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昏暗的墙角边,李拈花蹲在地上画圈圈,小狗用脑袋蹭她小腿,她蔫蔫道:“没有,我没不开心。”

    小狗摇尾巴,歪脑袋瞧她,她再次申明:“真的,骗你是小狗,我怎么会因为这点事不开心,栩然师姐与如仙都有进展是好事。”今日李如仙出面的时候,她一同动作了,可惜,李如仙催动的阵势吓退了那些人,她却什么也没催动。那一瞬,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自己的脸烧得滚烫。回来后便找了这么个墙角一个人蹲着,她不想碰见任何人,然而没能防住小狗寻来。

    好说歹说,小狗才信了她,汪汪叫两声跑开,自玩去了。

    李拈花心不在焉地拉扯手里的草叶,其间有个念头闪现,叫她惊了一跳,回想那个念头,她蹙紧眉头。

    蹲了好一会儿,该回去了,她拍拍裙摆起身,余光瞥见小东西好奇地伸出爪子在拨弄什么,瞧清掉在墙角的物什,李拈花赶忙过去止住小狗:“别动它,你会弄伤它。”

    “汪汪汪。”

    “它没死。”她小心翼翼捡起爪子朝上、仰躺在地上的小鸟,将它放到草丛里,而后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瞅着,“这个是太平鸟,吃浆果吃醉了,等醒来,自己会飞走。”

    小狗乖巧地到她身边坐下,一人一狗等鸟儿醒来飞走才离开。

    回去途中,李拈花低语:“呐,我算个好人吧?”回应依旧是三声“汪汪汪”,她开心笑起来,抱起小狗亲亲,“你也很好。”

    方靠近院子,便闻得一阵嘈杂,如有人往湖中投入石子,替蛙鸣搅乱了夏日的夜。

    “你个不孝女,只管自己躲清闲是吧?”

    尖利好似妇人的叫骂声冲入耳中,李拈花入门就见院子中央,一名庄稼汉正揪着栩然打骂,他身后一名粗布衣裳的妇人绞着双手垂首不语,旁边讨债的大汉带着些许镇子里的无赖好整以暇看着。

    对面,观里的师姐妹欲言又止,或是气恼或是为难,或是事不关己,神色各异。

    打骂的庄稼汉好似受了莫大委屈:“老子怎生出你这般没心没肺的闺女来?你们这道观背靠大树,平日里香火钱不少吧?你个没良心的多久才往家里送钱?一回才送那多点钱?给你那没用的娘看病都不够!”

    栩然忍无可忍:“你还知道我娘病着!你怎么好意思将她看病的钱拿去赌?”

    见她回嘴,庄稼汉气得吹胡子瞪眼:“你长进了出息了,在道观别的没学会,就学会顶嘴了是吧?我是你老子!我不去赌,你给的那点钱够用?塞牙缝都不够!”他往地上一坐,哭骂,“我是造了什么孽,娶了你那么个没用的娘,什么都没有,就有个不争气的肚子,生下你这么个没用的女儿!老张家、老王家,哪个没有儿子?哪家里没有个顶梁柱?”

    “就老张家那个酒鬼儿子,你这么羡慕,领回家去啊?”

    庄稼汉哭得更来劲:“人再没用,也比你能下田!我造了孽啊我,女人生不出儿子,是要叫我断子绝孙呐!”

    “成天儿子儿子,你断子绝孙好了!”

    “听听这没心肝的丫头说什么话?”见栩然不给好脸色,她老子鲤鱼打挺跳起,冲到人群里一把将她母亲揪过来,“你嘴僵了?就知道往后躲!老子给你说的话权当耳旁风是不是?教不好闺女,我要你这个蠢婆子有什么用?回头老子就把你卖了,还少张吃饭的嘴!”

    妇人一听奔过来冲着栩然跪下就磕头:“孩子啊,算娘求你,你回家吧,你爹给你找了门亲事,都说好了,只等你回去,人聘礼就上门。你爹那些债就有着落了!”

    栩然朝她母亲跪下,满面悲戚:“这回卖女儿有了着落,用不了多久,他不还是去赌?下回又要卖哪个?姐姐们都被卖,我没有妹妹啊,是不是要卖您?您听我的,等我学成,可以去给人禳灾驱祸,就能挣钱,挣好多钱,就将您接出来跟我一起过好吗?”

    母亲摇头:“说什么胡话,咱娘儿俩,两个女人哪儿能过得起来日子?”

    “能的。”

    她父亲将人拽开:“能什么能?老子把话搁这儿,你要不回家,就再见不着你娘!”

    “光天化日,买卖妻女,无法无天了!”李拈花听不下去,冲上前。

    看好戏的大汉将她拦住:“人家的家事关外人什么事?不管是父寻女归家,还是女子嫁人、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我劝你们这些好姑娘别学老淫*妇,白白蹉跎了如花年华。”

    听他对师父出言不逊,栩然喊:“皮又痒了你?”

