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小五已经完全信任我了：“您说小九这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好了？”
闻言，不仅小五，其他人的目光也一齐落在我身上。
迎着他们期待的目光，我不忍让大家失望，更不忍让众人空欢喜一场。
我避而不答小五的问题，转身从荷包摸出几吊钱递给小六：“小六，你再去城里一趟，请胡大夫过来看看。”
“好！”
小六脆生生应了一声，接过钱头也不回地跑了。他跑得很快，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上带着破庙里十几个人的希望。
在等待小六和胡大夫回来的时间里，小八小十用昨晚剩下的肉汤加了些米煮成咸粥分给大家，小五和小七又给小九喂了些米汤。
看着碗里香气诱人的咸粥，我忽然想起在皇陵时公主给我煮的那碗白粥，想到公主当时可爱的模样，我不由自主弯起了嘴角。
一碗粥下肚没多久小六就带着气喘吁吁的胡大夫回来了，胡大夫慌乱向我作了一揖，还未直起身就被小六拉到小九跟前，迫切地催促道：“快，快看看小九怎么样了？”
胡大夫刚将手搭在小九腕上，其余人呼啦一下都围了过来。
胡大夫半眯着眼仔细感受着小九的脉搏，其余人则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胡大夫，也惊走了小九的性命。
“怎么样？”见胡大夫收起手，我忙迎上去问道。
胡大夫面露喜色，抚掌笑道：“熬过去了！”
闻言我喜不自胜，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孩子们更是高兴不已，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在这里耽搁了这些日子，如今小九没事了，莫亦寒也安排了人来安置小五他们，我自然也该启程去北齐了。
临行前我只将小五叫到跟前，嘱托他不要跟其他人说我要走的事情，我习惯了孤身一人，受不了生离的场面，然而小五终究却失了诺。
当我踏着夜色准备出城的时候，朦胧中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影，一个是小五，另一个则是小七。
小五后来跟我解释过小七为何会对我如此戒备，一方面是她生性谨慎，觉得我来路不明却如此不计前嫌地帮助他们，担心我不怀好心，另一方面则是在她更小的时候被一个男子试图侵犯过，虽有人及时赶到将她救出虎口，但她到底是对其他男人永远心存警惕。
“小五知道恩公不喜欢这种场面，但您救了小九，又给了我们这群人一条生路，小五不来送送您日夜难安！”
话没说完，小五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朝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在他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小七也跟着跪了下去，音量虽小却无比坚定地说了一句：“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辞别小五小七，我驾马一路向北，耽搁了这些日子，我须得快马加鞭才能在公主进入北齐前赶上她们。
即将进入阳州地界时我突然收到了公主的来信，我有些意外，不知公主此时找我是有什么要事？
我匆忙打开信笺，这一看却久久静坐无言。
玉珠自小陪着公主一起长大，两人之间的情谊自不必多提，玉珠可以为了公主上刀山下火海，公主自然也可以为了玉珠精心筹谋。
玉珠和太医言禛的事情我略有耳闻，详情却不甚了解，不过想来公主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那就说明她已经查过言禛的底细了。
在莫亦寒的帮助下，我按照公主的嘱托安排好了一切，随即又立即启程赶往阳州，在阳州城的客栈里，我见到了早我两日赶到的言禛。
“言禛见过侯爷”，言禛向我拱手行了一礼，我立即抬手制止道：“言大人不必客气，在下早已没有了爵位，自然也称不得这一声侯爷了。”
“是”，言禛微笑点头应下，他久在太医院任职，自然明白这些个称呼其实只是一个名头而已，为此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实属不值，因此也不多作推辞。
“言大人请坐”，我抬手示意言禛同我一起坐下，又问店小二要了几个酒菜，一边吃一边和言禛商议接到玉珠之后的事情。
“玉珠对公主忠心耿耿，定然不想离开公主，我……”言禛言语之间似有犹疑，纠结片刻之后牙一咬心一横，直言不讳道：“我虽一心想娶玉珠为妻，可她若是实在不愿意，我……我也不想勉强她。”
言禛的纠结我都看在眼里，我又何尝没有这样的顾虑？可公主信上说她有办法让玉珠点头，如今之计只能相信公主了。
我又安慰了言禛几句，然后便离开客栈来到驿馆。
我原打算先去见公主的，没想到在驿馆门口碰到了正打算出门的司徒焉，他比我上次见他时清瘦了许多，原本波澜不惊的眼底也多了许多晦暗不明的情绪。
“这一路可还顺利？”见到我司徒焉并不意外，显然是公主早就将我即将赶回的消息告知了他。
说来也奇怪，见司徒焉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心底倒生出许多惺惺相惜的感觉，对他的嫉妒也淡了许多。
浅聊了几句公主入关之事，我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见过他了？”
司徒焉微微一愣，随即立刻明白过来我口中的他说的是谁。
“嗯”，司徒焉轻轻点头，眉宇间的平静令人绝望。
我垂眉敛目，默默深吸一口气，抬手拍了拍司徒焉的肩膀，然后就去见公主了。
许久不见，公主出落得愈发清丽脱尘了，而这些日子被我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思念也在见到她的这一刻瞬间决堤。
“窈窈”，我朝公主弯弯嘴角，柔声道：“好久不见。”
