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大堂中烛火摇曳,照得人脸上明明灭灭。师父坐于上首,诸弟子盘腿坐于下首,聚精会神、侧耳倾听师父的讲解。

    “你们虽入门时间不同,境界却相差无几。”

    一句话叫李拈花讶异,弟子中入门早的,也有几年,师父却说她们差距不大。她想起母亲曾问过的那句:修行不同于他事,非努力便有成效。又想起观中有几名年长的师姐,平素并不参与调息打坐,每每聊到修行也总将话题岔开,颜色不乏失落,与其说是师姐,不如说只是帮忙照应道观上下。缘由?定然不是师父不肯教导她们。

    多少人连入门第一关都过不了。

    根骨之限,怵目惊心,足叫人嗟恨。

    思及此,李拈花既遗憾又庆幸,为不得不止步的修行者遗憾,为自己庆幸。不止一个人说她根骨上佳,比起他们,自己至少有机会。

    她不由挺直脊背,听得更认真。

    “所谓修行之道,始于炼精化气,而后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如何炼精化气,寻得那奥妙之境中的先天一炁?一阳来复至关重要,能否探得一阳来复境界,决定一名修者能否真正踏入丹道。”

    听到此,众弟子神色一凛,她们知晓,那几名负责杂务的师姐便是止步于此。

    师父继续道:“何谓一阳来复?邵雍言: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参同契》云:朔旦为复,阳气始通,出入无疾,立表微刚。于天时而言,冬至之时,阴气尽,阳气始发,万物将生未生之际,为一阳来复;于日时,昼夜交替的子时,阴气已极,阳气始发;于人生命而言,便是静极之处寻一阳初动,叫做‘活子时’。”

    弟子们似懂非懂:“怎样算静极?何谓一阳初动?”

    “静极需以打坐之功为基,从定境中深入,于万念既灭,一念将生未生之际寻得。而一阳初动,倒是有体感为证,便是……”师父忽然顿住。

    弟子们好奇:“便是什么?”

    “男丹便是一阳立,女丹则为……”

    “什么是一阳立?”弟子再问。

    师父避开话题:“女丹与男丹不同,若到火候,尔等自会知晓。为师需得提醒,一阳来复所应乃是‘色*欲劫’,也是你们将要面对的第一劫。不要害怕,若有异样,及时来找为师。接下来,各自回去打坐入静,记住为师所教,已斩赤龙的,可意守下丹田,未斩的仍旧意守中丹田。子时之机,善把握。”

    “谨记师父教诲。”今日授课既毕,众弟子起身告退。

    回屋途中,三两弟子聚在一起讨论,方才师父所言。

    “一阳来复到底是什么感觉?”

    “‘色*欲劫’又要如何度过?可怕吗?”

    “栩然师姐给我们说说?”李拈花挽住栩然。道观中已有境界的弟子不多,栩然便是其中之一,若否,也不能在茶酒棚遇险之际,一念御物。既能御物,自然先天一炁已发。

    “这……”栩然面色涨红,言语吞吐。

    有小师妹言:“师姐不会是不舍得教我们吧?”

    栩然耿直,当下急道:“怎么会?你们容我好好想想如何说。”她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众人将她围住,女孩们期待、好奇的目光尽投向她,如同一只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儿。“你们都知道气机运转,打通任督二脉于丹道而言有多重要吧?”

    小鸟们点头。

    “气机生于中宫,下沉气海,自会阴而上,要点便在这里了,男丹我不清楚,女丹的感觉……”她迟疑,而后在众人催促下,深吸一口气道来,“好似万千虫蚁噬咬,叫人手足无措,心中却升起难以言喻的渴望。”

    “怎样的渴望?”

    “你如此问我。”栩然面露为难,“好比,干裂的沙地渴望甘霖;离水的鱼儿渴望清泉。这渴望燃成一团火,结于心中,变成了心火。心火最是难灭,一个弄不好,恐就会烧坏理智。”

    “如此可怕?可有办法灭这团火?”李拈花听得心惊。

    他人附和:“对呀对呀,有没有什么法子?”

    “有是有的,可偏偏最要命的便是,这灭火法子最不能用!”

    “为何?”众人天真问。

    “你们想想,丹道之始是什么?炼精化气,女丹乃炼血为精、再炼精化气。元精便于此团火中诞生,男丹对此极为重视,一不留神便前功尽弃。此境对女丹来说亦是凶险,便是要守住这一火、一气、一念,一举上行,冲破命门,若是散去,不也是功败垂成?”

    “你如此一说,我们更糊涂了。”李拈花蹙起眉头,“既能灭火,不就是好法子?如何又会一气散尽,功败垂成?”

