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的离开，受到冲击最大的，当然还是百姓们，尤其是将武阳当作亲生子一样的淮扬百姓们。

    当年那些在村里活动中心上课的农人们，大多都早先一步离开了。如今撑起家业的，则是享受到第一批免费学堂的孩子们。他们如今有的继续在田间地头忙活着，有些走上了科举之路，有些去做了医者，有些成为了木匠。大家身处各行各业，却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把小小的他们从泥里捞起来，给他们洗干净，教他们读书的神女。

    淮扬的百姓们，上了年纪的，把武阳当作闺女，年轻一些的，把她当作姊妹，更小一些的，把她当作姨母，总之，在淮扬，所有人都觉得，武阳是他们自家人。所以，哪怕当武阳离开的时候，已经是百岁之龄了，百姓们还是觉得，天不假年，亏得慌。

    武阳出殡那天，郭家军打头，最后头却有数以万计的百姓紧紧地跟着，他们都想亲自来送一送淮扬的定海神针。

    那天的夕阳是橙黄色的，晚霞布满了整片天空，光从云层之间漏出来，洒到了每个人身上。也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大长公主临走，还给咱们送上这么美的景色啊。”

    这个传奇的女子真正地走了，她带着一身的骄傲，昂首阔步地离开了。不过，关于她的故事却被一代又一代的人演绎着，一直到后来的后来，还有人对她赞不绝口：“那个姑娘是个豪杰。”

    后来的事由后来人去说，元祐年间的人还是只管说元祐年间的事吧。

    元祐四十年是个很重要的年份。

    六十二岁的元祐帝登基已经四十年了，且不说政绩了，就说他对皇位的把控程度，就早已超越了他以前所有的帝王，可不得好好庆祝一下？

    阿昴满十一岁，猪崽十三岁，两个人渐渐开始褪去小豆丁的稚嫩，变成了令人骄傲的小少年。他俩明事知礼，虽然偶尔也会有自己的小脾气，习惯在大人们面前撒撒娇，可一旦到了外面，他俩就立马恢复到端方少年的模样。

    三十八岁的老四和二十七岁的容执依旧行进在寻找真爱的路上，跟远在千里之外的齐止戈齐世子一样，成了婚事老大难。不过，经过这一年多来的历练，老四成功地在朝堂站稳了脚跟，容执也掌握了京畿营，这算是弥补了他俩情场上的缺憾。

    至于其他人，有些是老样子。

    皇后、陈氏和惜音带着肉肉还在路上。老秦王夫妻俩，缩在江南，万事不理。燕王夫妻俩，吵吵闹闹地，偶尔出去旅个游，偶尔回来喂鹦鹉。肃王还是仙风道骨地四处忽悠，倒是无意间收获了不少情报。怀王夫妻俩，依旧游走在各地寻找美食，顺便开家鼎丰楼。对了，还有齐世子，一直在相亲的最前线奋斗着，从未退缩。

    有些人则是多多少少地改变了。

    南求问主动从宫里走了出来，倒是结交了些好友。秦王世子楚星禾主动回到了京师，开始跟着他爹学习宗室事务。宋国公在体验了一年“贤内助”的生活之后，倒是不再逼着许氏跟自己复合了。

    以上的这些改变都是主动的，只有一个人，他的改变是被迫的。

    容执和肉肉的爹，从前的郭世子，如今的平王。这个人本来打算退休之后，就带着媳妇和大胖闺女一起去养鱼的，谁知道，媳妇和闺女一溜烟儿地就跑出去玩了。平王是天天茶饭不思，想媳妇，想闺女。压制不住思念的他，只能被迫暂时放下养鱼大计，走出家门，找媳妇玩去了。

    这一年，虽然大家都忙忙碌碌的，但好歹是把元祐帝登基四十周年大典这件事给顺利地度过了。

    说句题外话，本来还有那谄媚的人上书，鼓捣着元祐帝去泰山封禅呢。可惜，有“澶渊之盟”这个大坑在前，再加上大楚的君主，从成祖开始，历来就对封禅这种事情不大感兴趣。当然，阿昴觉得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都太抠了，不舍得出这个钱。

