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公子

    一路上,无澜丝毫不敢耽搁,好在韩盟主的承命山庄就在青州地界,倒也顺路。

    楚缨则暗自懊悔,明知她无所顾忌的性子,还放任她胡闹。

    他本来以为只是寻常的人口拐卖,不成气候,得知了浮生宫的恶行后难免后怕,毫不犹豫拿出所有积蓄买了两匹良驹,日夜兼程。

    坊间流传:大谢□□万花谢,小唐一掷苦变糖。

    “小唐”指的是大豫行二的皇商苍州唐氏,“大谢”便指的是首屈一指的青州谢家。

    谢家三代皇商,富可敌国。

    谢三公子本名谢鸠,正是本家的长房长孙。

    鸠者,盗也。谢公子贼心贼胆的本色,倒也没将这名字辱没了。他玩世不恭中带七分世故精明,潇洒旷达中杂三分爽辣顽泼,一心爱财求财,雁过拔毛,唯利是图。

    世人暗讽他奸诈诡精,称他为“谢三窟”,取“狡兔三窟”之意。

    难得谢家公子丝毫不恼怒,反倒相当满意,且常常以此矜夸。

    因而,众人习惯叫他一声谢三公子。

    无澜叩响谢府大门。下人们大概是知道他们要来,不曾多问一句,便将二人引进了正堂。

    桌椅散发着檀木清香,暖炉里加足了料,热气催得人昏昏欲睡。

    楚缨顶着青黑的眼眶,靠在椅背上小憩。

    她轻轻摩擦着茶杯盖子,心里替他担忧。听闻谢三公子从不做赔本的买卖,花如此大的价钱救下阿维,大概是在打她哥哥的主意。楚缨医者仁心,病人就算掏不起医药钱也从不在意,谢三大费周章落个人情,恐怕求治的病人一定是叫人为难的。

    “贵客贵客!您二位来得可真快,我前脚进门,你们就跟来了。”

    谢鸠夺门而入,眸子晶晶亮,脸上堆着标准谢氏的笑容。他长着一双狐狸眼,眼角尖尖的,眉梢也尖尖的,油头粉面,不像传说中的奸诈模样,倒像是戏班里的倜傥小生。

    “哥哥!孟姐姐!”

    楚维一身小姐打扮,嬉皮笑脸没有半点惊慌。

    他见到人好端端地站在面前,不禁红了眼眶,所有训斥的话语、担心的责备,全部化作满心的温柔,紧紧将妹妹拥入怀中。

    “唉……你个臭丫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咳咳。”谢鸠清了清嗓子,打断这幕难得的兄妹情深。

    他回神,拜了再拜:“多谢三公子出手相救,楚缨感激不尽。”

    “嘻嘻无妨无妨,小事一桩。令妹受惊过度,我已经请了青州最好的大夫,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您啊!不如先在敝府休养几天,让楚姑娘压压惊。”

    她这样子像是受惊过度?

    楚缨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受的惊吓都比她多。

    无澜冷哼,实在没耐心陪他们演戏:“我不喜欢吵闹,要住安静的屋子,还请谢公子安排一下。”

    “阿澜……”

    “我们执意要走,好像他会放行似的。你欠他条命,不被榨干耗尽能脱身?”

    “哈哈哈孟师父真是个妙人!”谢鸠丝毫没有被人看穿的窘迫,抚掌大笑,反向楚缨作揖行礼,“在下确有一事相求。”

    “三公子请讲。”

    “我有一位朋友,他……”

    话说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洪亮高亢的男声。

    “不义所得,不要也罢!三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嗨呀,神医大人一出手,你这眼睛就是小事儿,不为难不为难。”

    昭宁四年,大豫和北原通商,二十余年来互通有无,民间渐渐有了异族面孔。

    男人身长八尺,浓眉巨目,虬髯如戟,汉人打扮掩不住他的异域样貌。长衫套在他的身上显得很不协调,大块大块的肌肉束缚在褂子里,着实有些拥挤。

    他在北原人中,应当算得上一等一的美髯公。只可惜是个盲者,眼中无焦,目中无神。

    三公子这么看重的人,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大抵是北原的哪个皇亲国戚罢。

    楚缨曾立下规矩,绝不给北原人治病,今时今日大概要妥协了。

    他轻叹:“不医治北原人,是因为家仇国恨。可今日你们救了舍妹,我该恩怨分明,舍命相报。公子放心,我没有多为难,破例一次也是有情可原的。”

    “这……”男人表情松动,似乎有些犹豫。

    不等他说完,谢鸠便抢白道:“那太好了!我替元璋大哥谢过楚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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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回到自己的住处,都松了一口气。

    “这北原佬吃什么仙丹长大的?怎生得如此高大?像是那道观里的天王塑像似的!”