    栩然面色严肃:“不但会功败垂成,于我等未出闺女子而言,还会身败名裂。再往细处说,属实为难,非言语所能表述。真到那时你们便能体味,我能教你们的便是,切记一定要守住心念清明,不可放任自己堕于欲海,以致万劫不复。”她轻叹,“你们都道这不过是第一劫,却不知其劫凶险不亚于日后的魔心劫。”

    栩然的话叫众人心头笼罩一片阴翳,因为她经历过,所以众人不敢轻忽。

    农忙前刚好有一段空闲,众人皆很珍惜这段时光。

    夜夜打坐用功,寻求境界突破的同时,等待“色*欲劫”的降临。

    但劫数这东西全看老天心情,一屋子人顺利打通任督二脉、令气机流畅运转周天,也没有哪个引动“色*欲劫”。

    反倒是李如仙率先引动了“炼身劫”,所谓“炼身劫”,本是“色*欲劫”之后的第二重劫。肉体凡胎,生老病死是常态,俗语说,日食五谷哪有不生病?气机流转便将身体不豫处全数展现出来。李如仙之后,其他人也都引动了“炼身劫”——当时分派屋子,便是按照进展来分,所以一屋子遭遇相差无几——有的腰酸背痛腿抽筋,有的拉肚子,有的鼻塞耳鸣,有的咽喉痛到发不出声。不似修行之症,倒好似屋子里招了瘟神。

    一个两个接连病倒,叫李拈花忙得脚不沾地。

    这便是怪处,躲过“色*欲劫”便罢了,她居然连“炼身劫”也躲了过去,满屋子唉声叹气,就她精神头十足,简直是天选修道人,惹来无数艳羡的目光。

    ***

    厨房里烟雾滚滚,药味弥漫。近日,厨房除了做饭,其余时间全拿来煎药了,厨房帮手也改行医士,昼夜不停地看炉子。

    “阿辛,药好了没有?”李拈花跑进来,一脸急切。

    “好了好了。”何辛连声应和,一面用帕子裹住把手,将药壶提起,褐色的药汁被倾倒入碗中。“汝山怎么样?”别人的炉子都顾好几个人,只有何辛的炉子只顾李如仙一人,非是徇私,而是众弟子中,只有李如仙引动的病情最严重。

    李拈花面色凝重,摇头:“师父说若天黑前仍不能退烧,情况便不妙。”

    何辛嘴快:“不会修行修出人命来吧?”

    “不会的,如仙一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那就好。”李拈花语气坚定,何辛安心不少。

    她却不知,李拈花心中忐忑得很,根本没有底气。“你们晓得吗?以前真有人过不了劫,丢了性命的。”不经意闻得的其他人的谈论,再次在耳边回响。

    不会的,不会的,李拈花在心里默念,她们才刚刚开始,老天不会这么残忍。

    她端起药碗:“我先过去了。”

    “告诉汝山,晚点我去看她。”

    回到屋子,如仙依旧在沉睡,李拈花将药搁在床头,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头再次拧成川字。她起身去挤来一方帕子,覆在如仙头上。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睫毛微颤,平日精明的眸子被眼睑盖住,白皙的脸颊烧得如火玉。她忍不住握住李如仙的手:“平素身体最好,怎就烧得这般厉害?如仙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还记得当初下山时咱们的约定吗?阿辛说她要吃遍人间美味,我们说:既然元君太少,那我们就做元君吧。”

    话音落,啪嗒一声,窗牖被怪风甩开。李拈花来到窗边,只见属于傍晚的绚丽云彩退去,取而代之是压城的乌云,变天了。山间林间,风呼啸起来,穿过翠竹、拂过松柏,狼嚎鬼泣,听得人心里发怵。

    将窗牖关上,她心慌意乱地回到床边。隔绝了风声,屋子里变得安静,她却又觉得太安静。

    李如仙病情加重后,为让她好好养病,师父让人腾出一间屋子,李拈花与她同住,专司照应。可目下,她想念许多人挤在一处的日子,尽管叽叽喳喳,无时无刻不在吵闹,却可以驱散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驱散一些,恐惧。

    “如仙,你快醒来,我……”声音哽在喉咙里,她感到害怕,下山以来,从未如此害怕。

    仿佛就在昨天,李如仙说跟她一起下山。她说好姐妹共进退,跟她一起挤君希情的车、一起找客栈、一起拜师,鼓励她一定可以成为元君,一起早起晚睡地用功,一起受人白眼、被赶出来。

    ——“这里是难得的上佳修行之所,你们干嘛不留着?”

    “我们怎能丢下你一个?你在哪里我们便在哪里。”——

    那时阳光落在李如仙眼中,却暖在自己心里。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那张笼罩金辉的芙蓉面,不负如仙之名。

    “你不是说,要做元君?这才第一关,你一定要挺过去!”

    忽然床上的人痉挛起来,吓得李拈花魂飞魄散,跳起来就往外奔,边奔边喊:“师父,救命!救命!”

    山鸦飞过,留下几声凄厉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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