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百家泉,莲花匾,木制的匾挂在古朴的凉亭上方,过了几阶石梯,便是泉脚,村中妇人偏爱在此处浆洗衣物,或者饮牛羊。

    匾额一看便是有了些年头,木材四周的包浆已经在风雨的摧残下褪去原本的颜色,甚至木匾也隐隐有断裂的痕迹,刻满的莲花紧紧相依,簇拥着两个黑漆漆的大字“昭宁”。

    因为没有维护,此时已经十分破败了,就连那遒劲的字,浓墨也被雨水冲刷了不少,显得斑驳。

    而匾额里侧小字则雕刻了王世贞对平阳公主的评价。

    公主名为秀宁,明德有功曰‘昭’,这个昭字,是前朝开国之君对她的认可。

    如果没有张先生,那这张匾额,到底哪里来的呢?

    崔姝到时,泉旁的青石板上已经聚集了数十个浆洗衣物的妇人。

    其中恰好有里正夫人,见着崔姝直呼:“贵人。”慌忙放下手中衣物,把湿透的手放在衣服上擦干,这才亦步亦趋的走上凉亭,笑道:“贵人怎么出来了?”

    崔姝略笑,指着那匾额道:“夫人安好,我在房中待的憋闷,因而出门走走,看到这亭中字,颇为好奇,正想请夫人解惑,这匾额是何时有的?字又是何人题的?”

    里正夫人闻言,忝笑道:“这匾额几十年前就有了,说是前朝一位贵女经过此地时,随手题上的,这许多年,也无人注意。”

    大概如此了。

    正交谈间,石梯下洗衣物的一个妇人突然大声对里正夫人道:“赵大娘,你家儿郎唤你回家哩,像是有事。”

    里正夫人转身,崔姝也顺势转过头去,见一壮汉在远处呼唤,里正夫人温声忙向崔姝作别,端起洗好的衣物快步家去了。

    见她走了,崔姝走下凉亭,坐在方才里正夫人洗衣物的那块青石块上,和那些妇人攀谈起来。

    “方才那位郎君是?”

    十之七八的妇人都低着头不答话,更像是哑巴,有好事者道:“那便是赵良,本村的儒生,良善子弟。”

    这话夹枪带棒,言语中的戾气几乎蔓延开来。

    哪怕只是方才一眼,也能看出那是个莽夫,全身毫无读书者的气度,倒像是个凶神恶煞白丁。

    崔姝不甚在意,闻言只是笑笑,便又道:“我眼拙,瞧着这大郎君和里正夫人眉眼相似,倒是那小儿,和里正家的诸人都不甚相似。”

    方才嚷声的大娘哼笑一声,撇着嘴道:“这一家三代……”

    她仿佛自觉失言,立即改口道:“一家三口,都是能人,精打细算,外面人休想占得一丝便宜。厉害着呢。”

    崔姝并未错过她第一句话,一家三代,那小儿,恐怕不是里正亲子。

    可早就派人打听过,里正的大儿和小儿,分明并未婚配啊。

    那大娘见崔姝怔愣,突然靠近她,小声询问道:“娘子只能推举一人么?不是我虚言诳瞒,我家儿郎也是人中龙凤啊!若是举荐为官,必然会为朝廷做出贡献的,娘子不妨考虑一番……”

    她挨得很近,仿佛怕其他妇人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崔姝抱歉的笑笑,有些为难模样,低声道:“大娘哪里话,倒不是我不肯,只是早先便听得我夫郎说过这江州府并不缺人手,闲差的空缺都已满了,若是我举荐两人,倒是将里正家的郎君挤下来,岂不是受他埋怨?”

    她接着又道:“也曾和里正说过这事,里正推辞了,说只荐一人更有成算……”

    那大娘听罢,心中怒火难消,嘭的一声将手中打湿的衣物摔在青石板上,叉腰怒声道:“都畏惧他家,天大的好事都让他家弄了去!若是没有我们这些人,那些子脏污事都得抖落出来,把我们带到这粪坑一样的的事中来,到底给自家谋私利!天杀的一家子!”

    她说罢仍不解气,站起来插着腰,指着里正家的方向骂道:“不干不净的过,糊里糊涂将我们卖了个干净,只想着巴结上头的贵人,尚且还知道自己姓谁名谁,祖宗是哪家不成?我等反正早晚一日要吃那牢饭,还惧怕你不成,当初说好了都断了路了,如今有了明路却让你给昧走了,你家那点子脏事谁不知道?我等倒是不信,就为了那猫儿大的一个孩子,贵人会一段前程,别整天将那“虎度尚且不食子”的话挂在嘴边,谁知道上头人可知晓这小子!”

