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云澄算是有备而来。有着二王字迹的家书，二王的贴身玉佩等等，他备得可充足了，讲的故事也都是一板一眼的，逻辑通顺，时间也都对得上，很令人信服。

    “我娘是二王的贴身侍女，春棉。当年二王谋反起兵，因着我娘身上还有些功夫，二王便也把我娘带去了军营中。后来二王战死，我娘本打算以死相随，可谁知她被诊出有孕两月，于是，我娘这才孤身逃离。”

    “我生在蜀地的秋天，到处都是橙黄的一片，所以我娘才给我取名云澄。在官府的扶持下，我娘还开了个镖局，算是挣下了不少的家业。”

    “曾经我娘也想着为二王报仇，但奈何她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更何况，先帝真的是一个好皇帝。我娘也承认，若是二王真的事成，还真不可能做到像先帝那样，外御敌，内廉治。”

    “虽然我娘嘴上不说，可我看得分明，我娘对先帝其实推崇得很。她跟我说过，二王传统保守，要真是他上位了，像我们这种孤儿寡母的，别说读书认字了，就是出门做个小生意，挣口饭吃，估计都不怎么行。”

    云澄倒也是坦荡，他丝毫不避讳，他故事中的娘，曾经有过大逆不道的想法，而这种真诚也让在场的朝臣们会心一笑。是啊，先帝明宗的作为，连敌人都能征服，这不恰好证明了先帝的好吗？

    虽然这些话让气氛松弛了下来，但乾泰殿中有那么多的官场老油条，他们可不是轻易就能被几句话给说服的。有人就率先站出来发问：“那你为何又要在此时贸然说出你的身份呢？难道不是贪图富贵吗？”

    “其实我本不知道这些事，我娘临终前才告诉我。我娘说，先帝和当今陛下都是开明大度的，他们能不计前嫌地把二王给接回皇陵去，续上香火，她就再没有任何不甘了。至于认祖归宗这一说，我娘跟我都希望过上平淡的日子，其他的，有没有都行。”云澄腼腆一笑，倒是有几分憨厚大汉的模样。

    俗话说，面由心生，但从云澄那老实的模样上看，他就不像是个能编出这么大故事的人。

    要不是，高台上的元祐帝注意到云澄的右手食指在袖子口，左右摆动的话。

    “行了，既然你也算有理有据，那就先去大理寺，不，去宗人府待着吧。秦王，这事儿交给你了。”元祐帝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开口。

    秦王也老大不愿意了。快过年了，他手头儿还有一堆事儿呢，如今又来了一桩，他能高兴才怪呢。可皇命难为，被人压着的秦王只能不情不愿地说一声：“是。”

    朝臣们见元祐帝并没有轻易相信云澄的话，贸贸然把人弄进宫中，倒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阿昴还小，这时候，元祐帝自己的安危才最重要。

    话是这么说，可到了晚上，轻装出行的元祐帝就趁着夜色的掩护，带着九个儿子，两个弟弟，猪崽和容执，南求问和平王，还有来凑热闹的老燕王，老齐王，以及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的惠山大师，到了老秦王的府上，美其名曰：“吃火锅。”

    “这儿都是自己人了，你到底是谁？”元祐帝严肃地说道，周身围绕着帝王的杀气。

    云澄还迷糊着呢，他环视四周，眼神飘忽，跟没睡醒似的，哪里还有白天那般潇洒的模样？

    这倒也不能怪人家。云澄已经在宗人府待了一天了，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动作不明显，元祐帝没察觉。

    吃完饭的时候，云澄一边啃着鸭脖，一边正琢磨着再弄出点儿啥动静呢。突然，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一下子就把他给薅了起来，紧接着他就上墙了，然后他就飞起来了，再然后，他就到这儿了。

    这一系列的动作根本就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这不？鸭脖还被他攥在手里呢。

    “都是自己人？这么多？”云澄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下意识地就把心里的话给说出口了。

