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签

    池念双手接过来,但其实并不懂茶。

    却眼见着它宛如琥珀般晶莹剔透的茶汤,饱满而醇厚的叶片,只凭感觉就肯定很不一般。

    她双手捧起杯盏,凑到唇边,嗅着氤氲雾气中夹带的香味,尝了一小口。

    就像带着一股独特的甜香,与更为厚重的苦涩味交织融合,入口温顺,如丝绸一般顺滑。

    池念着道地迎着老者期待的目光,又饮了半杯,才喊了一声:“好茶!”

    “我就说。”老人心满意足,拿着小壶重新把池念的茶杯斟满上,这才扭回去擦他的框架。

    不一会儿,黄花梨桌面上就被井然有序地摆好了需要使用到的用具。

    笔墨、砚台、生宣......条条件件,重新变得与池念上次来时一模一样。

    老人一招手,池念就捧起杯子,挎着包小步小步地挪过去。

    桌子的正对侧多了一把圆椅,看起来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她也不客气,板板正正就落了座。

    “画什么。”老人一只手在砚台上画圈研着墨锭,头也不抬地问道。

    池念四下一扫,从紧临着手边的货架上取了张空白的签纸摆在桌面,自顾自地用微信扫了码,才将那张纸页往桌面一放,却未递出去,而是摆在自己跟前,反而从书包里抽出另外一张,双手展平了推过去:“伯伯,您看这个,我觉得这画上只有一艘小船好像太寡淡了,您能不能帮我在上面添点儿东西?”

    老人眯了眯眼睛,取过一边的花镜架在鼻梁,把这张纸片接过来看,仔细端详几秒才咂舌道:“这是我画的啊。”

    “是啊。”池念心想,要不是您画的,我也不至于大老远跑来一趟。

    仿古色的宣纸上,一艘孤零零的乌篷船荡在几笔而成的水面上,水波粼粼,似是被纸页框出一隅,又仿佛在边界之外承载出无边无际。

    “的确空了点。”老人扶着镜架,低下头凑在桌边端了几端,又拿远再看,突然有了灵感,“我给你添几笔。”

    老人选了一根狼毫小笔,润了笔,蘸上墨,落笔流畅,笔锋犀利,三两下就在船篷上添了只什么。

    他拿起来看看,满意了才捏着纸角,递给池念道:“这回你再看看。”

    池念迫不及待地双手接过来。

    只见原本大片的空白处被老人添了一只敛翅而栖的雀鸟,掂着脚站在船篷上,微垂着头,似是在梳理羽毛,又更像是同小船絮絮低语。

    因为这只鸟的存在,整张画面一下就变得生动而丰富。

    池念爱不释手地盯着看了几圈,突然看着这只鸟灵光一闪,壮着胆子,满脸期待地问道:“伯伯,您会画小狗吗?”

    会画...吗?

    什么话!

    与笔墨纸砚互相纠缠了大半辈子,老人独独听不得质疑,大手一挥就是自信道:“画的可好!”

    池念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地从包里抽出一张巴掌大的拍立得,双手送过去:“那您再看看这个。”

    ......

    池念与老人几句就概括了自己的宏伟设想,再加上老者纵横文坛画业几十年的丰富经验,一副一平尺大小,古今融合风格的工笔画构思油然而生。

    正巧清晨没什么客人,老人便让池念在旁边等着,自己直接就上了手。三两笔一个坐在正中的小狗就勾出个轮廓,惹得池念好一顿赞美老人的妙笔生花。

    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几下,池念打开来看,果然是顾渺发来的一条消息:去哪儿了?

    池念看着平淡无波的四个大字,又联想到他那张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不知道如果现在不给他回复,能不能看到点别的情绪。

    只是还不等她来得及偷笑,一个电话马上就打过来。

    池念没法,只得起身捧着手机去门外接。

    太阳比她刚出门的时候又高了些,熙熙攘攘的车声与人声,便也随着丝丝缕缕的光,从几条街外的环形路上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池念没让他多等,两只脚才刚从门槛踏出去就接通手机,把听筒抵在耳畔,便听见信号的那段传来一道略带焦急的语声,开门见山道:“你出门了?”

    “是呀。”池念虚靠在店铺旁边的一棵老树上,随手拨弄起勾勾坎坎的树皮,“出来买点东西。”

    说不好是她的幻觉还是通讯信号的影响,池念竟听到顾渺松了口气,连语气都放松下去,道:“怎么没叫我一起?”

    “嗯......”池念咬了咬嘴唇,转念一想,又开口问道,“那你要过来找我吗?”

