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平日的秀丽青山、修篁翠柏此时都化作叠叠怪石、幢幢鬼影。在其中穿行的女孩们满心惶恐、力竭身疲,先头慌不择路,在林中撞了好几回鬼打墙,越急越出岔子。

    “都跟好,别走岔了。”打头阵的栩然叮咛。

    “师父,会没事的吧?”小弟子忧心忡忡。

    “一定会没事的,脚下别停,很快师父就会追上来。”

    “师姐,我腿软。”

    栩然拽住她:“坚强一点,实在腿软的旁边人搭把手。”

    李拈花与李如仙、何辛走在队伍最后。

    李拈花忧心师父,魂不守舍、频频回望,李如仙趁机将何辛拉到一边:“方才走得匆忙,要紧的东西带出来没?”

    何辛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该带的都带了。”

    “此回事发蹊跷,依我看不能善了,你做好准备。”

    何辛犹豫:“消息送出,拈花的修行之旅就到头了。要不,咱们跟她商量一下,她的路让她自己决定比较好。”

    “你傻啊,修行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被这么一责问,何辛心下一凛:“好,我见机行事。”

    三五步外,李拈花满脸郁卒,轻轻掂晃怀里的小狗,师父断后没消息,连小狗也异常得让人难安。起初她以为它只是在外头疯累了,才会睡得跟死猪一样,但这一路天塌地陷般的动静,死猪也该被惊醒,它却毫无觉知,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到它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李拈花伸手探它额头,并没有发烧,又拍拍它脸颊,“齐齐醒醒?”

    无论她怎样揉搓,小狗仍旧一动不动,若不是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她都要怀疑小东西是否还活着。

    “后面的跟上!”栩然喊。

    她抱紧小狗,跑起来。

    林中有气无力呜咽的风声不知几时,停了,孩子们立时起了警惕心。倏然后方咯咯吱吱声大作,众人脸色大变,小弟子惊呼:“是它们!它们来了,师父!”

    有人哭起来,栩然大喊:“快跑!”

    话音落,长了翅膀的黑云已近在眼前。

    “阿辛!”李如仙嘶声喊,声音里满是惊惧。幸而此时个个如临大敌,没有人在意她为何喊一名厨房里帮工的丫头。

    何辛手忙脚乱地摸出怀里的锦袋——下山一路行来,最要紧的就是这只锦袋,丢了包裹、衣物、钱财,什么都丢,也不能丢了它——却因为手抖得厉害,打不开袋口。就在这时,周围的树林好似得了癫痫,剧烈抖动起来,在众人惧怕的目光中,树上的绿叶尽数脱离树枝,它们没有坠落尘埃,而是如被风吹起的沙砾,尽数浮在空中。

    脱离树枝的叶子越来越多,填满林间空隙,将女孩子们护在中间。何辛停下手中动作,与其他人一道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怪异的景象。没有不辨方向地奔逃、没有抱头尖叫,因为她们从浮起的树叶上感受到了守护之意。

    紧张、焦虑、惶惑、讶异,憋着的一口气缓缓呼出。

    浮在空中的树叶瞬时如破空穿云的利箭、又如倾覆天地的骤雨向她们的后方汹涌而去。无数树叶与无尽蝙蝠撞击在一起,一阵地动山摇的噼里啪啦,孩子们眼前绽开浓郁的血雾,血雾弥漫,逐渐成了一方悬挂天地的巨大血幕。

    众人为眼前瑰丽又诡异之景惊得张大嘴巴,发不出半点声音。约莫一炷香后,天地安静。看似无边无际的蝙蝠与老鼠全数被诛杀,化作血雾被风吹散。

    一道人影突破雾气,如归巢的青燕掠过来,落在孩子中间,落地一瞬,脚步踉跄,孩子们赶紧将她扶住,声音难掩喜悦与激动:“师父!”

