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霆一行人来了新加坡，这次是怀澜一个物理老师带队，一行十个人，行程密得很，还没下榻酒店就来了观星点。
观星点暑假人满为患，几人风尘仆仆，好不容易逮着个合适的位置，周霆摆好三脚架，开始拍银河的延时。
一旁的方一旋也像模像样地支了三脚架，将她的宝贝相机架上去。
她从上飞机就絮絮叨叨自己这相机是徕卡的，镜头多少多少牛逼，顺便吐槽了同行另外几人带来的卡片机，弄得人家可尴尬。
结果到了地方设备过分专业转不明白，知道周霆摄影专业，便撅了个嘴，踱到他旁边，盯着他拍的银河问他要原片。
周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接来了句：“你的相机牛逼些，自己拍，我就一入门单反。”
“我不会嘛。”
“你不能上网搜搜？”
“太复杂了！”方一旋抱怨道，“参数就那么多！你要么帮我调一下！”
“我也不会，我没用过徕卡。”直接就给她拒绝了。
方一旋从小和周霆和黄至凡认识，几家人是世交，她个性倒不坏，只是该有的小姐毛病她都有，其实从小到大在周霆这吃的冷钉子不少，但好像记吃不记打，永远不习惯。
毕竟是女孩子，听着他在众人面前冷声拒绝，登时不高兴了：
“你拍都拍了，反正要发朋友圈的，你给我张原片怎么了？”
周霆收了相机，面无表情地说：“谁说我要发朋友圈了？”
“那你不发你拍了干嘛！”
“我拍了自己私藏，晚上拿夜光手表照着看。”
气得方一旋原地跺脚：“再跟你说话我就是猪！”
周霆才懒得哄他，收了脚架扭头就走。
一旁的温舒过来安慰她：“你别生气呀。”
方一旋恨恨盯他背影：“他这人什么毛病嘛。幸好你不喜欢他了，这种人，谈恋爱也得被他气死！”
温舒讪讪：“就是嘛……好啦，别生气啦。”
方一旋不解气：“你说他这个人小气不小气啦，我说，真的，赵卓比他好一百倍！”
温舒脸一红：“你小声点啦。”
“一亿倍！”方一旋更大声地喊了句。
黄至凡憋不住笑，对周霆道：“你非得气她。这次看她多久做猪。”
这次温舒也来了，原先他们一块去过不少夏令营，但自打捅破窗户纸，周霆拒绝之后，一直避着嫌，这次也全程无交流。早年方一旋也不太喜欢温舒，觉得她这人有点儿绿茶扮柔弱。结果这次从上飞机前开始互相夸赞对方的行头妆容，直接坐到了一块，好得跟双胞胎似的，温舒说话倒是柔柔弱弱轻声细语，方一旋全程大喇叭，吵得周霆飞机过来一秒没睡着。
黄至凡回头看俩小姑娘表情哀怨地相互安慰，轻声道：“好家伙，现在她们俩现在得有话题了。以周一旋的功力，能把你十年前的黑历史挖出来。
少爷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能掉一块肉？”
是真不在乎。
周霆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一边接好读卡器导图，一边从黄至凡手里接过天文望远镜，朝着天空看去。
银河浩渺，在骄阳市，灯光就能把夜晚填满了，极少能看到天上的星空，别说银河了，夏日晴朗时在顶楼也只能看到零丁几颗星。
黄至凡在他身边坐下，叹了口气：“一想到明年高考之后，咱就要分别两地，还挺舍不得你的。”
周霆爸妈在新加坡有生意，日后也希望他今年能参加南洋理工的面试，黄至凡的成绩是不可能进南洋理工的，这次也就是来参观参观，权当旅游。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以后分隔两地，不知道会不会不习惯。
周霆若有所思。
他的每一步，似乎都不需要自己烦恼。
安排得妥妥当当，只要中途不掉链子，好像一眼看得到头。
周霆瞥了一眼黄至凡，觉得将来他要一个人在新加坡念书，没他在也确实挺无聊的，于是懒洋洋道：“那你要么别去美国读什么野鸡大学了，直接辍学来新加坡卖肉骨茶养我吧。”
黄至凡盯他一眼，心想，要不是知道少爷连妹子都不哄，更不可能哄他，真会被刻薄得大哭一场。
“不过也都不好说。”黄至凡道，“指不定你在一年之内找到真爱，就留在国内读书了。哎你说奶茶妹妹真看不出来啊，她看起来挺内向的，结果这么勇敢……你说要是你没来坡县，你指不定跟奶茶妹妹坐在烛光晚餐……”
“呸。”周霆嫌弃地白他一眼，“她约的是明天。还有，什么烛光晚餐，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旁坐着一堆小学生，有一个梳着背头的小孩儿还挺出挑，特别大声地跟旁边梳着马尾辫的女同学解释，银河系里有多少多少个宜居星体，最近的离我们就三十光年。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那我们过去要多久？”
黄至凡刚嘀咕：“听起来也就一脚油门的事。”
小学生认真地道：“一光年约等于九万伍仟……”
小女孩哇了一声。
结果小背头拖长声调，特别自豪地补上：“亿千米！”
