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可不是没心眼儿，我只是懒得计较。”老四对待阿昴，永远都是像春日的阳光一般，温柔有风度。不过，对他爹元祐帝，老四可就是如夏日的一样了，瞬间就能燃起熊熊怒火：“我可不像某些人，心眼儿都长在钱上，芝麻大点儿的银子都要紧紧捂好，生怕被人给偷走了。”

    这话要是搁往常，老四这一顿揍肯定是免不了的，不过，今日，元祐帝却依旧是不动如山，面带微笑地坐在御座上，看得直让人心里发毛。

    “咱爹中邪了？”老四“蹭”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惊疑不定地问阿昴。

    阿昴十分了解他哥，百分了解他爹，于是在淡定地喝了口白水后，阿昴轻轻地拍了拍老四的背，说道：“有小小罗“珠玉在前”，如今你在咱爹心里，就是个乖宝宝。”

    事实的确如此。

    在见识过了小小罗和他的小伙伴们是如何坑爹的以后，元祐帝是越看越觉得自家孩子就是乖巧。虽然老四平时也总是气他，但好歹老四从来不做伤人不利己的事儿，最多就是让元祐帝丢丢面子。

    哪里像小小罗那种？听说，小小罗在回家路上，提着粪桶一路走还一路跟小伙伴掰扯：“我爹就是能吃完，不信你就等着来我家看，我让我爹现场表演给你看。”

    还有后来，一群人去衙门交罚金，只有老罗的两个眼圈儿是黑的。缘何？小小罗当着他母上的面，把他爹藏钱的匣子从炕洞里给翻了出来。这下子，小小罗他娘那无处发泄的火气就全都降临到老罗的身上。

    “那他可真是天纵奇才啊！”容执不禁感叹起来。他原本以为，在坑爹一道上，老四已经是登峰造极了，谁知道，还真是天外有天啊。

    猪崽靠在阿昴身上，好奇地问道：“小小罗就不怕他爹时候回忆起来再惩罚他吗？”

    话音刚落，大家就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猪崽也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他指着老四无奈地摇了摇头。

    怕？怕啥？什么叫怕？对于像老四和小小罗这种脸皮比城墙拐弯儿还厚的人来说，这天底下，还真没什么可怕的事。你信不信，要是老罗无理由地严厉惩罚小小罗，那下一次他只会被坑得比这次还惨烈。这可都是经过元祐帝的亲身体验，大家才能得到的结果。

    再加上，老四和小小罗不是不明理。虽然他们调皮捣蛋了一些，但人家可从未做过危害社会的事情，他们只喜欢祸害自己那一本正经的老父亲罢了，对待外人，别提多有礼了。

    老四和小小罗就是那种在父母眼中总需要自己操心的孩子。这种孩子在儿时得到了足够的爱，如果父母能善意引导，那他们未来必定能很快乐很自信地生活下去。且不论他们能不能成才，但起码，生活中的欢声笑语是少不了的。

    就像老四现在这样，就像费尔多梦想中的那样。

    那天，老罗牵着小小罗一起离开的背影，被深深地镌刻在了费尔多的脑海里。虽然他一直在强迫自己思考政事，可总是事与愿违，蹦蹦跳跳的小小罗简直就快成了他心上的一根刺，扎得人生疼。

    “陛下，陛下。”罗国使臣看费尔多又走神了，忙提醒道：“咱们说到，大楚是如何解决外邦人之间的矛盾了。”

    费尔多晃了晃自己的头，试图把那幅画面从自己的脑子里给赶出去，可他终究还是没办法。费尔多无精打采地说：“一视同仁罢了。”

    “一视同仁。在罗国，难啊！”罗国使臣感叹道，语气十分夸张。

    费尔多抬头看了一眼正努力地做出一副苦大仇深模样的使臣，有些不甘地低下了头。

    大楚各地都有不少外邦人，没办法，谁让大楚是那个时代最繁荣的国家呢？人一多自然会有摩擦，大楚人内部，大楚人与外邦人，外邦人与外邦人，摩擦无时无刻不在，随时随地都有。