    道姑呕出口鲜血,勉强支起身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诛杀蝠鼠,她已经耗尽气机,一时难以恢复,若再遇强敌,强弩之末的她绝难再杀出一条生路。

    脚步才踏出,她脸色丕变,用力推开身边的小弟子,大吼:“快散开,快!”声嘶力竭。

    小弟子们茫然,栩然、李如仙、李拈花、何辛最先反应,拽起身边的小弟子急退。就在最后一名弟子跳下藏身的洼地之时,山峦一般庞大的身躯从天而降,正落在师父站立的位置,激起浓重的烟尘,附近的树木尽被落下的气劲摧折。

    “师父!”小弟子们惊呼。

    便见烟尘中一道人影被拍出,撞在半截树干上。显然这一击,道姑受了重伤,从树干上滑下,颓然倒在地上,大口呕血。

    四肢好像断裂,五脏六腑都似被震碎,浑身剧痛,痛到麻木,方才一击,就该要了自己的命,但自己还活着,不是自己本事大,是对方留她一口气。她咬牙支起身子,望向数丈外的大坑,烟尘稍散,大坑中显出妖怪的身形。

    咚,咚,大地抖动起来,妖怪爬出大坑,将自己的面目暴露在众人面前。

    赫赫一只披鳞带甲的,巨鼍,背上角质鳞片高高凸起,如小山包,散发出幽蓝寒光。

    洼地里的小弟子先前尚害怕得尖叫,此时却死死捂住嘴巴。

    恐惧到极点,便连叫喊也忘了。

    在场诸人皆是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如此庞大的、活生生的妖怪,从淤泥里带出来的腥臭味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死亡的气息前所未有地逼近。

    巨鼍瞪着铜盆大的眼扫了道姑一眼,转身往洼地来:“是哪个杀了我的小弟?是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吗?”声如洪钟,在林子里扩散,务必叫每个人、每只畜生都听见。“我们兄弟二人刚刚重见天日,好日子还没过两天,哪个狗东西就害得我兄弟天人永隔?不对,咱是妖,死了不上天,哪个狗东西害得我兄弟地妖永隔?”

    它的话有些好笑,但没人敢笑。

    小山似的身躯,看起来很笨拙,动起来却很灵活。

    不过几番扭动,就挪到洼地前,二话不说直接跳下来。

    这一跳能将洼地里的人全部压成肉饼,栩然大叫:“跑!”

    “有什么冲我来,别动那些孩子!”那头道姑嘶声喊。

    弟子们连滚带爬出了洼地,轰隆声响,巨鼍将洼地堵了个满满当当。

    何辛在内几名无甚修为的弟子,抵挡不住冲击波,被撞飞,摔在树干上,立时昏去。

    “阿辛!”李如仙急喊——先前让她放出消息,她不放,这下好了,人直接昏迷——她想冲过去找出何辛手里的纸鸢,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让我找找是谁?”巨鼍扭动身体,目光从醒着的弟子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李拈花怀里的小狗身上,勃然大怒,“是你这个狗东西吗?”

    利爪拍下,李如仙狂呼:“花泥小心!”

    李拈花拔腿就跑,巨爪落地,她被震得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两耳轰鸣,不及定神,风大作,另一爪已到。她躲闪不及,眼见要被拍成肉饼,幸得师父赶到,飞剑直刺鼍爪。

    “挠痒痒?”巨鼍抬了抬爪子。

    李拈花趁机跃起,继续狂奔。

    师父喊:“花泥,将小狗扔了!”

    李拈花看看怀里因为对她信任,全然无防备的小东西,将它抱得更紧。可巨鼍是冲他们来的,再留着,只会让师父与师姐们陷入死地!

    她无法从妖怪爪下救出众人,气机时续时滞,御物的本事时灵时不灵,可就算这样,她依然有可以做的事。

    打定主意,她抱着小狗远离众人。

    明白了她的意图,李如仙心急如焚:“回来,你跑不出它的掌心!”

