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郑长扬……”大屏幕前的李晓颖重温起童年的这一幕，仍旧笑到差点鼻涕冒泡，“大爷，你知道吧？那种雪花膏，我们小时候几乎家家都用的那种。”

    那时候人们用的都是国货，那种雪花膏的小铁盒子圆圆的，扁扁的，里边是香气扑鼻的白色膏体，盒子上是百花争艳的美丽图案，“万紫千红”四个字就写于盒子中央。

    此刻，土豆在教室窗外实在绷不住了，捧着肚子笑出了声。然而，这一笑，他一不小心就在窗上冒了头。此时，教室里的笑声逐渐小下来，有些学生看到了走廊窗上露出的小脑袋尖，随后一双月牙形挂着笑的眼出现在窗上。

    土豆笑的得意忘形了，以至于往教室里看得那么明目张胆——他这么一看，却发现，此时此刻教室里几十束目光正在投向他。这短短的一秒钟对视，好像过了一世纪，土豆看到了教室里李晓颖惊诧又恼怒的目光，他心一颤，赶紧把头缩了回来。

    土豆躲在窗下，正在盘算对策，教室的门突然开了。那位身材颀长、面容和善的女老师走了出来，俯身看着他：“小同学，你怎么在这？”

    “我……”

    “你是哪个班的？”

    “……”土豆答不出来。他看看老师，她那双大眼睛因为有些天然凹，所以显得睫毛特别长，特别浓密，让人有温暖的感觉。“老师，我……”土豆仰视着老师，“我不是这个学校的。”

    “啊？那你是哪个学校的？”老师有些惊讶。

    “我……我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老师很迷惑。

    “李晓颖是我的……亲戚。”土豆差点嘴里拌蒜说成“是我妈”，他倒吸了一口气，“我从家一路跟着她到这的。”

    “那你不上学吗？”老师更迷惑了。

    “上学啊，老师，我上学！老师，那两首诗都是七言绝句，还有那个‘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万紫千红是指春天的各种颜色丰富多彩。”

    土豆回答这俩问题时，下意识地站得笔直，两只小手紧紧贴在裤线上。

    老师看他这可爱的小样儿，忍不住笑了。

    “那你上几年级啊？”老师亲切地问。

    “四年级！”

    “你也是四年级啊……那你今天为什么不上学呢？”老师问完土豆，下意识从窗上望了一眼李晓颖。教室里的李晓颖正心神不宁地盯着窗户这边。

    “老师，我自己学校离得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但是我想上学啊！”土豆说着说着，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他愈发一脸正气起来，“所以我就跟着她一路到这了。”

    老师看着他，竟也被感动了。

    “老师，我想上学……”土豆想继续渲染几句，却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哽咽了。

    老师的眼睛越发地现出同情，她拍了拍土豆的肩膀。“李晓颖出来一下！”老师走到教室前门。

    李晓颖跑步出现在教室门口。

    “你认识他吗？”老师指着土豆。

    “认识。”

    “他是你弟弟？”。

    “不是，他比我大。”

    “你哥哥？”

    “也不是……呃，其实他前两天刚来我家……”李晓颖不知怎么说才好。

    “是你亲戚吗？”

    “……算是吧。”

    啊？土豆郁闷地望向晓颖，晓颖却回避了他的眼神。

    “怎么叫算是吧？”李老师加重语气，“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

    “好。那你们俩都进教室吧。”

    老师说这句话的口气异常温和，李晓颖和土豆同时抬头看老师，土豆赶紧说了声：“谢谢老师。”

    进了教室门，所有目光一下集中在土豆身上。

    他有点蒙，站在讲台边，面向着大家。

    “你叫什么名字？”身后传来老师的声音。

    “我叫王土豆。”

    话音刚落，教室里哄堂大笑。土豆不知所措，一下子红了脸。大屏幕外，李晓颖也尬住了。

    这时候，李老师轻轻拍了一下土豆的肩膀，和蔼地说：“王土豆这个名字很好啊，又朴实又好记。土豆，看到最后那排那个空位了吗？你先坐到那行吗？”

    大屏幕外，李晓颖含着热泪：“李老师当年对我就是那么好，现在对我的孩子也那么好！”

    大屏幕中，土豆朝最后一排走过去。他注意到学生们都是两人共用一个长书桌，这与土豆他们学校的单人书桌迥然不同。

    最后一排，一个白白胖胖的男生坐在那里，他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土豆露出一点腼腆的笑，坐了下来。

    “明天就要期末考试了，今天还有人分不清五言绝句和七言绝句，这不是白给的题吗？这分都拿不到还怎么考试？”老师见土豆坐好，立刻进入主题。

    “啥？期末考试？”土豆听见考试就紧张，“失算啊，明天我还来吗”？

    老师继续说着：“万紫千红，什么意思？刚刚王土豆同学在门外都给我讲出来了，是春天里的各种颜色丰富多彩的意思。你们呢？有几个人能答出来？能答出来的举手我看看！”

