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院子里生了火,众人围篝火而坐。

    七嘴八舌,李拈花好一阵子才弄明白发生什么。原来不知哪里来的小妖窜入道观,将她与李如仙掳走,师父如何肯,当即去追,后来在林中发现她二人昏倒在地,却未曾见到那不长眼的小妖。

    “师父正在经堂调息。”栩然道。

    “说来奇怪,小妖既掳了我们,为何又将我们丢下?”李如仙疑问。

    “许是顾忌咱们师父。”小师妹道。

    “若如此,一早便不该窜到观里来。”

    “此话有理。”栩然将鱼套上铁签架上火堆。“你们醒来前,鱼都放在冰鉴里,新鲜得很。师父说,你们这遭受了惊吓,得好好慰劳。只是,”她揶揄一笑,“我瞧你们也不如何惊吓。”

    李拈花将蹦出来的炭渣踢进火堆:“我们俩浑不知事,连是个何妖都没瞧见,为何将我俩丢下,只有那小妖清楚。”

    “说来奇怪。”栩然眉头微蹙,“我在观中几年,尚不曾见有妖来侵扰。或者该说,人间海晏河清多年,妖族举族隐匿,不见踪迹,如何忽然出现小妖?”仿佛应她的话,起了一阵风,众人心有所感抬头,只见方才还群星闪耀的夜空被大片阴影遮住,河汉失了辉光。下方林子传来阵阵窸窣声,青松翠篁尽被黑暗吞没,只余幽影幢幢叠叠。

    年小的师妹瑟缩,栩然安慰:“别怕,有师父在。”

    李拈花环顾四周,怪道:“醒来一直没见小东西,不会一并被掳走了吧?师父找到我们时,可有看见小狗?”

    栩然摇头:“只你们俩,许是躲哪里玩耍去了?”

    这话没能安慰李拈花,她起身四处寻找。因为她知道,小东西不会在她睡着的时候跑开,尽管说来没道理,但自从在上一家道观被人诬陷,从上床被拖出去后,她入睡小东西都会守着,有时趴在她被子上,有时会守在屋外,总归不会远离。

    可她们闹出这么大动静,烤鱼的香味飘出老远,小东西居然没屁颠颠跑过来!

    反常!她敏锐地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其他人喊:“别担心,玩腻了自己会回来。”

    她胸腔里的心却鼓噪起来,难道小东西遇到意外?难道小妖来袭时将它叼走吃了?往常它总在自己脚边绕着,她嫌它烦,这些日子早将它的陪伴当作理所当然,现在忽然不见了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小身影,李拈花难以言喻地心慌起来。

    平素不在意的面孔,在脑海中倏然变得清晰,可爱的、调皮的,时而装模作样可怜巴巴、时而贱兮兮让人恨不得赏它几拳。

    “小东西?伯齐?齐齐?你再玩闹我要生气了!”她扯着嗓子呼喊,回应的只有聒噪的虫鸣。“我数到三,你再不出现,就别回来了!”

    “一!”嘴上发狠,心里却很忐忑,怕那道小身影当真不出现。

    “二!”才发现,原来有一天它不见,自己会这般着急。

    “三!”黑暗里仍无动静,她破口大骂,“你个臭狗……”

    话未完,墙角的阴影里跑出一只小身影,摇摇晃晃。李拈花飞奔过去,二话不说,向小东西张开双臂,小东西像过去的许多次,丢下口中物什,熟练地跳进她怀里。李拈花揪揪它的耳朵,将脸颊蹭上圆咕隆咚的脑袋:“跑哪里去了?不知道外面危险?”

    小东西扭动两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昏沉沉睡去。

    ***

    “所以,这是什么?”栩然从李拈花手里拎过小东西叼回来的尸身,“黄腹鼬?难道是你的狗猎回来的?它看着不像猎犬。”她向安稳睡在李拈花怀里的小东西,投去怀疑的目光。那小身板如何瞧,都只是个小宠才对。况且,黄腹鼬身上横亘三条几乎将它撕成两半的爪痕,打死它的合该是虎豹熊罴那样的猛兽。

    与她不同,何辛却相信是小东西的丰功伟绩,投去嘉许的目光:“咱们齐齐真棒!”她馋馋地问,“接下来怎样?把它一块儿烤了?①”

    李如仙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没好气道:“你就知道吃吃吃。”

    栩然嫌弃地将黄腹鼬丢给她:“你要是闻过这玩意的臭屁,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何辛委屈嘟嘴:“不吃,那给它埋了?”

    众人齐刷刷投来“快去埋了”的目光,何辛拎起黄腹鼬:“行,能者多劳,给我多留条鱼!”

    她举一根火把往道观后方去,行至半途,地动山摇,后墙瓦砾被震得簌簌落下,叫她吃了一嘴灰。直觉地动了,她丢下黄腹鼬与火把拔腿就往回跑,边跑边喊:“小心,地动了!师父,地动了!”

    跑回前院,赫见所有人都出了屋子聚在一起,面色凝重地望着道观前方的半空。师父也出来了,当先而立,罕见地弃拂尘而执剑。

    这是她们来到观中,第一次见师父执剑,那剑身晶莹澄澈,发出荧荧青光。她身后栩然、李如仙与李拈花并排而立,摆出守护身后小弟子的姿态。李如仙一脸阴悒,李拈花臂弯里还抱着睡得昏天暗地的小狗。

    她们如临大敌!