    见她要逃,鼍妖转过身体,巨尾横扫而去,拔树摧山,所过之处皆夷为平地。李拈花再次被气波撞飞,却顺势滚下山坡,巨鼍轰隆隆追上。

    道姑见状,吩咐醒着的弟子照顾昏迷的,亦追过去。

    ***

    山路不平整,李拈花跑得很艰难,好几次差点被绊倒,之前被撞飞,胸口隐隐作痛,几乎喘不上气,可她不敢停。妖怪就在身后,她知道对方很快就能追上自己,却仍想跑得远些。

    丢下怀里的小东西很容易,不过一只小狗,生死关头抛弃一只狗,没人会责怪她。

    然而,从山上到山下,小东西一直陪伴她左右,带给她许多欢乐;让她心中坚硬的那块变得柔软,逐渐与过去遭受过的冷眼与轻视和解。

    它给了她所有喜爱与信任、忠诚与陪伴,是她最轻易可得的,不离不弃。

    所以,她怎能背叛它、抛弃它?

    她轻轻抚摸小狗耳朵:“我不会丢下你不管。”要跑向哪里?她不清楚;能不能逃出生天?她也不知道。她只知,但凡还有一口气,她就不可以放弃。小狗与自己的性命,由自己争取!目光飘向东面,师父说,东面有灵脉,灵脉有驻军,但去灵脉要经过镇子,她不能将妖怪引入镇子。

    想了想,李拈花往南方跑去,那是县里仙音阁所在的方向。仙音阁会发现这只妖,能对付这只妖的吧?

    背后疾风扫来,她又被吹飞,刚稳住身形,巨大的阴影当头罩下,李拈花心想:她跑不到仙音阁了。

    “花泥!”师父的声音。那把苍青的剑飞来,直刺鼍妖眼睛,鼍妖避开,师父的身影掠过,李拈花已被她拎到几十丈外。

    “师父!”

    “师父挡住它,你跑。”

    她摇头:“不行,要走一起。”师父脸上无半点血色、嘴角的血尚未干,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硬刚妖怪。她紧紧拽住师父:“一起走。”她不会丢下小狗,自也不会让师父给自己断后。

    可是……为什么紧要关头,自己这么不顶用!

    鼍妖追上来,抬起身体,两只前爪重重拍下,天摇地动、山石乱飞。两人被气劲冲散,落沙飞石中,道姑撞到一颗山石,昏去,手里的剑落地。

    鼍妖转向,决定先解决这个老是缠着自己、十分烦妖的道姑。

    利爪扬起,李拈花嘶声尖叫:“师父醒醒。”

    师父无法醒来,若是栩然或者李如仙在,她们一定不像自己只会鬼叫。她们可以御物一挡,对,御物,李拈花四下张望,急切寻找可供自己所御、又能阻止鼍妖之物。

    断枝,不行,石头,不行,没有,竟然没有她可用之物!倏然她的目光落到师父那把青剑上。

    李拈花起印拈诀,青剑纹丝不动,她在心里祈求:“求求你,快动,救一救师父。不能,我不能……”她不能眼睁睁看师父在眼前死去。

    鼍爪拍下。

    她吼叫出声:“动啊!你动一动!”

    利爪几乎触到昏迷的人,青剑却依旧静静躺在自家主人身边。她不是它的主人,驱使不动它,李拈花绝望地想。

    过了这么久,自己依然是临仙山那个被所有人轻视的废物,救不了师父、救不了小狗也救不了自己,救不了任何人。

    ——“你说说能对临仙山做出什么贡献?一个没用的女孩子!”

    “只要她平安长大,做父亲的不指望她什么,一个女孩子而已。”

    “拈花,不用那么辛苦啦,你是女孩子,等着嫁人就好了。”

    “你一个女的顶什么用?等以后你夫君给你出头吧。”——

    害怕、自责、愧疚与被否定的伤痛化作滔天怒火,脑中的弦断裂。

    “啊——”怒吼刺穿妖氛、划破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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