“还挺费油。”黄至凡吐槽了一句，周霆跟着点评了一句，“现在小学生都这么装么。”
黄至凡意味深长地看了周霆一眼，心说这种小孩他挺熟啊，霆哥不就从小这么烦人吗？
只不过确实要帅多了，不然也不至于让方一旋从小到大被气到无数次说再跟你说话是猪，然后又可怜巴巴地自己找台阶下。
盯着盯着，起身拿起手机对着周霆：“别动别动。对对对！就这个姿势。”
咔嚓拍了张照，啧啧了一声：“帅啊！来来来，就这张，我给你加个滤镜，必须发个朋友圈！”
“不发。”
“那你实在不想发，你可以仅她可见嘛。”狗头军师极力推荐，“你都不知道你这张氛围拍得多好。啧啧啧，你说我摄影技术是不是进步很多？”
是进步不少，跟着周霆这个审美苛刻的，他也练出了一套好手艺，极其吃香，这会儿就被人叫到旁边去拍照了。
仅她可见，他至于这么做作么？
周霆翻出手机，点开阮意的头像，进到朋友圈，看到的还是那条横杠。
两人一天没联系，他索性直接发过去：“你朋友圈是屏蔽我了么？”
发了的消息像投向大海的石子，那头迟迟不回，他几次打开手机看微信，直到一旁的黄至凡递上一杯奶茶，嘴角是个狡黠的笑。
本来还挺聒噪的他，忽然似有若无地沉默。
周霆有些烦：“笑什么？我看新闻啊。”
黄至凡嗯嗯了一句：“我笑都不行啊？我出来旅游我高兴我憋不住不行啊？”
心说，霆哥你算是知道等人回消息的滋味了哦。
过了一会儿，周霆点开微信，手机里传来一阵蛙叫。
黄至凡：“什么东西。孤寡孤寡地叫？”
*
阮学琴早早就喝多睡下了，阮意认床，睡得本来就晚，山里安静，她索性一个人从小镇晃了出来。
夏天南方的高海拔寂静无声，不知走了多久，来到背离小小镇子的一方坡地，四处无一点灯光，但月光又刚好能看清楚路。
她索性将手电都关了，和浓墨一样的黑暗合为一体，只有山野间的蛙鸣，一阵一阵，叫得也特别写意。
好像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毕竟是城里孩子，抬头看到银河的时候确实惊了一惊。
几乎有那么几个时刻，她觉得自己简直不存在了。时空也按下了暂停键，好像所有的芥蒂，羁绊，烦恼，都消陨在山野之中。
阮意摸出手机，录了一段大自然的白噪音。
乡下信号很差，手机忽然响了一下，像把阮意拽回了现实的时空，阮意看到周霆发来的消息，回了句：“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不发朋友圈。”
消息显示发送失败，她重新想了想措辞。
ruan：没有屏蔽你，我只是没发朋友圈。
然后顺手将录下来的音频发了过去。
z：你这语音像是在骂人。
ruan：有吗？这青蛙不是叫得挺好听吗？
z：……行吧。我在看星星。
消息后面紧跟着一张大图，银河拍得很清晰，很漂亮。
ruan：巧了，我也在看星星。
z：看看？
她这人没什么分享欲，但今天的夜空太漂亮了，她觉得她要是有相机在侧，也许不比周霆看到的要差，可是……
怎么拍都是糊不拉几的一张大图，天上几颗白点，她有些丧气，传了过去。
z：你拍的啥？
ruan：星空呀。
z：你自己品品，我感觉你拍的是灯泡。
阮意又传了一张照片过去，这次真是个灯泡。
ruan：这才是灯泡。
人啊，不产生分享欲还好，一旦产生这种世俗的欲望，会因为怎么都拍不出自己所见而焦虑。
ruan：你有没有做过那种梦。
z：？
ruan：我每次梦见很瑰丽的场景时，想拿手机拍，可会发现怎么都拍不下来，要不是对焦不了，要不就是拍下来压根不是那么回事。我现在就好像在这种梦里。
z：你用的什么手机？
过了会儿，一条微信语音弹了出来：
“iso调到6400，快门调到1/17……找到舒服的姿势有个支撑点，拍的时候，手别抖。”
耳边听到飒飒的风声，阮意几乎分不清那是那头传来的，还是从她身上吹拂过去的风。
她有片刻的晃神：iso多少来着。
又播了一遍。
周霆的声音很好听，不同于她大多数同学的南方口音，加了电磁波，更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她默念着6400，1/17，努力地调整了姿势，拍了几张，发过去。
还是不尽如人意，总之，和肉眼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她有些懊恼：“其实天上星星真的很多！超多的，只是拍不下来，你要是不信你自己来看。”
紧接着，对方传来一个三秒的语音。
阮意点开来。
那头的周霆，低低地说了句：“好。”
野草随风发出沙沙声，风大一点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像海浪拍打礁石。
心里也好似有海浪一起一伏。
手机小小的屏幕亮着，微信的语音好像还在短波里游走。
她想起有个说法。
在宇宙中，声音是不会消失的，只会转换成别的能量继续存在。
原来和人分享是这样的感觉。
在寂静无声的山野，会产生一种她并不是孤身一人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