    大汉嘿嘿笑:“啧,今夜师父好像不在,去哪儿了呢?”

    他意有所指,栩然气红了脸,大喊:“姐妹们,将他们打出去!”

    她与李如仙并其他几名进展颇佳的弟子上前,序齿而列,齐齐起手结印,甚为气势,来闹事的人怯步,警惕地望着院子周围飞起的笤帚、簸箩、晾衣杆一干杂物。

    “去!”栩然一声喝,闹事的人拔腿就跑,杂物们长了眼睛似的追打过去。最后她朝愣在原地的父亲吼了句:“走。”其父拽着其母讪讪离开。

    成功将地痞们赶走,师姐妹们高兴地抱在一起团团转。

    门口的李拈花蓦地觉得自己离她们有些远,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是她先站出来,到头却没帮上什么忙。以她往日的性子,该上前与众人一同欢呼,可在迟疑了片刻后,她悄无声息退出去。

    月色如洗,银光如练,头顶河汉万里,脚下松涛阵阵,鼻尖充盈树木花草的芬芳,带着几分蒸腾的热意,万物蓬勃向上。

    坐在石阶上的人,反而感到几分失意与,早被她抛到脑后的孤独。

    人真是奇怪,她叹,明明身处喧闹之中,明明身边有好友相伴,却仍会孤独。

    以前她不知那种好似心上缺了一道口子、要将她整个吸入的感觉是什么,她将难以言说的情绪放在指尖把玩,后来明白了那叫孤独,便再也不肯去细细体味了。

    然而,她不总是能及时逃开。

    “你说,问题出在哪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小狗脑袋。

    她跟她们一样勤奋,甚至她们尚未醒来时,她已经起床。打坐需要好身体,每日晨曦初露,拎着水桶上山下山来回几十趟,一趟也没有少过。因为难以突破,她不敢落于人后,甚至不敢比别人多喘口气。

    可体内的气机仍旧像死了一样,说死了不确切,好歹自己偶尔能感受到它们。

    如仙劝说:每个人情况不同,进展有先有后很寻常。哪日后来者居上,也未可知。

    不急,她亦是如此安慰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欲速则不达,这些道理她懂。可看到一名又一名弟子成功让石桌上的菜篮子浮起,而无论自己如何集中意念、牵引气机,篮子始终纹丝不动时,她仍难免忐忑、失落与羞惭。

    算命先生说她根骨好、母亲说她根骨好,先头的掌门与师父都对她抱有期望……

    “你说为何会这样?我哪里做得不够、不对?”

    小狗跳到她膝上:“汪汪汪。”

    “你说,我很好?”

    小狗狂点头,热切地舔舐她的脸颊。

    “你说,你相信我?”李拈花一把抱住小狗,将脸埋进它柔软的皮毛,忽然就哭起来。

    有时,崩溃就在一瞬。

    ***

    翌日,天明,李拈花在小狗推动下去找师父。

    小狗的意思:既然问题她解决不了,就该向他人求助。

    师父一只手扣住她脉搏,又将她转过去,双指并拢从她后脑的玉枕穴沿督脉下滑至命门。须臾,开口:“奇怪,你的气机的确弱于常人。”

    “为何?”李拈花急切转身。

    师父亦是莫名:“本不该如此。你不但气机弱于他人,且断断续续,如神龙见首不见尾,难以探得。为师,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等状况。”

    李拈花当即垮了脸,师父安慰:“是否你小时候生过重病?”

    她摇头,记忆中自己一向生龙活虎,捉弄起李老四来,李老四都吃不消。

    “那怪了。”师父又一番询问,问不出由头,末了道:“罢了,哪处的问题,一时恐难明了,师父另教你一套牵引气机的法子。”

    “尚有别的法子?”李拈花蒙了一层灰的眼眸重新焕发光彩。

    “非是我道门的法子。”在她好奇的目光中,师父解释,“乃是,佛门的十六观想法。”

    “佛门的法子,咱们也能用?”

    师父一笑:“万法万门,不离其宗。佛门有言:八万四千法门,皆可圆满。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①。道亦如此,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②,万物复归于道。便是道门,亦有三百六十傍门。不离于宗,谓之天人③。”

    未免影响她日后的道途,师父只教了十六观想中的第一观:日观。

    ——“凡作想者,一切众生,自非生盲,有目之徒,皆见日没,当起想念。”

    “正坐西向,谛观于日欲没之处,令心坚住,专想不移,见日欲没,状如悬鼓。”

    “既见日已,闭目开目,皆令明了。”

    “是为日想,名曰初观。”④——

    “练到如何算成?”

    “练到行住坐卧,睁眼闭眼,皆可见一日悬于天眼处。此为练你意念之集中,专念于一处,心无旁骛,万物皆不可扰。”

    西院墙头,李拈花向落日而坐,手结于腹下,微阖眼。

    墙下,白色的小狗百无聊赖地扑咬狗尾巴草。

    这一次,她一定要把握住仅剩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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