    总而言之，泰山之行，元祐帝是没去成的。不过，他还是带着他的九个儿去京郊祭祀宗庙了，从老大到小九，也就是阿昴，一个都没被落下。

    有那些个心怀叵测的，看什么都不干净。眼见着兄弟九个都跟着元祐帝一起去了，他们的坏心思就又活络起来了。

    不过，还没等他们开始联络老大他们呢，被他们看上的人就不干了。老大他们一个个的，就跟那刚被撒开的鸭子似的，游得那叫一个飞快啊。他们给人的感觉就是，哪怕皇位今天砸到他们头上来，也阻止不了他们奔向自由的脚步。

    老大从京郊回来，就忙不迭地跑回了京师大学堂，他说：“我就请了半天假，要赶紧回去销假，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吃饭了。”

    老二和老三，也是加快脚步溜了。一个说，他约了书商谈新书的事，一个说，他家的小宝看不见他就闹，要回去哄孩子。

    老五老六和老七老八倒是凑钱，略微地表了表孝心，陪元祐帝吃了顿饭，可也仅仅就是一顿饭。

    散伙之后，老五老六立马就去通州了，一个北上鲲城，一个去南下回阳城。

    老七老八勾肩搭背地离开了，临走前还说：“爹，我们那木工乐园马上就开业了，你啥时候带着阿昴和猪崽一起过来玩啊。你来之前，记得提前跟我俩说一声，我俩安排画师，记录一下你和阿昴之间的父子情深。”

    对了，还要再加上一句：“那画就留给我们了啊。我俩做生意不容易，还等着画像打广告呢。”

    瞅瞅吧，这浅薄的父子之情。

    元祐帝无奈，只能瞪着老七老八那活蹦乱跳的欢乐背影，不甘地叹了口气，然后回去紫宸殿向老四和阿昴找安慰了。

    老四和阿昴还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他俩压根就没参与关于聚餐的讨论。刚祭祀完，人家俩人就自觉回宫批奏折了。

    虽然曹安觉得，老四和阿昴是因为不想付饭钱才匆忙回宫的，甚至老大、老二和老三也有这嫌疑，但是架不住元祐帝此时就是信心饱满，他觉得，他的儿子们可有出息了，可爱他了。

    原本拧巴着的老大他们，“经过老父亲的谆谆教诲”，在想开了之后，一个赛一个地努力生活，珍惜时光，元祐帝怎能不开心？

    开心归开心，熟悉老楚家的人都知道，身怀福运的老楚家人，在开心过后，总能吸引来一些幺蛾子。当然了，这些幺蛾子，绝大多数时候，是跟老楚家人无关的，主要是令他们替别人尴尬罢了。

    这次的幺蛾子落在了一个他们还算熟悉的人身上。

    元祐四十年的初夏，天气已经开始渐渐地热了起来。元祐帝带着出游小分队，在紫宸殿里吃起了火锅，说是要抓着冷空气的尾巴，赶紧吃些火热的东西。

    红油锅底在铜锅里剧烈地翻滚着，热气腾腾地往上升，牛油和辣椒带来的香气也随着那股白气飘荡到紫宸殿的每个角落里，就连白玉霄和雪中狸的身上都有一股令人忍不住流口水的味道。

    虽然老四坚称，雪中狸和白玉霄身上的味道，是那年它俩在锦城跳进红油锅子里，留下的后遗症，但大家谁都没空回应他的言论，那毛肚和鸭肠就那么些，不快些下筷子，连个渣渣都吃不到了，谁还有功夫跟老四回忆往昔啊。

    众人吃锅子，吃得开心极了，你来我往，大快朵颐，就连曹安都没忍住作为御前总管的矜持，撸起袖子就抢起豆苗来。

    就在这时，一个暗卫突然“嗖”地一下从殿外蹿了进来，一个飞身就将折子递到了元祐帝眼前。

    “陛下，罗国急报。”暗卫倒是看起来丝毫没有被火锅的味道给吸引住，人家还是一本正经地汇报着工作。

    元祐帝赶忙随意嚼了嚼口中的肥羊，匆忙地吞下，连嘴角的幼子都没来得及擦干净就说道：“那虾滑是我的，我的。”

    “谁让你不吃的？再煮都老了都。”老四毫不客气地拿着漏勺就把被红油包裹着的粉嫩虾滑全捞到自己碗里。

    紫宸殿中，只剩下元祐帝一个人在仰天长啸，怀念自己的虾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