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临仙城第一件事就是找家客栈落脚。

    “你要不去抢好吧？”

    “妹子，瞧你是本地口音，给你已经是便宜了又便宜，你要不信，自个儿去别的店看看呗？也不想想现在什么行情，百行都给你涨得你姥姥都不认识啦！”

    李拈花转身就走，货比三家后，还是回到本家店，在店家“咋地了，晓得我不是骗人啦？要不看你是本地人，回头我非给你加价不可！”的眼神下，不情不愿交了钱。跟随小二进入自己的房间，将行礼放好，李拈花便拿着老人家托付的家书，到楼下牵起小骡子出门打听老人家人居所。

    临仙城在这几年又扩了一番，比之前大很多，增添了没上千也有成百的大小巷子，新增了多个新城区。要找一家子人不可不谓大海捞针，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一般这种远道而来的，先头都会选择抱团而居，所以她从打听边陲小镇来的住在哪一块开始。这办法见效很快，三五日她就寻到老人家人。

    城西南新区一户人家门口，李拈花递上家书，老人儿子——面前这位清矍的中年人，双手捧过，当即红了眼眶，再三问询了老人近况，迭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念叨着，“我原是要家翁一起来的，唉。等，等这边安顿好了，我再回去看他。”

    “还有这只骡子。”李拈花递上缰绳。

    中年人摆手：“你不辞辛苦，完成老父心愿，给我们带来这封珍贵的家书，感谢你还来不及。没什么可报答，骡子就送给姑娘，况且，本来也是老父的意思。”

    话音落，一名身形丰腴的女子从屋里三两步跨出来，一把夺过骡子缰绳，狠狠瞪一眼男子，一面朝李拈花笑道：“劳妹妹走一趟，快进来喝口热汤，家里正在烙饼，待会儿给妹妹包几个回去。骡子嘛，走了这么远的路，合该歇歇，瞧都瘦得皮包骨头，我先牵后院喂点草料饼渣。妹妹别客气，屋里坐，我去去就来。”说罢，骂男子一句“缺心眼的死鬼”，牵着骡子自去了。

    这光景，李拈花哪好意思进去坐？抱拳告辞。

    回到落脚客栈，她翻了包裹，数了数余钱，重新装上。又掏出乾坤袋甩了甩，希冀能有奇迹发生，依旧只有一套文房四宝掉落，一支羊毫笔、一叠符纸、一块手指长短的朱砂，砚台也只有胭脂盒大小，便于携带。金饼是没得了，好在先头她养成了钱分两处放的习惯，才不至陡然两袖空空。

    但靠仅剩的钱，连三个月房租都给不起，不是长久之计。寻一份活计迫在眉睫，她得暂缓寻找二哥与医治自身的脚步。尽管师祖断言她的经络完好，她仍旧认为无法重启修行，是因为归真大法伤了经脉。

    对于寻一份怎样的活计，她预期并不高，工钱少一些无妨，最好灵活点，因为倘得到消息，她随时要出城。说白了，洗洗碗、端端菜、打打杂之类的，她原以为找起来不会太难，没想到因为城内外人口激增，导致就是找一份粗使的活计，也不那么容易。

    再一次从一家酒馆告辞出来，李拈花犯了难。

    恰在这时，有人招呼：“阿花？”回头一张熟悉脸孔靠近，却是陈果，问仙门山下小镇那名小酒保。

    陈果很热情，当即请她到旁边小店在靠窗的雅座坐下，点了几盘子菜，外加两坛果酒。酒上来，先给她斟一盏：“真遇见你了，不枉我走这一趟。”听起来，语气有几分得偿所愿的兴奋。

    李拈花没好意思问他：难不成是追着自己来的？对方自行说来：“那会儿听你说起临仙山下的临仙城，我就心生向往，你走之后，愈发想来见一见。果然如你所说热闹得很，托你的福，我可好好开了眼界。最要紧的是，”他忽地有些扭捏，“真的遇见你，你可算回来了。”陈果告诉她，他来临仙城已经有两年，各个区域，新的旧的都待过一阵子。他没说做什么换来换去，她也没问。“你呢？离开问仙之后，你又去了哪里？”

    换做以前，李拈花会将自己的经历眉飞色舞说来，不知哪时起，她不再有讲故事的兴趣。但对方满眼期待，她以一句“也没什么特别的”开头。

    再以一句“你看，仅此而已”结束，陈果大张嘴巴，李拈花不以为意。

    “不过两年，你又走过这许多地方吗？”

    李拈花淡然一笑，饮一口酒，心中灼辣又有几分苦涩：“不过都是白费力气。”在她看来，所求没有进展，岁月都是浪费。

    “怎么会呢？你走过了，许多人这辈子都不会走过的路。独自穿越沙漠，天，我想都不敢想，你却做到了。阿花，你真厉害。”

    “长了腿的都能走，有什么厉害？”

    “不是这么算的，你想，你看到了别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景色。这样的人生很精彩，南域北疆都印下了你的足迹，太叫人羡慕了。”

