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孩子们见了这才安心，继续各干各的，只是动作和声音都小心了许多。
屋角小九身上的被子也换成了干净厚实的棉被，小六和小七正在合力给他喂药。
“小心！”
小七怀里的小九忽然咳嗽起来，险些撞翻小六手里的药碗，小七这一出声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竟然是个女孩子。
艰难给小九喂完药，小七小心将他重新放到地上躺好。
因着孩子众多，破庙里地方又小，一下子买那么多床并不现实，因此只能先买一些被褥让他们过渡，后面再想办法。
喝完药小九看着能好一点了，面上的潮红也没有那么骇人了，正好肉煮好了，孩子们都眼巴巴的围在锅旁垂涎欲滴，却没有一个人率先伸手去夹。
“恩公，吃饭了。”
小五不敢开口，偷偷用眼神示意小八过来叫我吃饭。
看着小五小心翼翼的模样，我于心不忍，可又实在生气，总之那顿饭吃得十分安静，我板着脸不说话，其他孩子面面相觑，不敢弄出太大动静。
“恩公”，见我还在生小五的气，小八坐不住了，飞快扒拉了几口碗里的肉，又迅速用袖子抹干净嘴巴，凑到我身旁讨好地赔笑道：“您别生五哥的气，五哥原先也不许我这么干，是我非坚持不可，而且他也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给我备着了，等我一起来就能穿上。”
“而且您看”，小八挺直了胸脯，用手在上面拍了几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们这群野孩子，打小就风里来雨里去的，身子骨都好得很呢！”
听完小八的话，我这才想起方才在河边时，小五身上的确没穿棉衣。
看了眼依然不敢和我对视的小五，我终于平息怒火冷静下来，这些孩子大多都是自小就跟在小五身边，但看他们对小五的态度就知道小五平日里没亏待过他们。
方才是小五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又心切想抓条鱼给我吃感激我，思及至此，我脸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
饭毕，小六小七带着孩子们收拾碗筷，我将小五叫到庙外，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小五显然是不懂我的问题。
“你自己年纪尚轻，其他孩子比你更小，难道你就打算带着他们这么一直坑蒙拐骗下去吗？”
闻言小五脸上浮现出一抹不符合他年纪的忧伤：“恩公说的我不是没想过，跟您说句实话吧，在我之前其实还有四位哥哥姐姐，原先是他们带着我们这些小的讨生活，后来他们长大了，有机会寻别的出路，就一个个离开了。”
说到这里，小五回头看了一眼庙内忙碌的身影，回过头来继续道：“我也知道当乞丐遭人唾弃，抢人钱财更是一不小心就被打得爬不起来，可我带着他们，实在是养活不起，不做这些别人瞧不起的勾当，我们都得被饿死。”
看着小五束手无策的模样，我又何尝不知他的难处，可人贵自立，我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里，下一次他们也未必还会有运气再遇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如若我能帮你想到法子，找一个能活得下去的去处，但是要一直过得很清贫，你可愿意？”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正好莫亦寒前些日子来信说自己现在耳朵、眼睛都不够，做起事情来多有掣肘，这件事让小五他们去正合适。
只不过探听消息这种事既要有负责上层阶级的，又要有贴近百姓生活的，小五他们只能做后一种。
这后一种做起来不难，但是因为不能和百姓生活离得太远，因此过不上什么光鲜日子，小五他们都是苦出身，现在听了这消息可能不觉得什么，但是日子长了，要他们永远甘于平庸、居于人下，未必人人都肯。
其他人暂且不提，但是对小五我是寄予厚望的，我相信他有能力做好莫亦寒要求的事，而且会做得很好，不过我要提前跟他讲明的是，一旦点了头，这件事他就得做一辈子。
我将其中利害毫无保留地告知小五，并让他多考虑些时日，不必立即给我答复。
“没什么可考虑的”，小五回答的斩钉截铁：“恩公救了我，救了小九，救了我们所有人，我们的命就是恩公的，这辈子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得到小五肯定的答复，我便立即飞鸽传书给莫亦寒。
雪白的信鸽很快隐入黑暗，我仍背手立在破庙外的寒风中，我喜欢这样的冷，能让人清醒。
身后，破庙里暖意融融，孩子们都抵抗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有小五还醒着，在往火里加木柴。
我跺跺脚，而后转身走进庙里。
