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

    无澜闻言,心头一动,目光不由扫过女人还算平坦的肚子。印象中,她只是个听话乖巧、不出彩也不出错的小姑娘罢了,今时今日却已为人母,成了这番精明模样。

    “今早武林中人皆在场,这情形怕是最利于辩驳罢。装晕错过……难不成,周流讲的都是真的?”

    她瞧着凳子硬凉,欲开口叫宋雎坐到软榻上,无奈怎么也放不下身段、拉不下脸来。只得故作平常,用火钳戳了戳炭盆子,好让炭火烧得旺些。

    女人捻了捻鬓角的碎发:“周流狡猾诡精,武林威信又高,不叫他自己松口,无论我们怎样声嘶力竭地辩驳也难以服众。”

    “有话便直说,不要叫我猜来猜去。”

    宋雎无奈笑笑,师叔虽博闻强识,心思细腻,明明最能看透这些弯弯绕绕,却甚是不喜欢工于心计,一向没什么耐心。

    “时机已到,今夜我们会向周流讨个说法,还请师叔到场做个见证,孰是孰非自然知晓。”她极为恭顺地低声恳求,“我自幼父母双亡,临渊算是我半个家,自从被逐出师门,我便什么都没有了。孽徒只求师叔能念在我曾无辜被逐的份上,祝我夫君一臂之力。”

    无澜看着下首的女人,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少虞说你嫁的极好,我只道夫妻伉俪,举案齐眉,没成想也不过是这般凄凉景象。”

    她身躯一震,猛地仰首,忍不住苦笑:“什么也逃不过师叔的眼睛。不过他心中爱慕他人又何妨,我所求的本来就不是情情爱爱,一个盟主夫人的名号比什么花言巧语都来得实在。”

    从游哉院回来后,无澜便对冯黔上了心,自然看到了许多。

    上台比试前,他像对待盟友般拍了拍夫人的肩膀,却用极温柔的目光安抚了一旁的婢女。那婢女相貌普通,衣着打扮却是上好的绸缎。冯黔倒地后,她面色煞白,跑得比宋雎还快,真真是情真意切、两情相悦了。

    不知冯夫人日日与她相对,心中是何滋味?

    “人总是贪心的,今日今日只想要权势地位,他日有了权势,难免想要更多。到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师叔啊,我已不是天真幼稚的小姑娘了。我知道人得到一些,便必定会失去一些。如果注定求不得圆满,我情愿用一世孤独换一世安稳。”

    无澜嗤笑:“靠别人能换来什么一世安稳?他今日让你做盟主夫人,明日就能让你做下堂糟糠,你所求的岂是捏在旁人手中的泼天富贵?”

    “可是师叔,不是所有女子都像您一样武功高强,能与男人们一决高下。找相对靠谱的男人托付终身,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了。”宋雎忽然抚了抚小腹,浮现出极温柔的神色,“更何况我已经有了这辈子的指望……”

    她的笑意刺得无澜心中酸涩。无怪她拼命找依靠、攀高枝,就连无澜自己,若是没了临渊作后盾,能否在世上立足还犹未可知,更何况一个小小临渊弃徒。

    这个世道何曾给过弱者机会?所谓江湖儿女,不过是女子之于归,儿郎笑春风。

    她嘴上说着什么“仁至义尽”,什么“再无瓜葛”,其实心底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她知道,只要宋雎开口,便会从自己这里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何时何地?”

    “丑时后堂。”女人终于松了口气,道谢后起身理了理衣衫,行礼离去。

    “嗯,那个……若是日后遇到难处……”无澜咬了咬下唇,对着她的背影极别扭地开口,“便回临渊罢。”

    女人呆立原地,眼底已经润湿一片,良久才转过身来,轻轻跪在地上磕了三磕。

    她带着颤抖的哭腔,始终将头低着不敢再看小师叔一眼:“我从未记恨过师叔,您也将宋雎忘记罢。从此,这世上便只有冯夫人了。”

    宋雎信命,从小过惯了苦日子,认定自己流淌着卑微的血,没有资格反抗命运,因此从没想过为自己洗清冤屈,只一味逆来顺受。受害是真,“不记恨”也是真,凡无澜这般的温柔相待都叫她感激涕零,哪里还会奢求更多?