    “印下的不过是我的失败！”李拈花“啪”一声置下杯子，几乎是吼道，“到底有什么可羡慕？这么羡慕我跟你换啊！”她想起那句“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心中酸涩：她不想要好好生活、不想要珍惜已拥有的，不想要什么平淡的幸福，甚至不想要什么精彩的人生，她只想要修行！修行！唯一迫切想要的！但偏偏就这样，她要不着！

    求不得为什么是八苦之一？

    意识到自己失态，李拈花垂下眼睑，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对不起。”起身就走。

    陈果留下碎银，拿起她的银子追出店外，拽住她，把银子塞回给她：“以后挣钱会越来越不容易，你还要四处走更需要钱，不是吗？拿着。”

    “对了，你找到活计没有？我做活的酒馆里，缺个柜面记账的，要不，我给你说说？”

    就这样，经由陈果介绍，李拈花得了一份安稳活计。之后又在店里人介绍下，退了死贵的客栈，于酒馆周围与陈果几人合赁了一个小院，日子算是有了着落。

    没法子像以前那般密集出行，她也有法子继续寻找。比如将挣得的钱都散出去，与其他馆子的伙计跑腿拉上关系，请他们帮忙打听。每日都有别处来的，馆子最是消息满天飞的地方。另一个就是各区桥墩、窑洞里聚集的乞丐，这些人白日都在各大巷子乱窜，旮旯里的芝麻谷子事都能知晓。

    这日，馆子打烊，李拈花交了本日的账，收拾了回家，拐角处遇见个不算熟人的熟人。她本想当没看见，对方先开口叫住她：“那边的妹子有点眼熟，要不要算一卦？小仙可以给你打个折。”

    李拈花充耳不闻。

    “哎那不是茅草亭相遇的妹子？你身边那只……”

    不提还好，提起李拈花一头火，三两步过来恶狠狠瞪住他：“闭嘴！”

    游大仙一愣，垮了脸，佯抽自己一嘴巴子：“瞧我这张乌鸦嘴，从来说好的不灵，说坏的没跑。对不住啊妹子，我不是有意的。这样吧，我再送你一卦，不收你钱。”说着摇动钱筒，才出初爻。

    李拈花抽动他案上垫着的卦布，撒乱铜钱：“有精力去找点事做，别在这儿坑蒙拐骗。”

    “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小仙是正经人，坑蒙拐骗那等事从来不做。我瞧妹子迷茫得很，让小仙给你算算，也好为你指明前路。”

    李拈花照他脸丢下卦布：“不稀罕，姑奶奶今日告诉你，姑奶奶的命由我不由天！”

    游大仙也不生气，竖起拇指笑嘻嘻：“好心气，好气魄。”

    李拈花反身就走，游大仙在背后喊：“要记得这句，要一直这么有气魄！”她背对着挥挥手，算是听到。

    ***

    天还不亮，李拈花打好包裹准备出发。关上门，转头，陈果已经等在阶梯下，手中捧着油纸包裹的一叠糖油饼：“知道你今儿走，就备下了，够你垫两日。”

    李拈花本想拒绝，看他满脸期望，接过往包裹里收好：“多谢。”

    “这一路……”微皱的眉间满是担忧，“要不，我跟你一道去吧？”

    李拈花笑着摇头：“店里事多，走了我一个，哪儿能再走一个。”“高人”又有了消息，她向店主告了假，店主闻得她是修行人，要去寻道，很是支持，当即准了她的假，说柜面且叫自家小姑娘坐着，让她安心去寻。她心里感激又过意不去，向同伴们告了罪，答应他们带好吃好玩的，回来加劲干活。好在，此次，地段离此不远，数日便能来回。“而且，我一人独来独往惯了，脚程快。”

    “也是，我就一说。”陈果挠挠后脑勺，“不过，脚程再快哪能比得过马匹？我与其他人凑了点钱，给你赁了匹马，就在门外拴着，你记得牵上。”

    这倒叫李拈花意外，随即了然：“是你揪着他们耳朵凑的吧？”

    陈果不好意思笑笑。

    李拈花敛了笑，退后一步，朝他一揖：“遇见以来，劳你诸多。”自相遇以来，陈果帮她许多，活计是他帮说，院子是他找人合赁，生活上没少照应，隔三差五给她做好吃的。她不是十二分迟钝的人，就是真迟钝，与陈果同一处来的小妹那芒刺似的眼神，也足够将李拈花扎得明白。她才懂得，为何说钱财易还，人情难还。心中总是想着要还的，可至今一门心思扑在外寻上，还不曾拿出实在的行动，不免歉疚。

    “你我之间……”或许觉得唐突，陈果换言，“咱们不是友人吗？都说出门在外靠友人，咱们互相帮助、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为了增加说服力，他道，“换作拉玛小妹，我们也一样帮她。所以，不必有负担。”

    帮她的人，还要宽慰她，李拈花心头一暖。

    “动身吧。”陈果叮嘱，“快去快回，平平安安。”

    李拈花笑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