公主原本在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针线活，骤然看见我，她腾地一下直起身来，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公主提起裙摆，快步走到我面前，又猛地停下脚步，随即拉住我的手臂急切道：“都安排好了吗？”
我点点头，努力收起眼底汹涌的情愫，再次确认道：“窈窈，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公主重重点头，无比肯定答道：“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你提前准备好。”
既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不过……
“你确定不用提前跟司徒焉打个招呼吗？”
公主摇了摇头。
虽然心知肚明公主和司徒焉两情相悦是铁打的事实，可在得知公主找的人是我而不是司徒焉的时候，我内心还是忍不住有些雀跃，不过这份雀跃并没能维持多久。
“司徒焉最近心情不好，需要处理的事情又多，这件事就不让他操心了吧”，公主继续道。
公主再提起司徒焉时的语气和神态和以往更不一样了，多了很多熟稔和……亲密。
即使早就清楚这个事实，我的心还是忍不住钝痛了一下。
我在心底自嘲一声，原来自己终究是躲不过这一个情字，只要一靠近公主，我的洒脱淡然就不复存在，我就控制不住地会在意，在意公主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并妄图从哪怕是一点点的细节里抠出她更在意我的证据，即使那并不是真相。
见完公主，我又在院中站了许久，寒风吹走了我纷杂的思绪，也再一次吹灭了我心底希望的火苗。
又过了三五日，马上就到公主入北齐的时候了，是夜，我带着言禛来到了公主的闺房。
见完礼后公主带着我和言禛进入内室，我这才惊觉玉珠竟昏迷不醒躺在床上。
言禛更是大惊失色，什么都顾不得先冲上去替玉珠把脉，看言禛这个反应，我更加心安了一些。
在去皇陵的路上我不喜欢公主，更不喜欢玉珠，总觉得玉珠跟在公主身边助纣为虐仗势欺人，再加上玉珠嘴毒脾气臭，更是不讨人喜欢。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三人之间的误会一个个解开，情谊也一点点加深，我才明白玉珠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一旦将你纳入自己人的范畴，便会死心塌地的对你好。
说句不怕大家笑话的话，玉珠于我不亚于是亲妹妹一般的存在。
言禛虽仍有犹疑，但终究还是带着昏迷不醒的玉珠离开了，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公主泪如雨下，我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公主哭得实在伤心，我知道任何语言都不足以安慰她，只能默默上前，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刻的拥抱不牵扯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感，只是两个一路走来一起长大的人互相舔舐与亲人生离的伤口。
我认识公主的时候她才十二岁，还是个不谙人事的小姑娘，一眨眼这么几年过去了，她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美貌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显眼，像夏日骄阳一般耀眼夺目，尤其是一袭红裙时，明媚的让人根本挪不开眼。
明日就是她入关的日子了，自明日起，她就要永离家国故土，以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两国邦交的重任。
公主深呼一口气然后放开抱着我的手，擦干脸上的泪水朝我咧嘴一笑：“好啦，你快回去吧，我没事了。”
说完，公主就转身出去了。
玉珠走了，知书姑姑没回来，玉瑶还是个孩子，许多事情都要公主亲自拿主意，隐在房间外面的阴影里，看着公主井井有条地应付着一应琐事，我终于深刻地意识到：长宁公主已经长大了。
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司徒焉自也一样，到了后半夜，司徒焉带着公主平日里最喜欢吃的东西去同她道别，我则站在驿馆的院子里看了大半夜的星星。
我自小长在金陵，后来又去了定京，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大凌的北境，原来北方的冬天这么冷，星星也离人那么远。
时间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你希望它快的时候它很慢，你希望它慢的时候它又偏偏很快，天就要亮了。
公主的入关仪典司徒焉办得漂亮极了，满城的红绸红灯笼，震天响的鞭炮锣鼓，道路两旁的百姓更是大声笑着、闹着，好像声势越大，越能冲散人心里的寂寥似的。
在一片热闹声中穿着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公主在知书姑姑和玉瑶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我不知道红盖头下的公主是什么表情，但我是连一个场面的笑容都扯不出来的。
为了不引人注目，我并没有到公主跟前去，因此在她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的时候我也没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
我亲眼看着宗屿当着众人的面将公主打横抱起，亲自送到轿中，他的举动引来旁边小娘子们一阵阵的惊呼，随处可闻的艳羡声不绝于耳。
是啊，宗屿才是应该站在公主身边及时出手救美人的英雄，司徒焉不是，我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