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界

    温乔转身看到李景宣正站在武场边,穿着黛蓝色衣袍和浅白色衣衫,目光敏锐,举止端庄,之前在大明宫的见面太过仓促,这些天也没来得及去东宫相聚,两人认识太久,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让自己复又念起长安的旧事,又或者念起长安,就想到他,想念起幼年时曾经许下的承诺。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李景宣温和地说道,“我让张岐派人去铁勒,也没收到回信。”

    “韩阳?那家伙被毕加叫去养羊,养肥了好几只,看来他更适合待在大草原。”温乔沉默片刻,转换了语气,埋怨道,“你不该将燕亭和季彦,还有孙传尧交给我,独自去寻死。你知道我在铁勒草原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

    “对不起,我当时脱不了身,没有更好的方法。”

    “李屹怎么办?你应该让沈庭杀了他,至少杀了赵廷军再去救他,反正皇上又不喜欢这个儿子,不会过分追究这件事情。”

    “我以为你们会成为朋友。”李景宣浅浅笑着,他当然了解温乔的心思,但是两人久别重逢,不该谈论如此沉重的话题,“他让曹方域到萧关来找你,没有李屹,你到不了长安。”

    温乔转动着手中的横刀,思绪游离片刻,良久,方才说道:“若是李屹来找我,一定是想利用我来对付你,那么我的回答是不,永远也不可能。”

    “禁军府的将士换了一批又一批,都是新人。我在铁勒待了那么久,消息传遍了长安城,有些人愿意相信真相,有些人看不惯我,宁愿相信我在战场上做了叛徒。至于在岗日群山,我确实捡了条命回来,秦延就没那么幸运了。”温乔浅浅叹了一口气,说道,“南衙禁军府,一切又得重新开始。”

    “肖钧夷出了事情,河西道将军空缺,父亲会让你暂时接替将军的职位,等打完突厥的战争,才能回长安。”

    温乔和李景宣缓步走到木架边,随手将横刀放到架子上,摇了摇头,缓声道:“看来我和突厥人是对上了。”

    温乔望向前院,看到杨峥在院子里四处张望,见到自己连忙跑了过来,急切道:“温将军,找到孙传尧的下落了。”

    “他在哪里?”

    “永平坊的暗界。穆天见城门值守严厉,没敢出城,将孙传尧带到了暗道。”

    “那里怎么还会有人?上次不是查封了青风苑的暗道了吗?”

    “我听说是南衙禁军府换了人,他们又干起老本行,比武押钱,还有赌博。”

    “那里情况复杂,不能多带人。张岐,杨峥,你们随我过去。”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温乔望着李景宣,想是也劝不住,点了点头,答道:“我们换身便服,现在就走。”

    暗界的走道曲折交错,不分白天还是黑夜,两边都支着铁架,架子上燃烧着暗红色的柴火。空气中弥漫着劣酒,炭火和烤肉的味道,走道两旁建着门面狭窄的杂货铺,客栈,酒肆,还有四处游走的商贩不停地在叫卖手中的货物。一名担着两个草药竹筐的男子,见迎面来了客人,连忙停下脚步,抓起一把干枯的草药摊在掌心,伸过手来,咧着长满尖牙的细嘴,狞笑道:“少爷,这是南方来的唐松草,给谁吃下这东西,他就什么都听你的了。”

    李景宣已经换去外衣,穿上一件带着帽兜的玄绸锦袍,衣料内加着烟青色羊毛内衬,腿上穿着袴裤和短靴。温乔穿着灰边湛蓝衣衫,束脚便裤和皂色短靴,张岐跟在身旁,杨峥走在前面带路,见了药贩子,摇了摇头避开视线。

    “老爷,行行好,给孩子买些吃的吧。”一名身形矮胖的中年女子,连声哀求着,她头顶的发髻蓬乱松散,眼神空洞,见李景宣缓缓放下脚步,便站起身想要抓住他的裤脚。张岐连忙踏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女子惊惧地向后挪动身体,低下头抱紧怀里的男孩,轻轻摇着,男孩不停地咳喘,脸蛋红扑扑的,好奇地望着眼前的人群,女子腿边还有一名瘦弱的女孩在沾满油污的破布上爬行。

    李景宣停下脚步,略略皱起眉头,望着女子神色痛苦,似是要将她身上的苦难担到肩上一同承受。温乔走上前来,拉着李景宣的衣袖,低声道:“景宣,我们是来救人的。麻烦事情,不要多管。”

    李景宣侧身望着温乔,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温乔道:“长安有这么一个地方是好事,若是执意驱赶查抄,这些人该去哪里?就是常乐坊他们也待不下去,出了长安城日子还要难过。”

    “我早该来这里,看看他们的生活。”

    “李绪带着南衙禁军的时候,可没想着来看,有长安坊市的繁华,就有见不得人的阴暗角落,你帮得了一个人,帮不了所有的人。”

    温乔侧过身去,接着问道:“张岐,暗道外面的侍卫都埋伏好了吗?”