站在火堆旁烤着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脚，我朝小九的方向看了一眼。小九仍在昏睡着，在他旁边的地上，小七蜷缩成一团和衣躺在那里。
我解下身上的大氅，轻手轻脚走过去打算给小七盖上，即使我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小七还是猛地被惊醒，随即迅速窜到墙角，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来，一脸警惕地对着我。
我被小七这强烈的反应吓到了，只好停下脚步举起双手，抬了抬手里的大氅告诉她我没有恶意。
小七这才卸下防备收起小刀，但却依然缩在墙角，摇摇头拒绝了我的好意。
见她这番反应，我便知道其中定有内情，遂也不再强求，放下大氅后默默退开。
一旁的小五一直关注着小七的动作，见她没有进一步过激的举动又转过头去继续拨弄火里的木柴。
“恩公，这破地方配不上您，但是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您再去找客栈路上也不好走，又折腾，不如就在这儿委屈着歇一晚吧？”
整个破庙最暖和的地方铺着一床干净的被褥，是小五和孩子们特意给我准备的，我不由得心下一暖，折腾了好几天我还真有些累了，当下也不多客气便和衣躺了上去。
小九今夜正是重中之重，我知道小五定是不会睡要守着他的，因此我也没有开口劝小五休息。
养足精神是很重要，但再重要也重不过小五担忧小九的心情。
别看破庙又小又破，半点比不上城里的客栈，但这天晚上是我近几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我甚至都没有梦到公主。
到了后半夜，我睡梦正酣，忽然一阵压低了声音的嘈杂声钻入耳内。
我连忙睁眼起身，只见其他人早都醒了，正团团围在小九床前低声啜泣。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小九跟前，俯身仔细查看他的情况。
小九面上原本已经褪去的潮红重又泛起，来势汹汹比以往更甚，小七抱着小九不肯撒手，小五则不断喊着小九的名字，试图将他叫醒。
看着面露痛苦难以自抑的小九，我不由得想起在皇陵时公主命在旦夕的那次，若不是及时找到那株草药，只怕……我不敢再想下去。
胡大夫临走前曾说过，今夜如何只能看小九的造化，可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在我面前如此痛苦死去，我实在是不忍心。
“晚上的肉汤还有吗？”我出声问道。
小六抹了把眼泪点点头：“还剩了一些，用罐子装着挂在房梁上了。”
“用水兑一点来吧，好歹……”接下来的话我说不下去了。
小六立即会意，忙跑去从房梁上放下罐子，又找来一个小锅往里面加了些水和肉汤，一齐放在火上加热。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就做好了。
小七仍抱着小九无声流泪，小五强忍着悲痛接过小六手里的汤碗，舀起一勺肉汤放到嘴边吹凉，然后送到小九面前。
“小九乖，张嘴啊”，小五泪流满面，语气温柔至极：“你张嘴，这可是肉汤，可香了，你喝一点啊。”
鲜香的肉汤顺着小九嘴角流下，几乎没有多少进到小九嘴里。
看着逐渐失去意识的小九，小五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
“再拿个勺子或者筷子来”，我看向小六：“或许能撬开小九的嘴。”
小六点头，飞快去了，很快拿着一把铁勺并一双筷子回来了。
我接过勺子，和小六一左一右分立在小九两侧，我先用铁勺的柄小心将小九紧咬的牙关撬开一条缝，然后小六迅速将手中的筷子伸到小九牙间，这样就在小九嘴上支起来了一个入口。
小五重新将肉汤吹到合适的温度，借着缝隙一点一点慢慢送入小九口中，就这样，小九终于成功喝到了几口肉汤。
喝完肉汤，小九起伏不定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一些微，可众人的心却依然悬在半空，尤其是小七，自始至终守在小九身边坚决不肯离开，其余的孩子除了几个年纪太小的架不住困意在一旁打瞌睡，其余的全都围在小九身边，眼睁睁看着他的呼吸一会儿急促又一会儿平缓。
“恩公，您歇会儿吧，我们守着小九就可以了”，小五强忍着悲痛劝我。
我摇摇头拒绝了：“无妨，我不累。”
见我坚决，小五也不再劝，回身又开始忙前忙后。
等待的夜晚可真漫长啊。
天边渐露鱼肚白的时候，小九一直起伏不定的呼吸忽然平缓了下来，和正常的熟睡中的孩子一般无二。
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还是小九真的熬过来了，我不敢太过高兴，生怕自己的喜悦会引起什么不可挽回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