    土豆惊讶地看着四周，举手的同学不到1/2。

    “如果考试给你这首诗，再让你写出一首描写同一季节的古诗，你能想出哪一首？”老师又问。

    班上十几个孩子举手。

    老师叫起一个小个子女生，她站起来：“老师，我想写《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很好！其他人还有吗？”

    刚刚十几个举手的同学，有一半已经放下了。

    李晓颖的手一直没放下，老师便叫到她。晓颖站起来背了一首《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很好！还有其他的吗？”老师又问。

    这时，土豆有点疑惑不解地把手举了起来：“老师，《春夜喜雨》李晓颖没背完啊，后面还有啊！”

    老师听到这乐了，一双大眼睛一下子弯成月牙。而教室里则突然嗡地一下涌起交头接耳的声音，至少半个教室的学生都扭着头看这个“新来的”。晓颖更是满面通红地扭头看着他。

    “同学们，还有谁知道，《春夜喜雨》这首古诗后边还有没有句子了？”

    教室里一片安静。

    晓颖翻开一本书，举起右手：“老师，后边没有句子了，就这四句。”

    老师和蔼地示意晓颖坐下，然后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土豆：“王土豆，你知道后边的诗句吗？你会的话，就背诵给大家听听。”

    土豆直接站起来，响亮地背诵道：“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教室里的叽喳声一下子大起来。这回，几乎全班同学都扭着头看土豆。连土豆身边近在咫尺的同桌，也仰着脸看他。土豆被这些炽热的目光“灼”得有点头晕。

    “真棒！”老师站在讲台上忍不住给土豆喝彩，“我们大部分同学都不知道，我们以前学过的这首五言律诗，其实只学了它的前四句，诗的后四句咱们书上没有，但是王土豆同学特别有求知精神，自学了后四句。大家说，应不应该为他鼓掌？”

    “应该！”学生们齐声说。与此同时，满教室响起了掌声。

    土豆有点懵，他心里寻思着，我妈逼着我背诵的那本古诗书上，这首诗明明就是八句啊？这掌声响的，真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他十分高兴是必须的。

    大屏幕外，李晓颖也有点晕，怎么就鼓上掌了？她有点跟不上节奏地看着这一切。

    土豆渐渐享受起这种氛围，美滋滋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他看到大部分同学向他投来的都是友好的目光。这目光的丛林中，只有一束属于李晓颖的目光是情绪复杂的。土豆把这束目光直接忽略了。

    “王土豆，你还会其他有关春天的诗句吗？”老师微笑着。

    “会！”

    “那你继续背诵。”

    “《绝句》，杜甫。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真棒，王土豆！还有吗？”

    “《渔歌子》，唐，张志和。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好的！还有吗？”

    “《忆江南》，唐，白居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太好了！还有吗？”

    “《江南春》，唐，杜牧。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你就往下背吧！”

    《惠崇春江晚景》，宋，苏轼。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咏柳》，唐，贺知章。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土豆还要往下背时，突然被走到近处的老师打断了。“孩子，你怎么会背这么多诗？”老师的眼里满是夸赞。

    多吗？土豆心里纳闷——妈妈逼他背的那本《少年儿童必背诗词300首》，自己还有一多半没背下来呢。

    “告诉老师，你是怎么会背这么多诗的？”老师语气升级。

    “我妈让我背的。”土豆如实回答。

    “你和你妈妈都很棒！”老师这种鼓励的语气，让班上好多同学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老师拍了拍土豆的肩膀，让他坐下了。“同学们，你们看，这就是我们的榜样。同样的年纪，王土豆掌握的诗词量如此丰富，而且能做到触类旁通、灵活运用。这就是博闻强记，这就是学识渊博！今天是王土豆同学加入我们班级的第一天，他刚来就为我们大家上了一课！我们应当向他学习！希望咱班这样的同学再多些，大家一起形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力量！”

    老师话音刚落，教室里又响起热烈的掌声。不少同学都被王土豆震撼到了，有几个女生更是一边扭着脖子冲王土豆笑，一边拼命地鼓掌。

    在一片掌声的大屏幕外，李晓颖眩晕得更厉害了。她一脸懵地望着大屏幕：“这难道不是常规操作吗？”

    王土豆确实也没见过这阵仗。他觉得大不习惯，但掌声响了两回，他又发觉自己好像已经开始习惯。

    下课铃响了，土豆身边围过来一堆男生。还有一些女生不好意思围过来，就远远地往这边观望着。

    好几个女生边看他边切切察察私语，然后又一起笑起来。土豆坐在那里红了脸，他突然有种偶像包袱大到社恐症都要犯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