    与冯黔相识后,他饱受非议却坚持自证清白的心劲,击碎了她一直以来的人生信条。说是为了盟主夫人的名号,可她打心眼里怜惜这个男子,甚至对他有一丝丝说不出的情愫。

    只可惜她心寒至极,无心情爱,唯有权势才能暖了她的心肠,渴望有一天能爬到权力之巅,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楚缨在外面来回踱步,瞥了眼主屋,长叹口气。也不知道那冯夫人来做什么,说了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事儿。阿澜的坏心情穿透窗子和墙壁溢了满院,哪里敢进去添堵?

    “不会是哭鼻子了罢……”他喃喃自语,一脸疑惑。

    屋里空空荡荡又只剩下无澜一人,环顾四周,竟生出了一种时过境迁的悲凉之感。

    她将帕子覆在脸上,仰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眼睛那里没一会儿便晕出两块水渍。

    ~~~~~~

    丑时,山庄悄无声息。

    无澜给阿维掖好被子,摸黑穿上衣服,束好冠发,从架子上取了件淡青色的斗篷出门去了。

    空中白絮翻飞,被风吹得轻盈而纷乱。雪下到这会儿已经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干枯的草叶和树枝上也满是白霜,说不上来是颓是美。月光清明如水,映在雪地上将整个庄子照得透亮。

    天地茫茫,小小一点青绿移动在墙角下,不急不缓,没有一点儿声响。

    “该是个雪夜赏月的好日子。”她从斗篷下面将手伸出来,接住三两片雪花,雪粒转瞬间融入手心,复又将手笼进袖中。

    承命山庄的院落虽多,却也颇为规整,中轴线上前庭、正院、后堂贯穿首尾。前庭为客房,原先是为了皇帝微服而备下;正院为露天院落,即韩鏖设宴之地;后堂则是祭祀先贤之处,历任盟主排位皆列于其中,既是宗庙之事,自然隐秘而威严。

    她提了口气,微一动身便飘飘然落在内院里,踩出两个浅浅的雪窝。

    雪正盛,不消一刻这脚印便会被掩住。念及此,她缓缓踱步,打量着整个后堂,想找个藏身之处。

    不用细想也能知道宋雎选在此地的缘由。若是选在离前庭较近的位置,虽然有利于旁人及时赶到,但容易叫周流起疑,该说的说不出,该做的做不得。

    后堂偏远,但就算证实周流撒谎,他也大可在众人赶来之前溜走,因此需要自己到场“观摩”,做偶然路过、全然看见之态,好叫武林信服。

    可若人问起自己大半夜来此作甚,又该如何回答?丑时还在后堂一带游走,岂不是太过巧合?

    她不由蹙眉,心思翻转间已来到一处偏屋。

    只见门栓上有常年上锁的痕迹,锁子却不翼而飞。她轻轻抚着门,凝神聚气,小心探着木门另一边的动静。

    忽然,门外的人推门进去,门内也有一股力量同时向内拉。

    无澜袖中的银针已滑到指尖,伸手便向偷藏在此的人袭去。那人身量颇高,一个侧身躲了过去,继而反攻回来。不一会儿,二人扭打在一起,却极有默契地将门关上,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

    阴魂不散。她冷哼一声手下却没停。

    梅林交手后,两人都极其熟悉对方的功夫路数,很快便认出了彼此。只是一个不停手,另一个也不得不见招拆招,被动应付,几十个回合过后仍是难解难分。

    窗户纸薄且透,隐隐漏了点光亮进来。他们从门口打到窗前,借着月光看清了彼此的脸。

    无澜见他噙着笑,气不打一处来。人前是一副清贵模样,人后却轻佻又阴险!

    正暗骂着,她不小心踩中一个软软的东西。那活物一边急急吱叫,一边剧烈地扭动身子,毛茸茸的、柔软的触感隔着鞋底爬到腿上,叫人打了个激灵,一阵恶寒。

    一抬脚,老鼠便疯一般窜了个无影无踪,回过神来时,对手掌风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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