于只能待在房中。那赵氏诸人仍旧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逃脱,此时都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让崔姝举荐赵良呢。

    其他人或许已经在地窖旁,挥动着铁锨往里面埋土了。

    他们一面不敢和里正呛声,畏惧他身后的江州府尹和太子。一面却又心有不甘,不甘心里正的儿子能够获得举荐的资格,而他们自己却只能做陪衬者,哪怕不甘心,也没有办法,没有胆量去反抗。

    所以贵人不是说寻找夫郎么,那么如果她找的人已然失踪,去世,这般失望之下,贵人会不会也不想举荐里长家的儿子了?

    既然自己得不到好处,干脆都不要被举荐,一起埋在这永无出头之日的赵家村吧。

    这便是人心黑暗之处。

    谢柯于垂眸,执起调羹喝了两口山药粥,便放下粥碗,低声吩咐沈维之道:“去跟着崔四,护其安全。”

    拿起帕子拭了拭手,将手帕随手掷在桌上,他平静道:“解决掉赵二,另外去信谢柯至那边的安暗卫,询问可曾将郑女送到?”

    沈归夷浑身冷色渐起,奉命下去了。

    谢柯于起身,让虎贲军从他的行礼中取来楸枰,准备自己手谈。

    既然无事,好几日不曾碰过棋局,终究手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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