    ......

    池念给顾渺发了位置后就回了小店,却是坐立不安地,不一会儿就得站起来遛遛,走着走着就挪到门口,探出头左右看过几眼,动动手机,再磨磨唧唧地挪回去。

    老者一直不动如风地投身于他的画作当中,被池念燥得受不了了才会抬头扫她一眼,便能让池念多老实一会儿,在座位上多坐上两三分钟。

    终于,约莫二十分钟左右,当顾渺姗姗来迟时,老人笔下的“猛狗戏珠”图也马上要收了尾。

    才在门口听见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池念就忍不住起身迎出门,半靠在门栏上,探出半个身子挥着手跟他打招呼:“这里老师!”

    老人的笔锋一顿,也忍不住好奇,抬头看了一眼。

    木门被人从外向内打开,发出轻微的一点吱呀声,深沉而厚重的木质门框在清晨柔和的阳光里微微晃动,只见一个年轻男人低着头,轻轻跨进店内。

    老人微一眯眼,随即了然,忍住没吭声,又埋头投身进自己的画作里。

    池念回头一眼,刚巧老人又落下一笔,她便摆了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嘴边,悄声嘱咐一句:“嘘。”

    顾渺点点头,遏制住自己满心的疑问,只得随着池念的步子,在房间里扫视一圈。

    只见不大的店面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画作品,书法笔锋苍劲有力、画作更是淡雅清新,方才扑面而来的墨香和古木的芬芳便是从这方寸之间的丝丝缕缕中渗透而来的。

    在古书新画的掩映当中,满头灰发的老者端坐案前,神情专注,执笔挥毫,只是画面中的内容......

    不待顾渺来得及细看,池念就拍着他的肩膀,在他的面前先凑上另一份图案,又踮起脚凑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老师你看,你的礼物。”

    画片离眼睛的距离太近,顾渺并不能看清图纸上的内容,伸出手想将池念的手掌举远一些,却见她矫健地抽出手,两步就跳远了。

    仍未风干的墨香味随着浮动的空气在他鼻端萦绕地更胜,顾渺无奈地勾了勾唇,脚下没动,只朝她勾了勾手。

    池念给墨迹未干的书签选了个平整的位置,又摊平放好了,才回去他身边。

    恰是这时,“猛狗戏珠”图大功告成,老人将毛笔置在旁边的竹瓷笔搁上,双手端起画看,而后满意地“嗯”了一声道:“来看看。”

    闻言,一前一后两颗头相继都挤上来,顾渺这也才看清这幅“古画”的全貌。

    只见斗方的画上,全部焦点都聚精于一只未用墨线勾勒的小犬,虽然并没用过于鲜艳的色彩渲染,却是活灵活动、栩栩如生,长相熟悉地一眼便能让人看出,这是一只经过多方思维磨合的“定制品”。

    虽是尺寸不大的纸面上,繁杂的内容并没有就此结束,就在小犬的右上方,又着一只橙红色的“火球”,最顶端添有一棵果实累累的柿子树。一时间便忽地让人分辨不清那究竟是一颗火珠,还是将落未落的硕果。

    池念爱不释手地连连夸赞道:“伯伯这简直就像是把Leo印上去了一样嘛!”

    “哼。”老者更是得意,骄傲地擤了一下,继而道,“就说还没有老头子我不会的画样呢!这张呢,这个画什么?”

    池念闻言回头一瞥,看到老人又拿起来她刚刚扫码时用过的空白书签,忙阻拦道:“这个就不画了。”

    “没得可画?”老人嘴一撇,花白的胡子也随着面部表情的变化抖了几下,紧接着就替池念拍了板,“那我可替你决定了。”

    他换了只毛笔,沾了抹红痕,寥寥几下,一簇娇艳盛放的牡丹就跃然呈现纸上。

    池念拍着手又是一顿夸。

    老人被池念夸得心花怒放、耳根发软,视线在池念和顾渺之间扫视一圈,大手一挥道:“其实老头子我送子图画的也是不错。”

    池念:“.....!”

    她吓得眼眶子都瞠大了,大脑一片空白,连如何婉言谢绝的词语都念不出口。终于在老伯期盼的目光下,不得不找了个机会,拽着顾渺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清冷的古镇随着日头的攀升逐渐热闹起来,开业的店家、旅行的游人、或是原本就住在这里的老者。

    从一扇扇古朴的木质窗扇望进去,路过一艘艘飘荡的游船,抑或是摇晃着的竹椅边。不需要探求意义、也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这是便时光所赋予这座城市,最深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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