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一通捣鼓下来,小黑墩们居然也糊弄出了一碗汤。

    瑞伶迷迷糊糊地喝下后,陷入昏睡。

    醒来后,这位年迈的女人轻声问:“你们是谁?”

    有一只小黑墩爬到她的手上:“这里!你听得到我讲话吗?”

    以摸物辨别品质维生的瑞伶把手上的小东西摸了摸,大致在脑海中摹出了它们的模样:“我从没见过你们呢。”

    “我们给你做了汤,你得讲一百份回忆付给我们钱才行。”一只小黑墩丝毫不客气。

    “回忆?”瑞伶愣了一下,她着实没想到“报酬”会是回忆故事。

    “不对,是八百份记忆,我们几个都要的。”另一只小黑墩还要凶,狮子大开口道。

    瑞伶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们靠吃记忆为生吗?”

    “是的,要饿死了!”小黑墩们说。

    这些长得像红树林里的黑墩的小生物们性格一点也不像大黑墩,它们有的胡搅蛮缠,有的古灵精怪,有的温温吞吞。它们也不像大黑墩那样身上蒙着厚厚的泥沙,长年累月待在同一个地方一动也不动,它们上蹿下跳,闲不住爪子。

    瑞伶给它们讲了一个和好友绿棋之间认错人的故事,八只小黑墩都围在她的脸旁边津津有味地听。

    小黑墩说:“第二个故事,要第二个了。”

    瑞伶声音很微弱:“我没力气讲给你们听了,等我身体稍微好一点……”

    两只小黑墩跳下床榻:“我们去拿水!”

    另一只小黑墩细声细气地解释道:“不用讲出来的,你只要回忆就好了,你已经答应把记忆给我们吃了,所以你只要一回忆,我们都听得见。”

    只要在脑中回忆……就好了吗?

    瑞伶闭上眼睛。

    她想起了和好友绿棋在一起的时间,千千万万个日夜。

    她们一起串珠子,一起说笑话,绿棋帮她买来种子,而她在菜园里种下那些种子。绿棋说:“你猜猜今年除了你熟悉的那几样种子,我还加了什么种子?”就算是摸物大师瑞伶也没办法摸出到底是什么种子:“它们都长得一样,都是真的种子。”绿棋哈哈笑起来:“当然是真的种子,难道我还买假种子骗你吗?”那一年过去后,她才摸到了种子所长出来的树木,那是一棵核桃树,在她的小菜园里鹤立鸡群。

    绿棋会给她做肥皂水,两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还像小孩子一样玩闹地吹着泡泡。吹泡泡的时候绿棋便描述给她听:“泡泡什么颜色都有,有时还会映出天空和树枝的图案。”

    旁边的小黑墩此刻像红树林里的大黑墩一样仔细听着来自瑞伶意识中的声音,虽然那种声音微乎其微,但其中的情绪却强烈得无以复加。

    整整一天,八只小黑墩分工合作,轮到这几只去拿水煮汤的时候另外几只就专注地听着记忆,轮到这几只听记忆的时候另外几只就跑去拿水煮汤。

    “吃得好饱。”小黑墩说。

    “我的记忆会消失吗?”瑞伶问。

    “会的?还是不会的?”小黑墩们自己也不知道,彼此商量道。

    其中一只说:“瑞伶你自己回忆一下不就好了吗?”

    瑞伶想起院子里那棵核桃树,触摸树干的纹理时手指指腹上摩过的粗糙又温和的感觉恍如昨日。

    眼泪忽然从那双从来无法感知到任何东西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为什么哭了?”一只小黑墩凑近看着那颗和它脑袋一样大的泪珠,水珠里映出它笨笨的脸。

    瑞伶抬手擦掉了脸颊上的眼泪。

    “她抛下我了,她去别的岛屿谋生了。”瑞伶说。

    小院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伴随着询问:“请问这里住着人吗?”

    瑞伶还没有力气走那么远的路,几只小黑墩商量了一下,飞奔过去看院子外的情况。

    透过缝隙,小黑墩看到了两个如仙人一般的人。

    “没事的,是好人。”小黑墩互相说。

    院子的篱笆门“吱呀”一声轻轻豁开一条缝,下面三只小东西死死拉着门。

    青鞘蹲下来,观察着这些异形生物的样子,她有些诧异:“是黑墩的模样。”

    “莫非你认识我们吗?”一只小黑墩怯生生地问。

    “我叫什么呢?”另一只指着自己问。

    “你们又是谁呢?给瑞伶带汤了吗?她很需要汤。”剩下的一只还在挂念着屋里的瑞伶婆婆。

    青鞘和它们讲条件:“我会帮助你们认识自己的,不过你们中得有一只跟着我走。”

    “那我要听故事的,一天五百个,这不算多吧?”小黑墩一开口就是大数字。

    “五千个也没问题。”青鞘吹牛。

    洛缪在一边淡淡笑道:“当心兑现不了。”

    青鞘和洛缪听说灰岛上出现了异形生物,便来到这里寻找那些消失的怪物。灰岛上的居民说它们喜欢串门,今天到这家,明天到那家,数量很少,所以不知道它们现在躲在哪里。两人根据情报找到了瑞伶家。

    没想到这些传说中的“异形生物”似乎和怪物不一样,它们亲人又可爱,光是那张和黑墩一模一样的笨笨脸就足够有说服力了。

    为了观察这些小生物的习性,两人留下来一边照顾瑞伶婆婆,一边和小黑墩们相处。

    屋外,青鞘一边清理土豆上的泥,一边问旁边的小黑墩:“你还有其他同伴吗?”

    “我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呢?”小黑墩理直气壮地生气。

    “好的我知道了,别生气了。”青鞘笑。

    屋里,瑞伶忽然问:“你们看见我的朋友绿棋了吗?”