    “我都安排好了。”张岐皱着眉头,不安道,“温将军,这地方不太对劲,要不是为了救人,我一个时辰都待不下去。”

    “不用待很久,找到孙传尧,我们就离开。”

    温乔道:“杨峥,还要走多久?”

    杨峥回头答道:“听说扬青客栈来了手拿弯刀的男子带着一个昏迷的少年,店掌柜我认识,他说认清楚了,男子是宣阳坊的穆天,说是在等一个西域人。客栈在武场附近,还要再绕两个口子。”

    众人拐进右边的走道,脚下的木板似是腾空的桥梁,踏在上面吱吱嘎嘎发着响声,落下不少木屑碎片。杨峥领着众人来到两条走道的交汇处,一处较为宽敞的空地,空地上用绳索和木条围成一个方形的武场,周围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两名武者纠缠在一起,刀刃相持。武场边蹲着一些穿着破旧棉服的少年,挤挤挨挨凑在一起,墙边没有亮光,看不清那些人的长相。

    李景宣问道“他们是谁?”

    杨峥仔细张望了两眼,说道:“那些是场主买来没有名籍的少年,赢不了比赛,死了伤了都是自己的事情,身世很可怜。父母不要他们,就想着卖掉能换些钱。”

    武场附近建着一排矮小的房屋,主屋横梁上挂着一块歪斜的牌匾,刻着扬青客栈四个字。柜台后面站着一名瘦弱的男子,细长眼睛,由于常年照不到阳光,肤色尤其显得苍白黯淡,面容憔悴,眼神到还是精明透亮,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四名客人。男子身后的木架上放着各色酒坛和晒干的药材,弥漫着发霉酱料,腌制蔬菜和奇异的药酒香味。

    张岐与温乔对视一眼,随即走上前去,手里拿着禁军府的名牌,给掌柜看了一眼,掌柜会意道:“他住在第三个房间,一个时辰前我还看到他走出客房,看了一场比赛,无聊着呢。”

    温乔走到店外,扫视一眼,寻问道:“这里附近的出口在哪里?”

    “场子右面有一排楼梯直通茶肆,上去就是出口了。”杨峥用手指了指其前面,疑惑道,“温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温乔道:“我和李景宣到客房里去,你和张岐守在门外,别让陌生人进来。”

    温乔说完看了李景宣一样,两人来到客房门前,轻轻推开门扉,闯进了房间。客房角落燃着一盏油灯,亮光微弱短促,难以抵挡窗格外火把的光芒,黑影遮挡火光,继而又离开,隐约可以看到地上滚落的酒瓶,床榻上摊着被褥,却没有人。一名男子持着弯刀从阴影中蹿了出来,挑刀而至,温乔抽出腰际横刀,在手中打了一个回旋,挡下对方的刀刃,用刀背砸在对方脑袋上,将其推倒在地上,用刀刃抵着咽喉,开口道;“穆天,孙传尧在哪里?”

    穆天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温乔一拳打中脑袋,瘫倒在地上,答道:“我回答你们的问题,还会有活路吗?”

    “那要看能不能救回孙传尧。”

    “他对你们就那么重要?”

    “那小子手上欠了那么多条人命,肯定是要还的。”

    “他是叛徒!那小子是叛徒!沙罗是我杀的。”穆天额角上淌着鲜血,沉重地喘着气息,凝神望着头顶的横梁,放声大声笑道,“别想从我手里的得到孙传尧,我已经将他交给西域人,换了银两,到最后你们还是赢不了我。”

    穆天说完,用尽全力倾身向前,以温乔的刀刃割开咽喉,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没有了气息。

    温乔慌忙移开刀刃,用手掌压着伤口替穆天止血,颈脉已经没有了动静。

    李景宣拿起矮柜上灵均,望着温乔,两人一时无言,窗外传进一阵嘈杂的人声,打破了沉寂,巨大的黑影在房内不停地晃动着,李景宣抬起头望向武场,转身走出客房,疾步来到武场边。一共有五名少年蹲坐在地上,其中竟然还有一名肤色黝黑的女孩,李景宣轻轻拨开一名少年的头发,少年摇晃着脑袋,努力睁开眼睛,眼神空洞,轻轻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也认不出眼前的人。但是李景宣认得他,是孙传尧,脸上沾着抓痕一般的灰泥,睫毛深邃,颊骨清秀,唇角带着一块青黑色的淤伤,血迹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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