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公主穿着鲜艳的红裙,盖着满是珠翠的红盖头在知书姑姑和玉瑶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我虽看不到她的脸,但莫名觉得红色应该很适合她。

    我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看着长宁公主的一举一动,忽然,她好像不小心踩到了裙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地面扑去。

    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我飞身而出接住了她,随即又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猛然腾空而起,长宁公主下意识搂住我的脖子,随后又像是被火烫到了似的缩了回去。

    怀里抱着这个心里装着别人却又即将成为我妻子的异国女子,大脑在疯狂尖叫,可心脏却还是忍不住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我被自己的心跳声吓到了,从未有过这样经历的我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佯装镇定,吊儿郎当口不对心扯着脸笑道:「公主可要仔细些才是,可不要让旁人看出本王的王妃在为旁的男人伤神。」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可能。

    好在长宁公主的眼睛被盖头挡着,看不到我脸上的不自然。

    我将长宁公主抱到轿中放好,再次起身时已经收好了面上的情绪。

    这些年的历练让我最不缺的就是掩饰自己情绪的能力。

    为长宁公主送行的是定北军精锐中的精锐——玄甲军。

    上千名玄甲将士黑盔黑甲,黑布蒙面,头盔顶部暗红色的缨络在西北凛冽的寒风中肆意飘扬。

    一身银甲的司徒焉身骑骏马立于阵前,手握银枪,面凝如冰。

    这是司徒焉在以他自己的方式震慑北齐:

    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你们最好时刻准备;

    你们最好信守诺言;

    你们最好……善待长宁公主。

    玄甲军带来的肃杀之气骤然凝滞了周遭看热闹的百姓们的笑闹声,也让北齐的迎亲使团面面相觑默不作声,我微微垂眸眼波流转,再抬眼时已经换上了往日的那副面具。

    「多谢定北侯这一路的护送,自今日起,贵国长宁公主的安危就交由宗某负责了。」

    我的声音划破了玄甲军带来的冷凝沉重,也让众人如梦初醒,锣鼓声、鞭炮声、笑闹声再次响起,我与司徒焉远远对视一眼,而后转身驾马离去。

    背后的寒风里,司徒焉骑在马上静坐了很久很久。

    入关后长宁公主的情绪一直很是低落,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吃不太惯北齐的食物。

    为了让她心情好一点多吃些饭,我经常会派人给她送些小玩意儿,有空了也常去找她玩闹逗乐,每次看她被我逗得张牙舞爪却又造不成什么实际伤害的可爱模样,我总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了。

    「宗屿!」

    长宁公主再一次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我,活像一只还没学会走路只会在地上打滚的小老虎。

    我笑嘻嘻凑近她,抬手戳了戳她的脸颊,笑道:「又生气啦?你怎么这么喜欢生气?」

    闻言慕容长宁更是瞪圆了眼睛,从鼻子里挤出一身冷哼,于是我只好赔笑哄她:「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你要实在生气就拿我撒气,可别跟炙羊肉过不去啊。」

    一边说着,我一边抓起一块羊肉送到她嘴边:「炙羊肉得啃着吃才最得其味,你试试。」

    长宁公主似是还不解气,又冲着我重重哼了一声之后才张嘴咬了一大口羊肉。

    见状我很是满意,对着知书姑姑使了个眼色,知书姑姑立即会意,笑着递过来一碗肉汤柔声劝道:「公主喝点儿汤润润肠胃。」

    就这么笑闹着长宁公主终于吃完一餐饭,我如释重负,捡起一旁的筷子打算也吃点东西,只是还没吃几口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是王城来了消息。

    回到房间打开信纸,是五皇弟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是王后和我那个父王都很不满意我对长宁公主的态度。

    这些日子我和长宁公主相处甚欢,无心人听了只以为我是色令智昏,有心人听了却会想我会不会借着大凌的助力去肖想一些根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合上信纸冷笑一声,最起码现在在父王眼里除了长宁公主以外我是毫无倚仗的,可即使手握长宁公主这样一个筹码,想要夺得王太子之位对我来说也是难于登天,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斩断我的羽翼,他就这么容不下我?

