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紫极城总流传一种说法，说不日妖族即大举来攻，搅得人心惶惶。

    “我估摸不大可能，咱们有神器。”夜巡的时候，小伙伴评价。

    卜七好奇：“都说神器厉害，到底是什么？”

    公子哥摇头：“不晓得，没人晓得，只知道埋在奉天庙地下，由奉天庙执剑与圣上共同执掌，好似亦与什么灵脉有关，具体连我家老头子都不知。”

    “那你怎么能肯定很厉害？”李拈花问。

    对方瞥她一眼，似乎对她的怀疑很是不屑，但由于先前相救，这段日子同进退，多少有些脸面、情分在，是以没摆臭脸：“哎你这个人就是疑心病重，成日里问这问那。别的你就甭管，只要明白，但凡有神器坐镇，妖族定不敢轻易来犯！”

    李拈花嗤声：“你怕是不知道什么是妖。”

    “你甭管什么是妖！今日我就再教你一点。”对方手叉腰，“倘若真有事，定有迹象，平头百姓蒙在鼓里，但咱们是谁？真有味，咱们定是最先闻到的那批！”

    “这话倒是不错。”李拈花点头。“那个，忘了跟你们说，明日我就不跟大家一起夜巡了，仙师调我去守西北雁栖城附近的灵脉。”

    “？”公子哥抱腮，“不是吧，真来？”

    ***

    此日，晦日，月无踪，阴已极。

    山鸦“嘎嘎”，声音异常粗哑，叫得人心烦意乱。尽管是春末夏初，卷过来的风却依然带着因为远离人群，而格外料峭的冷意。李拈花朝祭台下方望一眼，树影幢幢好似藏着无数伺机而动的魑魅魍魉。

    她来此已有数日，不光她，学宫其他优秀弟子也都被分派出去，参与到紫极城周围四道灵脉的守护中。

    二哥李益之亲自坐镇离紫极城最近的一道灵脉，便在她曾待过的城郊道观山下小镇的东面。前日向据闻是妖族大将之一的鸣音下了战帖，鸣音接下，即是说主战场将会在紫极城东南面的灵脉。

    她向东南方眺望，也不知二哥此刻在做什么，会否同她一样紧张。随即，她哂然一笑，二哥与自己不同，自小出类拔萃，被人寄予厚望，又年岁轻轻就执掌奉天庙，做事稳重踏实，既敢下战帖，必然有万全准备。怎么看，都是自己这边更需要担心。

    她将目光收回，飘向台阶上方的祭坛。

    虽说主战场不在此处，但兵不厌诈，没有人会因此放松。

    离雁栖城几十里的此座山名唤雁栖山，正坐在灵脉之上，因此守护道坛建在此处。此山一主峰在北，两条山脉向南延伸，辅峰与主峰成犄角之势，恰似大雁展翅。

    最大的道坛便在主峰上，师兄说内中安置神器的一部分，责任是拱卫紫极城。

    他们所在辅峰上的道坛，责任则是守卫主峰，防御结界也算是里三层外三层。

    最厉害的修士驻守在主峰，四大仙门也派人来相助，李拈花这样的学宫弟子与本宫仙师负责同民间修士守在辅峰。她熟识的学宫弟子中，仅有伯齐一同参与了灵脉守卫，不过不在此处。

    “虽说不可掉以轻心，但也不必太过紧绷。”同行的师兄宽慰，“妖族厉害没错，咱们也不差。”

    “师兄见识的妖多吗？”

    师兄赧然：“不瞒师妹，也就这段时间见识了些。妖族隐匿太久，久到……”久到他们都以为太平是寻常，安乐是理所当然。倏然一阵妖风打破了海晏河清的美梦，手忙脚乱地整装备战，才发现漫长的时光，让妖族的轮廓模糊，让他们对妖族变得过于陌生。

    风捎来腥膻味，李拈花呢喃：“妖真的要来了。”

    师兄沉默，沉默勾起诸人藏在心底的惶惶。他们纷纷抬头，望向广袤深邃、黢黑不见半点星光的夜空。

    极目之处，紫极城东南，第一灵脉。

    山体在夜色中仿佛一个怪异的庞然大物，浑身散发诡谲之气，只在山顶祭坛与山脚闪现零星火光。

    山脚树林中搭着几顶帐篷，中央燃一堆篝火，几名值守的修士围坐在篝火旁，一人拿树枝挑动柴火，一人持汤匙在咕咚咚冒泡的锅中翻搅。蒸腾的热气驱散料峭的冷意，散开的香味让烦躁的心稍得安抚。