    洛缪安静了片刻,音色沉穆:“她生病去世了。”

    瑞伶怔住了:“你说什么?”

    洛缪手里握着菜刀,平静地一下一下切着菜,耐心地重复道:“她去世了,一个月前。”

    屋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刀锋触碰到砧板的声音格外分明。

    瑞伶的表情纹丝不动,木然的双眼里也毫无神采。

    洛缪放下菜刀。

    下午的太阳从窗户里照进来,在蔓延着淡淡水迹的砧板和菜叶上铺满金色。

    他回头看向那个老人。

    这回,那个老人脸上终于流露出了默默无言的悲痛和悔恨,眼角的皱纹严峻得像一场战斗。

    屋里只剩阳光中的浮尘漂游的声音。

    而剩下的那些小黑墩们则围在老人身边,呆呆地注视着她苍老的脸庞,仿佛在啃食消化她的情绪一样,有一只小黑墩甚至抬爪抹了抹眼泪。

    它们以记忆为食,也以情绪为食。

    瑞伶的身体终于好了起来。

    八只小黑墩中,有两只小黑墩死活要跟着青鞘走以得到“五千个故事”,于是青鞘嘱咐剩下的六只:“可以到处串门,但是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保护好瑞伶。”

    那六只小黑墩齐齐点头:“当然!瑞伶给我们可多可多好吃的!”

    青鞘和洛缪前脚刚走,后脚就有调查团的人来到了瑞伶家。

    天生眼盲的老人在菜园里听着小黑墩的提示种下新一季的菜种。

    “请问你身边有没有一些奇怪的生物?”那个调查团的人问。

    刚才还在说着话的小黑墩立刻闭嘴,一动不动地躲在瑞伶的鞋跟后,装作自己是个黑乎乎的泥点子。

    瑞伶摇头:“我本来就眼盲,能注意到什么呢?”

    调查团成员弓了弓身:“打扰了。”

    调查团成员一走,小黑墩松了一口气:“难怪镜桥说要保护好自己呢,原来有坏人在找我们。”

    下午,太阳很好。

    灰岛的很多地方都堆满了来自邻近大岛的垃圾,终日焚烧着烟气。

    在瑞伶的小院里,老人调了肥皂水。

    几只小黑墩互相推搡着排队:“我先来我先来!”

    “站上来吧。”瑞伶说。

    一只幸运的小黑墩抢到了第一名,它站上吹泡棒的一端:“我准备好了。”

    瑞伶向简易制作而成的吹泡泡棒的环状部分呼出一口气。

    圆圆的泡泡从环状中滚流而出,小黑墩纵身一跃,抱住了泡泡,随着泡泡的碎裂身手矫捷地跳到地面上。

    眼盲的老人听着小黑墩给她描述泡泡有多轻,有多漂亮。

    “瑞伶,泡泡什么颜色都有!”

    “瑞伶,泡泡上真的映着天空和树枝!”

    阳光下,泡泡映出的光斑在瑞伶脸上移动着,五彩斑斓。

    *

    小院门口又来了别人。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修长的青年,双手抄在口袋里,若是有人见他抽出手来,或许会看到他的手指上戴着代表岛主印章的十字花图腾戒指。

    只是他没有敲门,等在小院门口的时候眼睫半垂着不知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会儿,青年离开了小院门口。

    助手白降在码头等他:“调查团的使者已经离开了,看来他们一无所获。”

    芫苏说:“两手空空回去也好。”

    表面上虽然这样说,他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事件轮廓。

    白降扭头的时候看到了认识的人,他说:“我过去和朋友打个招呼。”

    在外面秘密调查的时候他从来不叫“岛主阁下”。

    芫苏默许了,目光无意间瞥过去的时候却凝住了。

    “白降,你什么时候认识新朋友的?”他叫住了助手。

    白降有些发愣,很快却又释然了,轻声提醒这位因为意外而失忆的岛主:“你忘了,那是把我从孤儿院救出来的信使青鞘。”

    信使青鞘。

    芫苏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披着斗篷的女子。

    她也正在注视着他,可是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他听不到。

    他耳中是震耳欲聋的安静。

    他看到白降快步向她走去,那个平时稳重的年轻人白降脸上露出了小孩子一样的雀跃表情,和她说着话。

    他知道,白降以前在银峰岛的孤儿院,被救出来后在中心岛长大,在岛际战争中白降和一些朋友刚好在外游历,便跟着他来了西岛。

    白降说:“因为岛主阁下曾经救了我。”

    可是他什么都不记得,更不记得他为什么会曾经和这个女子一起救下孤儿院里的孩子们。

    他只记得她前不久曾在买脆圆的摊子边,曾在雨中给过他一把伞。

    他现在才知道她就是信使青鞘。

    他也才知道她是一直和他有信件来往的人。

    现在他像个局外人一样无法靠近,远远地看着他们叙旧,心里好像破了一道口子。

    那些他丢失了的情感和上一次见面时萌生的微妙感觉糅合在一起,让他感到无措。

    白降匆匆走回来了,他这才注意到岛主的异样。

    白降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

    芫苏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快步走了过去。

    他失去记忆后,对待所有熟人都能游刃有余,根据几个关键词就能捡起丢失的关系,像从前那样自然地和他们相处。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不敢靠近她。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他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青鞘,上次就见过面了,你没有认出我吗?”他笑了起来。

    青鞘垂眸看向他递过来的手,有些诧异。

    “别勉强自己,重新认识吧,芫苏。”她握上了他的手,轻轻晃了晃,随即松开。

    似乎是出于拙劣的下意识,他的手却留恋地想要拉住她,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芫苏被自己的无意识动作惊得瞳孔猛缩。

    他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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