    该怎么解决呢？

    早在先帝明宗决定开海的时候，他和宋老尚书就已经预想到了这种情况。当时明宗正在为此发愁，宋老尚书倒是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客随主便不就行了？无论是来大楚游玩的，还是来这里做生意的，甚至是在这里定居的，只要你是在我大楚的土地上，船上，海上，那你就要守我大楚的规矩。任何人，任何事都大不过咱们大楚的律法。”

    就比如说，有两个外邦人在大楚打架。那么大楚衙门该关就关，该罚就罚，就是使馆出面都不行。再比如说，大前年个，岛国人在通州追杀五王，哪怕岛国国王亲自出面都不好使，该杀就杀，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为什么大楚能做到这么雷厉风行？因为“勿谓言之不预也”。从一开始，大楚就说明了：“我们的律法不容许任何人践踏。”还因为，大楚足够强大。不仅是国富民强，更是因为大楚的帝王向来都不怕事。

    长此以往，外邦人也都知道了大楚的底线，看明白了大楚的公正。外邦人之间的摩擦矛盾不可避免，只是如今，外邦人更愿意第一时间去找大楚衙门，因为他们知道，大楚的衙门会依照律法给出最公正的解决方案，从不偏袒。

    “一视同仁”这四个字，大楚不仅说得出口，也做得到。可罗国呢？费尔多做得到吗？连罗国使臣都知道，他们做不到。

    在经历了三年的内乱和费尔多岳父们的械斗以后，罗国上下百废待兴。内里都还虚弱着呢，费尔多哪里来的勇气跟各国立规矩？

    更何况，罗国连对待自己人都做不到一视同仁，更遑论外邦人了。

    罗国世家林立，各个家族还有自己的领地和军队，他们过着美好富足的生活，瞧不起普通平民，却对来罗国做生意的大楚富商们极尽谄媚。有了这些世家带头，上行下效，百姓们也不免欺软怕硬起来，整个罗国的风气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变得激进。在取得了一点小成绩之后，罗国人想着的不是怎样总结经验更进一步，而是巴巴儿地跟个孔雀一样，迫不及待地就要开屏。

    费尔多看了看自己，扪心自问，他自己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自以为夺回了皇位，就是一大功绩，还没等坐稳呢，他就要急不可耐地来大楚耀武扬威。谁知道，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与元祐帝之间的距离，不是光依靠时间就能追回来的，而是眼界和心胸。

    “如果从我开始做到一视同仁，事情会不会朝着变好的方向发展呢？”费尔多不经意地问出这句话。

    他回想起了大楚的历代君王，无论是成祖，还是兴宗，明宗，以及如今的元祐帝，他们好像从未过于强调自己屁股底下的皇位，他们始终把自己当作大楚的普通一员，与朝臣，与百姓一样。

    当皇帝坐在高台上，却把自己的视线放到百姓身上的时候，朝臣们就会学着跟君王一样，更加关注民生，百姓们就会更加地自信。

    在面对外邦人的时候，百姓们才会既不疏离，又不谄媚，完全把这些与自己有着不一样肤色，不一样语言的家伙当成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普通人，宠辱不惊。

    在费尔多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放下国王的身段，专心地为百姓们考虑，而不是为世家服务。

    只是当他走出房门，看到罗国使臣那一脸的无所谓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不自觉地提了起来。罗国可不搞什么科举制度，如今朝堂上的官员全都出自世家。哪怕是眼前的罗国使臣，都是被世家推荐上来的。

    可以想见，费尔多要走的路究竟有多艰险，多孤独。不过，那都是罗国的历史了，大楚从不干涉别国内政，无论是好是坏，都碍不着大楚人什么事儿，让罗国人自己玩儿去吧，最多就只有费尔多一个人觉得不舒服罢了。

    不过，费尔多的不舒服可不一定是为了罗国朝政。在他面对陪着他逛大街的元祐帝和肃王的时候，他脸上的假笑都快要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