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白赭

    薄雾消散,显露出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为首的男子着一席赭红衣袍,前襟衣摆上用玄色丝线勾勒着古老的飞鸟纹饰,长长得直拖到地上。他形容消瘦,宽大的巫服愈发显得空空荡荡。惨白的皮肤贴覆在脸骨上,包裹出颧骨的轮廓,脸颊两侧向腔内凹陷,嘴角上钩,晃悠悠地挂着淡淡的笑意。

    身后随行的两名年轻女子,也是差不多的打扮,跟无澜幼时所见一模一样。

    “君离剑啊……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奇哉怪哉……”

    纵使她为了掩人耳目,打制了新的剑鞘,并在剑柄上裹了层软绸,可君离的气息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毕竟,君离的寒气,受过一次便永生不忘。

    他的语调极其怪异,眼睛微眯,散发着猛兽见到猎物时的兴奋气息。

    “你是孟桓,还是孟榣?你们姐妹俩小时候就长得挺像,年岁也差得小,我一时间也分不清了。”

    “你……”

    无澜脸色煞白,用力攥紧拳头,竭力压抑着战栗不止的身体。手中的君离剑仿佛感受到极大的不安,铮铮作响。

    这身沾满鲜血的红色长衣,这视人命如草芥的暴虐狷狂,不是他还能是谁?

    十年前,孟府上下正在设宴观赏难得一见的火烧云奇景。

    他带着人马杀入,将孟家满门屠尽,用看待死人般的眼光,注视着无澜与妹妹抱着君离剑消失在密道之中,注视着暗门一寸一寸合拢。

    暗门之外,失去眼睛的母亲拼死扣住他的腿,他泄愤似的一下一下将她生生踩死。

    她没敢看母亲的模样,脑海中只留下了那个人的身影。

    他轻飘飘地踩,就像是走在云朵上,直至将头骨踩得稀碎。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恐惧,这种感觉十年来一直留在心底,成了噩梦中最可怕的阴影。

    许许多多个夜晚,她总是梦到自己变成一朵云彩,被人从高高的天上拽下来,按在地上翻不了身。白色的身体里流出血来,将她染成了一片腥臭的火烧云。

    “你……你到底是谁?为何追着我们孟家不放!”

    “之前那次是我追的,今天可是你撞上来的,我很无辜呀!”他笑着行了一礼,“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白赭,见过孟家小姐。”

    白赭,白赭。

    皮肤失血过多的惨白、血液凝固结痂的赭红是他人生所有的色彩。

    无澜胸口窒堵,突然有种想要呕吐的强烈欲望:“所以,今日也要取我的性命吗?”

    “没兴趣,杀人有什么好玩的?我只想要君离剑。”他回味般地咂咂嘴,“当年要不是你父亲执意不给,你们何至于此呀!”

    她气血上涌,愤怒战胜了恐惧,大喝道:“做梦!孟家世代守护的东西,岂是你能肖想的!想要君离,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再说!”

    说罢,她执剑朝白赭飞身而去。

    两个神侍一起动了身形,挡在白赭身前,与无澜混战在一起。

    她带着恨意,杀伐果决,一剑斩了一人的头颅,一剑斩了另一人的细腰。

    白赭不由地鼓起掌来:“不错,你的武功远超你双亲,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侍女的死没有带给他一点触动,仿佛是一件与呼吸、吃饭、睡觉一般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不过你的愚蠢比他们更甚,与我为敌,唯有死路一条。”

    他袖中飞出几根丝线,分别在十根指头的操纵下,朝无澜袭去。

    她放出暗器,百余枚梅花钉竟然被丝线穿成几串,继而从破洞处爆裂开来,而丝线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以极大的力道逼近面门。

    她扭身闪躲,丝线跟着转向,在空中灵活地与她追逐。

    君离剑与丝线相接的一瞬,铺天盖地的内力将她震出一口血来。

    不多时,无澜大势已去。

    丝线缠上四肢,轻易将她的手脚掰开,在离地一丈的空中摆成了一个“大”字。经脉被死死封住,叫人使不出一丝力气。

    哐嘡一声,君离剑掉落在地上。

    “瞧,它现在是我的了。”白赭用丝线将君离缠绕过来,仔细端详,“果然是宝物!”

