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叔从理发椅侧面拉起一个皮质长条带子，把刀的正反面在带子上来回蹭了几下，又放回镜前的桌上，然后左手从桌上拿起个瓷碗，右手拿个软刷子快速搅动一阵。他把客人脸上的毛巾轻轻揭开来，为客人两颊、下巴、腮帮、鼻翼飞速地刷上泡沫。

    刚刷完，胖叔便捏着直把刀刀锋和刀柄交界的位置，俯下腰，倾斜着角度，不假思索地给客人脸颊上从内侧向外侧流畅地刮了一路。这动作一气呵成；土豆在旁却心惊肉跳。

    随着胖叔这顺滑地一路刮过来，客人脸上的“千堆雪”瞬间就被刮出数条路径。在这些干净的路径里，那位老胡师傅带着胡茬的皮肤显露出洁净又润泽的光。

    下一秒，胖叔又变换了手上的姿势，凑近顾客开始刮下巴和口鼻，看得出这部分力道轻些了。这些从容的动作中，胖叔眼神不离刀口，随着顾客口鼻和下巴的形状控制着手腕姿势，很快，在起伏的刮刀下，客人泛着青色光泽的下巴光滑地呈现出来了。

    再然后，胖叔用软刷迅速将顾客下颌下方和脖子前方涂上泡沫，然后让顾客仰着下颌，他更低地俯下身，一口气快速把客人脖子刮得干干净净。

    在胖叔流水行云的刀法之后，他又补了几刀——最后几刀快速掠过客人的额头、眼角、耳廓、发际……轻柔婉转，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如水袖飘飘，余音袅袅……还未等土豆看清，胖叔已经在清理他的刀了。

    叹为观止！

    土豆再看向那位老胡师傅，他从倾斜的理发椅上缓缓直坐起来，微闭的眼睛一下睁开。这干净的脸上放着明亮的光，跟刮脸之前比，整张脸的精气神儿甩了原来几条街。

    果然高手在民间！

    “闺女来，该你了！”胖叔这边招呼着老胡起身，那边喊着晓颖。

    “好嘞！”晓颖蹦跳着跑过去，“叔叔，我要留长头发，您帮我看怎么剪好看？”

    “好，叔叔看看哈。”

    此时，土豆被另个学徒的年轻师傅拍了拍肩膀，他被带到最偏的一把座椅那。学徒师傅给土豆加了层增高座垫，给他围好围布，然后摆正土豆的脑袋，在镜子里左看右看。

    下剪之前，学徒问向胖叔：“师傅，这次练什么型？”

    啊？“练”什么型？这可把土豆吓坏了！他围着围布坐在理发椅上赶紧扭头看姥爷和胖师傅。

    姥爷笑着朝他摆摆手：“叔叔那是谦虚！叔叔手艺好着呢！”

    胖叔见状，一手握梳一手握剪，一边给晓颖剪发一边佯装厉色：“学了两年半年了，剪什么型还用问我吗？你看剪什么型好看就剪什么型！剪不好给顾客倒找钱！”

    徒弟听了没敢再吱声。

    土豆此刻已经把心悬在天花板了，他不放心地说了句：“不是钱的事儿，这不是要过年了嘛！”

    一句话把店里的人逗得哈哈大笑。

    这徒弟也是有点紧张了，跟绣花似的给土豆一点一点用手动推子推头发。土豆抬起眼皮看了看——镜子里，徒弟弓着腰，埋着脸，眼珠子都快戳到土豆发梢了。土豆不放心地把眼睛闭起来了。

    再睁开眼时，徒弟已经在用短柄刷给土豆扫发茬了。土豆迫不及待地往大镜子里看自己——咦？还行！嗯，不是还行，是——天啊，简直帅得没边儿没沿儿了！

    我嘞个去！还没等围布摘掉，土豆便跳下理发椅，凑到大镜子跟前。他左照照右照照，来回做了几个暴帅动作，然后喜滋滋地转身去看晓颖。啊？晓颖已经剪完了？此时，晓颖的头型已经明显像女孩了。原来的“小子头”已经向“板凳头”过渡了。

    怎么？难道姥爷也剪完了？土豆猛然发现，长椅上，晓颖的左边，姥爷坐在那的位置变都没变，表情也没变，但是头型却变了！这……也太神奇了吧！

    “胖叔剪得太快了！”土豆把惊讶的小眼睛瞪得滴溜圆。

    “不快！是我徒弟太慢了！”胖叔麻利地扫着地上的头发茬，带着笑说。

    “我不怕慢，就怕不帅！”土豆乐呵呵地来了句。

    “哈哈哈，这小子还一套一套呢？”胖叔笑着对徒弟说：“顾客满意，那你就不用倒找钱了。”

    那徒弟一边给一位女顾客拆发卷，一边嘿嘿地笑。

    胖叔把李卫国、晓颖、土豆的发型一一看了一遍，对李卫国说：“你和闺女俩人一共3块钱，我徒弟现在剪头不收钱。”