    他们很早伴随军伍守在灵脉，日子乏味、煎熬得很，数日前执剑向妖族大将鸣音下了战帖，反而让他们松口气。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来个痛快。只是妖族虽然接下，至他们来攻这段日子却又分外难熬。好比没几日要砍头，但到底不知具体时日，每日都在比以往更甚的紧张中度过，无疑是种酷刑。

    “你们说主战场当真会在咱们这儿？妖族可是以狡诈闻名。”

    “多半是，据闻那唤鸣音的妖女很是硬气，专挑硬骨头啃。”

    有人哼哧：“得，咱们成肉骨头了。”

    他的伙伴打趣：“那也是最硬的骨头，执剑大人可是亲自坐镇。”

    “要我说，那些妖物别婆婆妈妈，要来赶紧来，爷们等着呢！”

    话音落，大地晃动起来，篝火旁的人弹跳而起，帐篷里的修士也冲出来：“来了？”

    在他们警惕又疑问的目光中，整座树林动起来：松软的泥土翻涌如海浪，灌木倾倒，一棵棵树木，乔松、翠柏、古桧皆好似活过来，拔出自己繁茂的根须，咚咚咚往散铺着帐篷的区域挪动。

    “是他们！”方才还悠哉的修士们立即备战。

    负责传讯的人吹响骨哨，几乎同一时间，横亘山脚数里的几个帐篷区升起耀眼的红光，划破浓稠的夜，撕碎隐藏着不安的寂静。

    第一道防线的修士如演练过上百次般有条不紊展开，持阵修士分出一部分，飞快散到树林两侧，手拈法诀灌入地脉，顿时林中皓光大作，上百只圆阵显现，如涟漪扩散，很快将树林笼于其中。率先铺陈的是滞碍行动的迟缓阵法，地面震颤立时减缓，树妖的动作也慢下来。

    紧接着符箓修士窜出人群，飞上半空，祭出符箓，一道道火符如流星砸向树林，转眼林中腾起熊熊大火。被烧着的树妖扭动枝干，张嘴嚎叫，痛苦使它们愤怒，纷纷张开枝桠，射出无数叶刀。

    留在防线的修士起印，地面再次震颤，帐篷区前升起一道道丈厚的土墙，土墙钻出地面三丈余，随即向两边延伸，须臾与其他土墙相接，连成一片。持阵修士口颂咒语，土墙上大片符文显现，一时金光熠熠，直冲九霄。形成一道绵延数里，坚不可摧的金色光墙。触到光墙的叶刀尽数化成灰烬。

    树妖被焚烧近半数，忽来一阵瓢泼大雨浇灭符火，夜空响起娇俏的声音：“人家依约前来找你们玩，如何躲在墙后？这样，人家会伤心的。”

    阵光照耀下，诸人可见妖女鸣音飘然落下，手持一把黑纱折扇，扇面火星飞溅，绛紫的衣裙上亦是红花似火，衣袂翻飞如火蝶跃跃欲展翅，眼睫的火星花仿佛能将三千世界灼烧。莲足光裸金环熠，腰肢轻拽胜似柳，媚眼如丝火花舞，摄魂勾魄非佳人。

    妖女落下，不知何时出现在林中的庞大身影昂起头颅，接住她，细看却是一条两层楼阁高的三头巨蛇。与她一同降落的两只大肚腩妖怪，则手持铁南瓜悬浮在半空，护卫在她两侧。

    鸣音巧笑倩兮，觑光壁一眼：“你们不出来，那人家过去找你们吧。”抬手往光壁一指，道一声，“去。”

    光壁内的诸人手心冒汗，将剑柄握了又握。

    只见护卫在鸣音两侧的妖怪应声降下，落地一瞬，身躯疾速膨胀，瞬间巨化成两座小山一般的巨人。巨人跺脚，地动山摇，林中上百光阵一时间尽数破碎，萤光纷扬、尘烟弥漫中，两侧持阵的修士被呼啸的气劲撞飞出去。

    没有了阵法拖慢脚步，大肚腩巨型妖怪向光壁奔驰，每次落步，大地都晃三晃，晃得人一颗心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妖物来到光壁前，举起山包似的南瓜锤，大声咆哮着砸过来。光壁剧烈摇晃，金波潋滟，而后逐渐稳固，就在众人暗暗庆幸时，咔嚓声响，南瓜锤着力点出现裂痕，随即一发不可收拾，裂纹如蛛丝蔓延开，须臾光壁轰然倒塌。

    修士们及时腾空而起，避开狂暴的冲击波。

    因为在半空，所以视野变得更加开阔，就着飞溅的光壁碎片，可见树妖后方，难以计数的妖怪汹涌而来，激起浓烟滚滚。

    众人神色凛冽，为首者大喝：“让它们止步于此！杀！”

    瞬时喊杀声铺天盖地，一夜激战才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