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我略一沉吟,转身再次走进医馆。

    医者父母心,一听有人命在旦夕,胡大夫拎起医药箱就跟我往外走,在听到即将要去的地方是乞丐窝时也没停下,甚至脚步都没慢一步。

    小五他们住的地方倒不算远,就在城边一处破庙,我和大夫跟着小五赶到时,前些日子帮小五抢我荷包的那伙小乞丐们正围在破庙正屋,叽叽喳喳地争吵着什么。

    “五哥回来了!”

    有个眼尖的小乞丐看见小五,惊叫一声扑了过来,其他小乞丐见了,也一窝蜂冲了过来。

    尤其是方才那个拿荷包跑掉的小乞丐,见小五活着回来,嚎哭着抱住他不肯撒手。

    小五自己也不过十三四岁模样,但在这群小乞丐中间,他的存在却不亚于一个成年的父亲。

    “好了十一,别哭了”,见到小乞丐们,小五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他爱怜地抚着十一的小脑瓜,柔声安抚道:“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小乞丐们围着小五哭成一片,任他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心系弟弟的安危,又不忍厉声责骂这些小乞丐,人群中的小五显得格外手足无措。

    跟小五走这一趟成功让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从前他虽做下许多错事,但好在本性不坏,想来许多时候也是迫于无奈,如今我既和他有缘,自然是能帮一点是一点。

    思及至此,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小五身上还有伤,你们这样围着他磕着碰着了会很疼。”

    听了我的话,方才还抱着小五不肯撒手的小乞丐立即撤了手,满脸担忧追问道:“怎么样五哥,我有没有碰到你的伤口?”

    小五摇摇头,朝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跟随他的视线,其他小乞丐也一齐看向我。

    别的不说,这些小乞丐们认人的本领都是一绝,于是立时就有人认出我是那日被小五伙同他们偷走荷包的冤大头,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

    虽然害怕,但他们仍将小五紧紧围在中间,满脸警惕地看着我。

    我笑而不语,看着小五拍了拍挡在身前的弟弟们,用眼神示意他们不必担心。

    虽眼里还是满是警惕,但小乞丐们到底还是听小五的话,挪动脚步自动向两边散开,给小五让出一条道来。

    小五从人群中间走到我和胡大夫面前,奇形怪状地向我们两人各行一礼:“劳烦恩公,劳烦胡大夫,我弟弟就在里面,辛苦您进去帮忙诊治诊治。”

    众人这才发现一直站在我身后的胡大夫,稍显稚气的脸上皆写满了讶异。

    知道再讶异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机会,小乞丐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跟在我和胡大夫身后一起进了破庙。

    甫一进门,骤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巨大的石佛,因年久失修又无人供奉,石佛身上满是斑驳,香案也早被打翻在地,两条桌腿不知所踪。

    破庙东西两侧都设有窗户,原本的糊窗纸早已消失不见,为了遮挡屋外的严寒,只能用几块破木板全部钉死,纵是如此,仍有寒风从木板的缝隙中见缝插针而入。

    屋子西面铺着满地的稻草,上面只七零八落扔着几床薄到不能再薄的棉被,说是棉被其实并不准确,不如说是两块破布中间夹着一层薄薄的棉絮罢了。

    屋子角落的阴影里躺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因着屋内光线并不好,若不仔细瞧还真不容易发现他的存在。

    “胡大夫,这边请,这就是我弟弟,叫小九。”

    小五领着胡大夫来到小九面前,我也跟着上前几步,只见那孩子双眼紧闭面色潮红,口中喃喃呓语不断,像是陷入了一个很深又很痛苦的梦境之中。

    见这情形胡大夫满脸凝重,忙上前放下药箱跪在小九面前诊脉。

    “他这样子多久了?”胡大夫问道。

    “有四五日了”,小五连忙答道,眉眼间全是懊悔:“一开始只是轻微发热,一直喊冷,我原想着只是冻着了,不碍事,过几日就好了,没想到后来越耽搁越严重,渐渐就爬不起来了,人也失去了意识。小七去城里请大夫没人肯来,我便背着他去医馆,大夫给开了两副药,喝完能好一点,但是我钱不够,再去求药大夫不肯给,就耽搁到现在了。”

    话音未落,小五就红了眼眶,眼泪啪嗒啪嗒直往地上落。

    其余小乞丐们原先只敢在门口扯长了脖子向内观望,现下一看胡大夫的脸色,一窝蜂涌进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求胡大夫发发善心,救救小九。”

    “求您救救小九,我们便是豁出命来也会凑齐药钱给您补上,绝不让您吃一点儿亏!”