    楚缨还沉浸在仰视元璋的脖痛中,有些闷闷不乐。

    她叹道:“是啊!若非如此,大豫的兵将怎会屡战屡败,节节败退。”

    “嗯……那个……我打断一下。你们要不要先听我解释解释,再继续聊?”

    楚维见二人没有审她的意思,反倒有些毛骨悚然,乖乖将如何与谢鸠相识、如何被擒又是如何脱险从实招来。

    原来他们结缘于市井,早就相识。

    彼时,二人同时看上那把鬼面弯刀。谢三公子自然不懂谦让之徳,仗着有钱抢先收入囊中。而她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趁其不备将弯刀盗走,一路狂喜直奔临渊。

    无澜扯了扯嘴角。

    三公子还有不备的时候?怕是他早就盯上了楚缨,故意将阿维放走,放长线,钓大鱼。

    罢了罢了,只要妹妹能平安无事,受点算计又有何妨!

    楚缨的关注点显然与她不同,喝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还偷上了?”

    “我没偷!我给他留了银钱的!顶多算……算强买吧!”

    “……”

    至于遇险的过程,与无澜讲的别无二致。脱险的过程更是简单异常——拦车、利诱,一掷千金,一气呵成。

    快要就寝前,楚缨将那日收到的字条交给了她。

    两年来,奚云亭不知道替裴俶抄了多少本书,他的字体早已印刻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速至城南门楼”六个大字张狂霸道,比从前字体多了几分放纵与恣意。

    呵,临渊门的日子倒叫他受委屈了。

    无澜腹议,谁知道他是怎么能在师父眼皮底下偷听墙角的,谁知道他又是何时下山,为何下山的。这人的秘密真是多!

    掰着指头数一数,自己已经欠了他两条命。

    唉,神医欠下的命要用医术去还,自己又该如何清偿呢?

    “笃笃笃——”

    她的思绪被叩门声打断。

    开门的时间不凑巧,元璋抬臂欲落便听到门轴转动的声响,胳膊尴尬地停在半空,收放有些不自如。

    “孟姑娘,我已经跟谢鸠打过招呼了,你们随时可以离开。今天是我们无理了,还请您与神医多担待。”

    他并不知道对方的位置,只能冲着前方茫茫的黑暗开口,脸上没有一丝难堪的神色。

    无澜仰头看了看空中的半月,用手捏着鼻梁顶端轻呼口气:“北原汉子重信守诺,最讲义气,我们大豫人也不差,当然得排除谢家公子。”

    她耸耸肩,元璋也笑着摇头。

    “我的恼怒是真,感激也是真,元公子不必再为我们谋划,应了人的我们自会竭尽全力。”

    人生不易,身边的人不是奚云亭、谢鸠这样千般算计,就是白赭杀神般恐怖异常,像元璋这样大气坦荡的好男儿简直是一股清流,叫她对人性找回了一点儿信心。

    她顿了顿,略想一想措辞:“神医的名号不是白来的,元公子的眼疾定能好转。”

    “你们汉人就是复杂!”他笑得爽朗,“孟姑娘快人快语,倒是对我们北原人的胃口。承蒙不弃,往后就不要唤我公子了,按我们草原上的规矩叫一声元大哥就好!”

    隔着他颤动的胡须,无澜仿佛瞧见了篝火美酒、烈马美人。大家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驰骋,放歌纵酒,好不快意惬然!

    “元大哥也直接叫我无澜罢。”

    “哈哈哈!好!确实爽利!等你们来北原的时候,我一定摆下十天十夜的筵席招待,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少不了你的!”

    元璋伸出大手,指腹掌根处结着一层厚厚的茧。

    击掌相交是北原古老的发誓仪式,执拗得可爱,仿佛得不到回应便一辈子不会放下。

    “好!只是我的酒量太浅,恐怕喝不来北原的烈酒。”她笑着伸出手去,两掌相击,重重三次。

    “那可不行!去北原前一定得练练,省得叫那帮粗人嘲笑了去!”

    星月流光,皎皎相映,透过斗拱的缝隙洒落到台阶前。

    无澜的影子斜斜印在上面,轮廓七拐八拐,横平竖直。

    她思虑再三,俢书一封,将君离剑丢失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托谢府家仆连夜送至临渊。

    今夜,元璋勾起了她对北原的向往,待尘埃落定,便去那里潇洒一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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