    “就是说，都跟来干啥？在家待着等传达不行吗？”在如此冷凝的气氛中，能说出这种缺心眼儿话的，自然是老大。

    老大还不止说呢，人家是身体力行地挤过人群，走到云澄身边，放下小板凳，嗑起瓜子来，稳居第一排中间靠右的位置。至于靠左的是谁？自然是正在剥花生的，同样缺心眼儿的老四了。

    有老大和老四带头儿，老楚家这群爱八卦的，一瞬间就排排坐，手里拿着点心瓜果，等着戏台子上的大幕拉开呢。

    听着底下那“吧嗒吧嗒”的嗑瓜子声音，也不知是不是血脉中那一丝可能的相同被激活了，云澄也不自觉地就把手伸向了老四递来的瓜子上。

    “我娘的确是春棉，也的确是二王的侍女，但我应该不是二王的孩子。”云澄毫不在意地说道。

    这些话，云澄也是有自己的推论的。

    虽然春棉口口声声说，云澄就是二王的遗腹子，但他从小到大，从春棉那里听到的，反而是对二王的鄙夷和瞧不起。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深爱着二王，为了二王冒险生下孩子的忠心侍女所说的话。

    “我娘临死前跟我说，我是二王的孩儿，我还被吓了一跳呢。我娘那么讨厌二王，恨不得天天骂他，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孩子呢？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直到有一日，有人上门了。”云澄说得起劲儿，嗑起瓜子来，也越来越有劲儿。

    话说，云澄闭门守孝，突然有一日，有客来访。

    来人云澄也算认识，他是川蜀世家的郎君，也姓苏，说起来他跟老二媳妇苏氏还沾亲带故，只是这亲远到可以忽略不计罢了。

    苏郎君装模作样地给春棉上了一炷香之后，就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说，他们川蜀世家因为当年支持二王受到了打压，在得知云澄的身份之后，碍于元祐帝，他们也只能暗中接济他们母子俩。

    说着说着，苏郎君还卖起惨来。说什么，本来世家是希望能让云澄平安度日，可谁知，元祐帝对世家步步紧逼，他们担心，若是有一天川蜀世家被灭了，云澄也会跟着受牵连。

    虽然苏郎君话说得恳切，可云澄那是一个字都不信。笑话，他云澄可是在市井中长大的，他亲眼见过世家的仗势欺人，也感受过先帝和元祐帝对寒门的推崇。

    对云澄而言，世家就是敌人。瞧不起他这个商户也就罢了，甚至还因着他的生意好而经常上门找茬。那些世家子不敢欺负明面儿上欺负他这个掌柜的，就拿他的伙计开涮，有时他都心疼得不得了。

    要不是后来，元祐帝把世家的恶行公之于众，世家们纷纷龟缩起来，估计他云澄都能被气得少活好几年了。

    听了苏郎君的话，云澄直觉他和他背后的川蜀世家另有图谋，于是他耐着性子问道：“那可怎么办啊？你们能给我支支招吗？”

    苏郎君自以为鱼儿上钩了，一脸诚恳地说道：“您本就是天潢贵胄，何不认祖归宗呢？您是二王的子嗣，回归楚家理所应当。”

    “当年的五王可是死罪，都被先帝和陛下给放过了，如今还封了齐王。”苏郎君乘胜追击，言语中满是蛊惑。

    若是普通人，说不定还真能被苏郎君的话给笼络住。要知道，从商人到宗室，那可是实现了阶级的跨越，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

    可云澄哪里又是一般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一个人有事业，有财富，有伙计，还有同伴。烦了，我就搁家待着，整点好菜，小酌一杯，闷了，我就背上包袱出去游玩，还要那个劳什子王位干啥？”

    “《大楚皇子回忆录》我可是一章不落地全读过了，当王爷那么累，还要早起，上个街还要有人暗中护着，傻子才干呢！” 云澄瓜子嗑得香，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不过，再不好听的话，老四也能接起来：“是啊，我当年就是傻才接旨的。”

    “是吧？”云澄跟老四一唱一和的，好在，他还知道回归正题。

    那苏郎君教云澄去京师，趁着初一开大朝会的时候，敲登闻鼓，把自己的身份戳破。

    “所以，我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