    无澜又咳出一口血:“你疯了,为了一把剑,杀了如此多人。”

    他眨眨眼睛,一脸神秘:“你不懂。这不是普通的剑。它一把钥匙,一把搅动天下、颠覆纲常的钥匙。”

    “呵,我是不懂,管你是哪种‘贱’,要杀要刮随你便!”

    技不如人,没法报仇不说,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既没有保护好妹妹,也没有保护好君离剑。下去与爹娘重逢时,恐怕要被骂个狗血喷头了罢。

    想起家人,她自不觉地落了泪,心中满是平静与释然,闭上眼睛,放弃了抵抗。

    偷来十年又如何?

    若早知今日,早知痛苦十年依旧是死,还不如当初跟着族人一起……

    忽然,她身后一热,一个温暖的身子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

    “不要瞎想。”

    来人着一身白衫,覆着面罩,遮住了大半面容。

    他发现无法用剑割断银线,便将手指搭上去,用内力向线的另一头打去。

    英雄救美?

    这种俗套的桥段白赭很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做这样傻的事儿呢?

    他仔细感受着对方传来的内力,恍然大悟:“原来是飞花极的后人。你们是最爱管闲事的。”

    “阁下此言有误。打抱不平,救人性命,并不算是闲事。”

    “怎么不是闲事?”无澜气息奄奄,努力打断他们的对话,“感谢少侠仗义搭救,但你还是走吧!白白搭上一条性命,我的罪孽只会更重。”

    “小姐,没见过这么拆台的。”

    他失笑,给她喂了一颗治疗内伤的药丸。

    白赭挑眉:“你们两个怪人,生死攸关还能打情骂俏?”

    他扬了扬手中的令牌:“阁下既知道飞花极,想必也知道飞花令罢!花令一出,飞花后人会为我报仇,您在武林的安宁日子恐怕就再也没有了。您所图甚大,不会希望与我们为敌的。”

    白赭若有所思,将银线收回衣袖,默许他将人救走。

    “走吧走吧,本也没打算伤她性命,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孟家先辈一时间走了歧路,后人可不一定。孟小姐武艺高强,说不定将来还会为我所用!”

    “呸!谁跟你是一家人!你……”

    无澜宁死不屈,还要逞嘴舌之快,被蒙面男子一把捂住口鼻强行带走了。

    白赭捡起一枚梅花钉,放在鼻边深嗅,喃喃自语道:“岳北之役……原来躲到了临渊门,这下有趣了。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朝徐芜笑笑:“阿芜呀,他们都走了,你陪我好好玩吧!”说完,像拎小鸡仔般,拎着涕泗横流的汉子走向远方。

    与此同时,蒙面男子拎着无澜在树梢上飞驰,余光没有漏过她的一丝表情。

    “不要忘记玄尘子的嘱咐,不得报仇,保全性命,万事以临渊为重。”

    玄尘子生辰那天,他第一次见她落泪,今日是第二次,都是为了求死。

    真是可笑。

    生与死对她来说到底是什么?

    她将别人的性命看得极重,甘愿冒着与海安帮结怨的风险,为烧水做饭的小小伙夫撑腰,却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稍有可能就立马躺平,平静地等待死亡降临,好像一直在等这么个机会似的。

    “人生在世就永远不可能只为自己活、为自己死。你不要叫大家寒心。”

    无澜认出了他,虽然面罩盖住大半张脸,可眼睛还是那双眼睛。

    这人向来神出鬼没,胆大包天,竟然还敢偷听她与师父的对话!那他岂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与秘密?

    她气得连句谢谢也说不出口,白了一眼他的面罩:“你这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到时候就知道了。”云亭将她放在城墙根儿,“楚缨会来接你,保重。”

    “等等。”

    她冷着一张臭脸,掩盖自己劫后余生的喜悦。从怀里取出一个手帕,绕过大指系在云亭的手掌上后又用力拉了拉,叫他不禁倒吸了口气。

    洁白的手帕四四方方,左下角绣着几朵红梅。

    刚刚握住银线的地方被割出一道血丝,血色透出来印在手帕上,将梅花染得有些妖艳。

    一炷香后,楚缨的新马车飞奔而来。

    “阿澜!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我没事儿。”

    她翻身上马,颇有气概地将楚缨揽在缰绳里,一抬手砍断马与车之间的套索,咬牙切齿道:“去青州谢家。”

    两人共乘一骑,留下一路飞扬的尘埃。

    城楼上,云亭缓缓取下面罩,露出一张全然不同的面容。

    他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手中轻轻摩挲着带有女子馨香的丝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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