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约

    距离新书开售前的第七天整,池念需要代表出版社方,做最后的准备与检查工作。

    周一一早,她先是去了一趟印刷厂,对毛书的装订进行核验,清点首印数量、入库图书色稿还原等等一系列事宜,下午回到公司,根据最终确定的数据,在减去一部分线上预留量的基础之上,将下达到各个实体书店的余本最终确认完成。

    池念一头埋在数据表格里就是一整个下午,直到同事们都稀稀松松的走了个彻底,才将最后一份文件保存好,用手背揉了几下酸的发胀的眼眶,顺手把刚才碰翻的电子表扶起来。

    这一扶不要紧,池念被上面显示的时间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回过神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

    最近几日,就在池念生出打着铺盖卷睡在公司的念头之后,顾渺就自作主张地在合住条目上立了一条新规矩。

    虽说早先的挑挑框框都已经废止,但这崭新的一条却是被他用宋体加粗小三号字打印,甚至特意裱了个木框,夺人眼目地挂在玄关正中央,内容页洋洋洒洒地写下一行——12月门禁时间21:00。

    在规矩的约束与顾渺每天三遍耳提面命的提醒下,池念一直能够勉强保证踩在门禁前几分钟拐进家门,可今天......她看着表面上赫然显示21:37的机械数字,脑袋一凉,心想,完了。

    池念心里跃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和顾渺报备。

    杂乱无章的桌面上都是被她铺开的散碎文件,池念更根本想不起手机最后一次究竟是被她丢在哪个位置,便只能在堆成山的白纸下面乱翻。

    “小山”既是险峻又是崎岖,往往是拨开这头压倒那头,堆得是一片神龙见首不见尾,让池念来来回回摸了几遍,都没能寻到个想要的影子。

    她急得这下更是没个章法,连手心里都沁出汗来,活脱脱地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终于,在键盘和书架的夹角里,随着她翻天覆地的动静,让手机勉强舍得隐隐约约地露出个角。

    池念简直像看到救星,半点不敢耽搁,按着堆在面上摇摇欲坠的一叠文件,把被她冷落了足有一个下午的物件从“大山”底下捏出来。

    山下的信号不好,又被池念剥夺了出声的权利,闷不吭声地积攒了足有十几条微信和七通未接电话。让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地都不知道先顾哪个好。

    她索性双管齐下,一只手端着手机查消息,一边拨通那道数字单一的未接,心里惦记着这么晚了,还是得先和顾渺知会一声才好。

    池念一只手占着,眼睛盯着仍未接通的电话,另一只手也没闲着,胡乱把桌面上的杂物几下抹进包里,抄起来就往楼下跑。

    她一边跑着,一边还不忘将通话界面最小化,借着在电梯里的短短几十秒,查看起几小时前刚收到的,新鲜出炉的销售计划及推广策略的终稿。

    这几日,池念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被她掰出几个分身的用法,甚至没有对这样高强度的工作量产生任何怨言,甚至还反常地生出几分奇妙地满足感,让她一度难以接受地把自己的工作属性确认为“抖M”。

    电梯降落的速度很快,快到池念还没来得及把第一项内容读完,对扇的钢制大门便缓缓展开,露出灯火通明的大堂。

    幸运的是,公司大楼并没有12点前熄灯的习惯,技术部需要在每日0点更新当日数据,所以有了值班人员的作陪,倒是让池念现下也不至于显得太过孤单。

    她拢了拢大衣,看了一眼仍未接通的电话,在出门之前把它揣进了口袋里。

    十二月底的夜风还是冷的,甚至隐约生出一般仿佛要割断皮肉的冷冽感,吹得池念一出门就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埋着头,把脸往衣领里塞得更低。

    外套的毛绒帽兜随着动作刚好落到头顶,盖住池念一半的视线,让她只能说是勉强视物,虽得以看见脚底的沟沟壑壑,但再远的物件便都看不清了。

    但好在地铁站离公司大楼很近,距她估测也就是不到百米的距离,池念索性心一横,决定闭着眼睛,直接冲过去。

    帽檐被她扯得更低,又把外界的风隔绝几分,也让池念的视线变得更加狭窄。

    但她却不以为然,面对熟悉地滚瓜烂熟的线路,闷起头就往前奔。

    只奈何,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张力拉扯着,她的步子还没迈出两步,就感觉脖领一紧,池念这才察觉,她是被人一把给拽住了。

    夜晚本就浇生恐惧,更何况是猎猎冬日,被夜风衬得连行道树木的枯杈都张牙舞爪地像是重重鬼影一般。池念心下更是一紧,唯一的念头就是挣扎。

    可来人的力道很大,她左右扭了两下都没能从他的桎梏当中脱离开,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构想,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默默无奈道:“是我。”

    闻言,池念一怔,当场定着,一动也不动了。

    她又惊又喜、犹犹豫豫,又似是确认般地喊了一声:“老师?”