    “不收钱？”土豆贼惊讶。

    “不收，出徒了才收。”胖叔认真地说。

    土豆有点不敢相信，他对着镜子又瞧了两眼：“这可比上次那个‘首席’剪的好多了啊！”

    “比谁剪的好？”胖叔的耳朵真好使。

    “……就是比我以后遇到的‘首席托尼老师’剪的好。”

    胖叔和徒弟显然仍没听明白后半句的意思，他们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前半句——

    “比你‘以后’？哈哈哈，这是怎么比的？是比你‘以前’吧？”

    “呃，是哈，也是比以前。”土豆嘿嘿笑了。

    出了门，土豆心情暴好，他一路唱起了《少年》。李卫国心情也是不错，他哼哼起了“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晓颖也是满意的，她唱起了“周末午夜别徘徊，快到苹果乐园来……”

    “姥爷，你怎么不刮脸啊？那个一刮完就跟做了美容似的。”土豆念念不忘他有幸亲眼目睹的神奇技法。

    “你姥爷都已经这么帅了，刮完万一变成许文强可怎么整？”李卫国笑着说。

    “李晓颖，眼瞅过年了，糖瓜是不是也应该美美容啊？”土豆问。

    “糖瓜怎么美容？”

    “修修型呗，然后就更萌更好看了呗！”

    回到家，糖瓜在楼梯口仰望焕然一新的他们，不住地喵喵叫着。土豆听明白意思：“你们仨挺精神啊，土豆，你这头剪得最成功！”

    土豆神秘地看了一眼糖瓜，捋索捋索糖瓜头上的毛，忽然想出来一个好主意。

    还没等土豆开口，晓颖看着糖瓜突然说道，“脖梗后边总呲出来一撮毛儿，脸左右两边也有毛呲呲着，是不是也能修？”

    “嗯嗯。”土豆连声回应，还没等土豆继续往下说，晓颖已经转身央求李卫国，“老爸，给修一修呗？”

    “我不会剪头啊，更没给猫修过啊！”李卫国苦笑起来，“而且我这头发茬在脖梗子里，着急去洗澡啊。”李卫国把手伸进脖梗后边，挠了又挠：“你们难道不急吗？”

    “不急！”晓颖笑嘻嘻的，“我爸手最巧了！等我爸给糖瓜剪完再去。”

    “手巧和剪头两回事。”李卫国有点被赶鸭子上架，他拿出家里的梳子和小剪子硬头皮登场了。

    厨房里，孙佩香忙着做饭；客厅里，傅美华、孩子们一起围观李卫国的手艺。

    可是这玩意儿和鼓捣电气完全是两码事儿啊，李卫国心里越发没底起来。

    糖瓜作为整场观摩的颜值担当还是很有坐相的。李卫国为它在地板上铺了张报纸，它便不偏不倚地坐在那张大报纸的正中间，对开折痕刚好如对称轴般从它屁股下经过。

    李卫国一边挠着它脖子一边给它梳毛，一边360度地打量着搁哪下剪子好呢？

    糖瓜把身体向李卫国的方向倚着，满怀憧憬。然而，李卫国从头到尾给糖瓜梳了好几遍，也不知道往哪里下手好。

    “爸，你看，它这块毛有点翘。”晓颖指着糖瓜脖后的一撮毛。

    “好。”李卫国前后左右看着，小心翼翼地剪掉一点多余的毛。

    “姥爷你看，糖瓜这块毛有点长，显得它脸不够圆。”土豆指了指糖瓜两腮上方。

    “是哈！这块毛要是短点肯定显得脸更圆。”李晓颖看着糖瓜。

    李卫国扭头看看傅美华，傅美华正在捂着嘴笑。“不能听你俩的，我问问我老婆。”李卫国看向傅美华。

    “我觉得那块稍修短点可以的。”傅美华向李卫国笑着说，“但是你别剪多了。”

    “好嘞！”李卫国用圆头儿的小剪刀给糖瓜修了一修，却不知为什么糖瓜的脸型没有显圆却显得更长了。光看脸的话，好好一只中华田园猫为啥看起来更像一只猕猴了？

    糖瓜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头，于是对着放在地板上的梳妆镜照了照，继而向土豆呜呜喵喵起来。

    “呃……”土豆听完，一脸尴尬地说，“姥爷，这个，内啥，糖瓜觉得自己有点猴里猴气的了。咋整啊？”

    “再烫个头？烫……蓬松点？”李卫国也一脸尴尬，剪头这件事儿上，他的手是真没数啊，眼高手低可不是吹的。此时他心里无奈地都想好“烫头”工具了——工具柜里那个吸锡式电烙铁可堪大任。

    “我天！”土豆、糖瓜都要吐血了，只有晓颖说了句有用的：“爸，你先停下吧！”

    看着李卫国在剪发赛道的表现，土豆和晓颖两位评委一商量，决定立即终止李卫国的参赛机会。

    “理发馆几点下班？”晓颖问爸爸。

    “五点啊。”

    “我俩去把那个学徒哥哥接来吧！”

    “直接把胖叔接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