    意识到危险,何辛急忙捡根木棍,奔回去加入众人。

    虽然不知半空有什么,她与其他人一样抬头凝视空中,严阵以待。林子里的虫鸣鸟叫不约而同都停了,周围空气仿佛凝固,本就闷热的夜,更添几分窒息。

    手心里出了汗,何辛将棍子重新握了握。

    师父低沉道了声:“小心。”

    何辛感觉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尘埃的一瞬,最前头的师父大喝:“来了!”

    咯咯吱吱的声音如潮水涌来,仿佛有人在空中烧沸一锅水,眨眼,无数蝙蝠自黑暗中出现,离弦的箭般扑往道观,遮蔽光影、铺天盖地。在场众人皆是头一回见识如此多蝙蝠,仿佛整个世间的飞鼠一瞬间全聚到此地。

    几乎在它们扑来的同时,师父以肉眼不可辨的速度,起剑结印念咒,一座金光罩霎时从四周腾起,将道观罩在其中。

    哐当哐当,蝙蝠砸上金光罩,发出冰雹砸落大地的声音。

    触到金光罩的蝙蝠即落地,然而它们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前赴后继,绵绵不绝,道观前方的天空依然乌压压一片。

    天上蝙蝠发了疯,地上群鼠出了洞。

    地上数不尽的老鼠似蟑螂,密密麻麻,纷纷勇攀台阶,向着金光罩里的人进发。

    观里的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瞠目结舌,十数载的人生里找不出词来形容,好似下一刻就要天地倾覆、乾坤倒转,末日来临、生灵涂炭。

    正是月晦林暗邪氛起,蝠雨鼠潮妖来袭。

    它们锲而不舍地捶打金光罩,罩上金光如波光流转,谁也不知保护她们的金光罩什么时候就会碎裂,也许就在下一瞬。

    一直屏气凝神,以全身力气压制恐惧的小弟子,终于扛不住如同敲打耳膜的叮叮当当声,颤声问道:“师,师父,怎么回事?”

    怎样一回事?各人心中其实已有定见,只是都希望他人给予自己更明确的答案。

    师父吐出就要在人们记忆中消失的字眼:“妖。”石破天惊。

    有小弟子尖叫出声。

    栩然安慰:“没事的,有师父与师姐在。”

    “可……”

    小弟子们,连栩然也垂下头。她们心照不宣,人间承平太久,她们当中——甚至可能包括师父——没有人直面过妖袭,她们连妖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说是在观中修行,实际上不过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到现在能御物的屈指可数。叫一群打坐都打不明白、先天一炁都没找到的小弟子上阵杀妖?无异天方夜谭。

    太明白自己几斤几两,小弟子哭起来:“我们几时招惹了妖怪?会没事吗?我们都会没事的吧?早知道,我就下山好好看一看、玩一玩了。”

    “别哭。”师父回头,她脸上的镇定安抚了惊恐的小弟子,“无论如何,哪怕豁出性命,师父也会保住你们!栩然、汝山、花泥,”她吩咐,“等下师父挡住敌人,你们见机带她们离开。记住,往东跑,东边有灵脉有驻军,群妖绝不敢轻犯。”

    “师父。”三人摇头,“我们不能丢下您。”

    “别多言。”金光罩的光芒减弱,“我喊跑,你们就跑!你们有你们的责任,要将孩子们送到安全所在,明白吗?”得不到回应,她大声叱问,“明白吗?”

    几名能御物的弟子同声道:“明白!”

    “准备!”蝙蝠老鼠更加疯狂,金光罩摇摇欲坠,就在护罩碎裂的瞬间,师父大喊,“跑!”

    栩然、李拈花几人拽起小弟子撒腿狂奔。身后,金光熄灭,随即青光大起,形成一道光墙,暂且挡住群妖去路。道姑续上微滞的气机,为逃跑的孩子们争取时间。

    蝠鼠漫天遍地,在天地间聚成一帘邪恶的黑幕,凝一念于剑上的道姑已无暇去思索:妖从何来,为何将这样一座只有孤儿的道观视为攻击的目标?巡视人间的仙音阁为何没能发出预警?

    对方很强大,她能感觉到,无边无际的蝠鼠不过是前锋,能驱使如此数量妖怪的必然是大妖。人间几时潜伏了这样的大妖?自己尚未能结丹,如何能抵挡住此等大妖?

    她感觉到了绝望,而过往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与刁难,哪怕在立观之初,为养活那些孩子,自己只能吃馊饭、饮雪水的境况下,她都未曾绝望。

    能护住那些孩子吗?会否,即便自己粉身碎骨,也保不住她们?

    光墙渐暗,群妖冲击下,庞大压力没顶而来。

    道姑喉咙涌起一丝腥甜,“不好。”她暗道。气力不济只一瞬,就叫群妖钻了空子。

    如兀鹫争食腐肉,蝙蝠将仅剩的一人团团围住,吞噬最后一点青光,包成紧实的一团。

    其余蝠鼠,继续向女孩子们逃跑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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