    “只要您肯救小九,我们兄弟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是啊是啊,求您救救小九。”

    “求求您了。”

    ……

    年纪大点儿的小乞丐们的哀求声不绝于耳,年纪小的只能跪在后面跟着哭,一时间整个破庙里哭声震天,可当那些哭声飘到庙外空阔寂寥的野地时,只微微激起点点波浪,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看着跪在地上哭成一团的孩子们,胡大夫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道是先安抚这些孩子们要紧,还是先救治小九要紧。

    见此情形,我上前叫起小五:“孩子们哭成一团打扰胡大夫替小九诊治,你先带他们出去,这里有我,不会有事的。”

    小五到底年纪大些,又一直承担着照顾弟弟们的职责,心理还算坚强,闻言他向我叩了个响头,起身将堂下的弟弟们带了出去。

    庙内只剩下我和胡大夫两人,说起话来也少了许多顾忌。

    “怎么样?这孩子还有救么?”看着胡大夫紧紧缩在一起的眉头,就连我也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

    胡大夫重重叹了一口气,从药箱中翻出针包,在小九身上扎了几针,然后起身,沉重开口道:“确实是有些迟了,事到如今只能先用银针吊着这孩子的命,再灌些猛药,至于之后如何,全凭这孩子的造化了。”

    看着小九依旧潮红的小脸,我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再长吁短叹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思及至此,我找到小五,将小九的情况如实以告。

    我知道这消息对小五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可他是这群孩子的哥哥,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瞒着他。

    听了我的话小五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瘫坐在地动弹不得,片刻后他又突然回过神来,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小五本就有伤在身,这一折腾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胡大夫给小九施完针,见小五这幅样子,少不得又要替他重新包扎一次。

    我很是明白小五此时的感受,他不仅要面对小九可能熬不过去这个噩耗,更是将小九如今的遭遇都归咎于自己。

    此时再巧言能辩的人也不能安慰小五分毫,这个坎只能他自己迈过去才可以,思及至此,我抬手轻轻拍了拍小五的肩膀以示安慰。

    看着小五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不由得想起之前公主差点出事的时候,那时我也是万念俱灰,只觉得这世界好黑好冷,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了。

    我起身来到庙外,肆虐的寒风立即席卷了我的全身,不知道公主此时行至何处了,一切可还安好?想来有司徒焉在,她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立马盈满了清新却干冽的空气,我回头看了一眼,小五仍靠在佛像面前倒着的香案上,以手掩面,不能自持。

    我重重呼出一口气,将体内的浊气排出,而后大跨步迈了出去。

    这些孩子都还穿着单衣,也没有可以应付冬天的一应物件,若不替他们买来,只怕还会有人像小九一样倒下。

    待我再次回到破庙时,屋子中间已经笼起了一堆火,火上架着一个半拉子陶罐,罐里咕嘟咕嘟地煮着小六从胡大夫医馆里取回来的中药。

    因着买的东西多,我一个人拿不了,我索性雇了几辆大车,将孩子们需要的东西一次性都买全了拉回来。

    孩子们现下已经不怕我了,猛然见到这么多好东西,都激动地围着我问东问西,我环视一周,并不见小五的身影。

    “小五呢?”我问离我最近的那个孩子。

    “五哥和八哥去河里抓鱼了。”

    闻言我立即眉头紧皱,此时河水早已冰冻,两个半大的孩子又没有什么像样的工具,如何抓鱼?

    我招呼其余孩子过来帮忙把车上的东西卸下,又问清楚小五他们抓鱼的具体位置,打了声招呼就往河边走去。

    还未走近,我远远就看到小五弯腰在河中间用什么东西杵着冰面,而小八则在数九寒天里脱掉上衣,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融化冰面。

    看到这一幕的我心底五味杂陈,忙快步奔过去拽起冰面上的小八,用顺手捡起来的他的单衣替他擦干身体,又快速给他裹上我的外衣。

    小八被冻得上下牙不住打颤,脸上却没有半分不情愿。

    “恩公……”

    “住嘴!”

    小五刚一开口就被我的吼声打断了,我知道他自己也还是个孩子,考虑事情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是这么冷的天,他为了抓鱼就让小八脱得精光躺在冰面上,这不是把小八往死路上送吗?

    见我发怒,小五立即噤了声,小八也大气不敢出,一直乖乖待在我怀里直到回到破庙。

    破庙里,孩子们都穿着暖和的新衣服跑来跑去地帮忙,有的在糊窗户,有的在扫地,有的在整理东西……原本凄冷的破庙忽然就热闹起来,恍若过年一般。

    在这一片喜气洋洋之中,我黑着脸将小八放到火堆旁边。

    火堆上方,原先煮着药的罐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口盛满水的大铁锅,锅里新鲜的猪肉正咕嘟嘟地沸腾着。

    见我脸色不对,方才还笑着闹着的孩子们突然都住了声,手足无措地盯着我。

    看着他们骤然凝固的笑容,我心里更是难受,我虽从小到大吃了不少寻常少爷公子不曾吃过的苦头,可我从未这样真实地经历过如此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他们都还只是一些孩子啊!

新书推荐: 浅尝辄止 和幼驯染重生回警校后 穿成杨过他姐之度步天下 你好,我是大反派 遇难后被美人鱼赖上了 我靠搭配系统升官发财 赤蝴在册 心仪已久 重生之陌上花开等君来 真癫,给七个顶流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