    “将这些小娼妇一个个弄进村里来,勾得人家破人亡,等着怀揣着孽种又高价卖来,没得让人恶心!”

    她骂的痛快,惊的一众浣衣的妇人作鸟兽散,根本不敢再听。

    倒是崔姝听了个明白,那里正怀里的小儿,看来是上头人的私生子了,而且里正,似乎在做这倒卖妇人的事儿。

    若是真去谢柯于所说,幕后之人是东宫,那小儿岂不是他的堂弟,谢柯至的阿弟!

    那大娘的骂叫声十分洪亮,很快便引来了村中人,崔姝怕被发现,随着洗衣的妇人往村中去了。

    她左思右想,深觉太子不会将亲子扔在这荒郊野外。

    倘若太子不知道呢?!

    崔姝摇摇头,此事事关重大,事情未明晰之前不能妄自下结论。

    况且谢柯于这个名正言顺的圣孙在这里,哪怕事情最坏,到时交由他处理即可。

    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谢柯于的陷阱里。主动信任了他,遇到这种事,竟首先将罪名安在了东宫的头上。

    可谢柯于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此地是江州。

    正是东宫和崔氏的辖地,其他人根本不可能行使这种手段。

    博陵崔氏,便是帮凶了。

    崔姝失神的走着,村道户户极为安静,仿佛无人居住,她闯入此地那天出现的女郎都没在道上。

    正是白日里最该忙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篱笆墙里也不见人影。倒是院子中都栓着几只猎狗,简单崔姝这般的生人面孔都吠叫起来。

    崔姝眼神微转,吩咐牧声回去,想着等着晚间再悄声出门看看。

    谢柯于在院中百无聊赖,想到早间崔姝无甚胃口的模样,和伶仃的手腕,吩咐虎贲军其他人出门去问问,哪里有卖得生猪肉的。

    还特地吩咐,要买肥瘦相间的部位。

    他记得,崔姝爱吃炙猪肉来着。

    人匆匆的领命下去了,不过一会儿,便见崔姝带着牧声进门了,见着他也不言语,只直向正厅中走去。

    谢柯于有些无奈,从院中那棵光秃秃的桃树下起身,跟着她进入了。

    见她坐下,亲手为她端了一盏茶水,放在她手边,才温声道:“可有什么发现?”

    崔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声音沉沉道:“谢柯于,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贸然多了一个非一母所生的阿弟,你要作何?”

    听罢她的话,谢柯于微楞,淡声道:“我庶兄弟甚少,王府只是养其成年而已,前程自奔,与我无甚影响,自然不在意。四娘为何这样问?”

    崔姝叹一口气,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他淡然一笑,并不追问,总归是会知道的,便将茶盏又向她身侧推一推,温声道:“奔走多时也渴了吧,我着人去买了猪肉,午时我们炙猪肉吃,我记得你喜欢,当初在别院……”

    “别院没有了,你认识的那个崔四也死在里面了,谢柯于,别做这些让人恶心的事,你我眼下只是同盟,我愿意与你说这些事,也只是为了调查这件事,将无辜者救出,消减崔氏做的恶事,不必屡次试探与我,我对你,眼下并无兴趣,有什么目的你直说便是,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她言辞凿凿的打断了他的话,深深呼吸后转头看向谢柯于,再次强调道:“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若是你不愿意和我合作,我可以让虎贲军送你先行离开。”

    “所以那些事,就别再提了。”

    谢柯于颔首,收起推茶盏的手,轻声道:“好。”

    崔姝扯了扯嘴角,逼迫自己将精神全神贯注在赵家村的事物上,闭了闭眼睛道:“今天在百家泉,一位妇人声讨里正一家,说村中妇人,多是被权贵送来,言辞中直指里正逼良为娼,又买卖妇人。我回来时,村中确实寂静非常,与我来那日截然相反,想来是为了防着我。且家家户户都有地厌看着。”

    谢柯于听罢,皱眉一瞬,接着道:“人总有活动的时候,总不可能日日闭门不出,冬日快要到了,他们得忙着囤积过冬的食物才是,若是白日不得出门,那便是……”

    “晚间行动为佳。”

    二人异口同声的说,崔姝绽开笑颜,又对谢柯于道:“还得让虎贲军提前药晕地厌才是,否则群犬相吠,也容易暴露。”

    二人正相谈,恰好虎贲军将梅花肉买了来,交给了牧声,乍逢听说女郎要用炙猪肉,她一瞬间陷入了为难。

    倒是一侧的沈归夷怡然自得的将猪肉接过去,信誓旦旦道:“不就是炙猪肉,我的拿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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