    薄薄的信纸在我手中化为灰烬,烧到最后一刻时甚至还烫到了我的手指。

    一场罕见的大雪悄无声息地降落,遮掩了满世界的喧嚣。

    我推开窗,茫茫大雪中长宁公主单薄的身影映入眼帘,想来她也同我一样,在这种安静的时刻总会觉得孤单。

    「我知道一个赏雪的好地方,离这儿差不多半个时辰的路程,要不要去?」

    长宁公主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就连我已经跟在她身后走了有一会儿了都没发现。

    听见我的声音她猛然回头,眼里的亮光一闪而过,随即又蒙上了一层疑虑:「半个时辰的路程?我能去么?」

    在大凌时慕容长宁是千娇万宠的嫡公主,想来是没有受过太多约束,自从进了北齐,那些个使臣使出浑身解数为难她,一堆有的没的的规矩不说,还经常派人盯着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许,但凡她有点意见,便搬出不知蒙了多少层灰的礼仪章程来压她。

    她孤身一人嫁到北齐,人生地不熟的,很多事情都不懂,纵有知书姑姑尽力相护,依然受了不少委屈。

    眼下看着她眼中既想期待又不敢期待的流光,我眼底不由得一痛。

    我是北齐不受宠的二皇子,我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能护她周全呢?

    可我又实在不忍心。

    「装病会不会?」

    我微微侧头凑近慕容长宁,低声嘀咕了一句。

    闻言慕容长宁的眼睛再次亮起,下一秒,她便身子一软倒进我怀里,双眼紧闭「不省人事」了。

    「太医!快传太医!」

    没想到慕容长宁的演技如此之好,我只能强忍着笑意将她打横抱起,一边跑一边「焦灼」地大喊。

    随着我的跑动,鹅毛般大小的雪花伴着寒风从我耳旁脸侧呼啸而过,冰凉的雪花在接触我皮肤的那刻瞬间化成水滴,顺着我的脖颈流向胸膛,又被胸膛里滚烫的热意暖化成湿润的热气,黏黏腻腻钻进皮肤里。

    我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开怀过了。

    瞒过鱼龙混杂的耳目,我驾马在驿馆后门口等慕容长宁出来。

    嘎吱一声,驿馆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探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然后是比脑袋还要圆乎的身体。

    看着来人贼头贼脑的模样,我哑然失笑:「公主穿这么多能走的动道吗?」

    「本公主走得好着呢,不劳二皇子费心!」

    长宁公主梗着脖子,一副理直气壮绝不认输的模样。

    我挑挑眉,并不同她争辩,只放开抓着缰绳的右手,笑道:「那就请公主上马吧。」

    慕容长宁的脸再次鼓起来,赌气似的将怀里的手炉塞给玉瑶,手脚并用往马背上爬。

    宝宝本就高大威猛,慕容长宁四肢又被厚厚的衣物裹挟着,因为无论她怎么努力,爬了半天终究是没有爬上来。

    然而她也并不气馁,一次次爬一次次滑落,一次次滑落依旧一次次爬。

    看了几次之后我终是良心发现,俯身伸手将她捞上马背,又招手从玉瑶手里要过暖炉塞到她怀里,而后双腿一使劲,立即驾马冲了出去。

    宝宝是照夜玉狮子,马中极品,脚下生风势如闪电,不一会儿就驮着我和慕容长宁来到了目的地。

    下了马,慕容长宁不由分说将怀里的手炉塞给我:「呐,拿着暖暖身子。」

    闻言我不由得一愣,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在冬天里递给我一个手炉了。

    我微微收紧双手,掌心传来一阵温暖的刺痛,我弯弯嘴角,转身指着一个方向开口道:「那里是玉阳关。」

    这是北齐境内最高的一座山,再往前,慕容长宁就再也看不到大凌了。

    我知道大凌对她意味着什么,我知道玉阳关对她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司徒焉对她意味着什么。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她肯定宁肯做一个普通农户家的女儿,也不想做这劳什子长宁公主,远嫁异国他乡,再也见不到父母亲人,再也见不到那个藏在心尖尖上的人。

    可人生的起点是不由自己选择的,慕容长宁是,我也是。

    慕容长宁终究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许多,无数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扑簌簌落下,可她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回去吧。」

    该回去了。

    该面对自己的人生了。

    慕容长宁沉默着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东南方最后一眼,然后决绝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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