    “嗯。”顾渺见池念稳定下来,这才松开紧抓着她的手,任池念自己站定,冷声问道,“不跑了?”

    “嘿嘿,不跑了。”

    猛烈的阵风忽地侵袭过来,池念话说一半,就让风给呛了回去,紧接着又被僵硬的帽檐直挺挺地拍了一脸。

    这下彻底是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视线全然被黑暗剥夺,池念站不稳步子,下意识的一个趔趄,就被人又一次从背后扶住。

    环在她腰间的手掌沉稳而有力,即使隔着层层外套的阻绝,依然能让池念感受到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但她不能就此放松下去。

    一路上,池念用围巾外套把自己裹得像个小毛团子,再这一下,脸上仅剩的唯一一点能透进空气的缝隙都被盖住了。

    她闷在密不透风的布料里,越发觉得呼吸灼热,想要努力剥离都挣扭不开,两只手费劲扒拉地扯着帽檐,就是脱不出来。

    好在,另外伸出来的一只手又一次及时解救了她。

    顾渺从池念盖在头顶的帽兜入手,从最上层帮她提起帽圈上的毛领子,见池念好歹是把眼睛露出来了,才一声不吭地带着她往车边走。

    一路上的冷风萧条而猛烈,池念也没顾上顾渺过于沉默的态度,一门心思地只想钻进车里取取暖。

    顾渺把车就停在路边,先把池念塞进副驾驶的座位,自己才从另一侧绕上去。

    冰冷的钢铁巨兽隔绝了外界冷冽的空气,因为一直开着暖风的缘故,骤然呈现出一种极为反差的温度来。

    池念几乎是关上车门的瞬间,就感觉一股热气从四面八方地把她层层包裹住,烘地她一下就热了。

    可是衣服系得太紧,仿佛历史重演一般,池念越急就越解不开,与找手机时的焦灼程度简直难分上下。

    隐隐约约地,忙乱中她听见了对侧的门响,却始终等不到协助自己的一双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老师...他好像是不高兴了?

    从起初强硬地拉扯开始,到淡漠的语调,一言未发的一路同行,桩桩件件,无一不在佐证着池念的分析。

    她不禁想得入神,更分不出心思来管层层叠叠的衣料,索性一松手就放弃了。

    “老师......”隔着羊绒围巾的阻挡,池念勉强从帽边瞥出一个眼神,讨好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顾渺勉强压抑着情绪,却也没舍得不理,只能哑声答了一句。

    “说......”池念思索片刻,可怜巴巴地吭出一声,“对不起。”

    “......”

    这次换成顾渺愣住,怎么也没能想到,池念闷了半天,竟是憋出这么一句。

    像是妥协一般,他低声叹了口气,整个人如是紧张过后猛地放松了紧绷的那根弦,一瞬间便颓然下去。

    他默不吭声地伸出手,开始仔细而缓慢地拆解起池念拴在背后的围巾搭扣来。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只是简单的一根长绳,在脖子上竟能被她围出那么多圈的弯弯绕绕,最后汇在后心,愣是又打成了个死结。

    也难怪她拆了这么久都还抖不开。

    为了迁就他的动作,池念垂着头,把整个人都贴近他的胸口,顾渺不说话,她此刻更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猜不到他的想法。

    池念惴惴不安地等着,直到感觉到脖颈上陡然一松,帽檐顺势被顾渺拨下去,终于露出池念已然微微汗湿的一颗头。

    她的头发早已经被毛料和静电蹭乱了,七扭八歪地糊住小半张脸,拨开后,才能看见她憔悴而又疲惫的面容。

    几日以来,池念整个人都瘦了大半圈,颊侧的一点软肉合着那抹淡淡的粉色薄晕一同消失无踪,看起来倒像是被谁给欺负了。

    还能是谁呢?

    责怪的句子被顾渺一拖再拖,随着最后一点浅薄的怒气全数被心疼取代,这下就更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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