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可测

    “鬼!是鬼!”他双眼瞪得极大,嘴角咧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摇头晃脑,披散着头发便往外逃。然而门一拉开,发现师妹竟又赫然出现在门外,连那脸上的微笑表情都一成不变。

    他痛苦嚎啕,用袖子捂了脸,跌坐在雪地里,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挪着:“滚!滚!离我远点儿!我不怕你!”

    “周帮主,您这是何意啊?”此师妹见机也将面具撕下来,露出了自己原本的脸。她缓缓靠近周流,扳着他的胳膊,柔声道:“魔怔了不是?朗朗乾坤,哪里来的鬼怪?”

    周流闻言一愣,偷偷瞄了一眼,见眼前的女人仍是那个风情万种的冯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恍如隔世。他浑身脱力,也顾不得丢人,搭着她的手爬起身来。想来是今日心绪不宁之故罢,这世上哪里真的有鬼怪?

    就在他悄悄拭去额间虚汗之际,身后又传来苍老的人声,幽幽回音不断回响:“孽徒,你可知罪?”

    他猛地回身,手脚一软又几乎栽倒,眼前这老人正是自己死去多年的师父!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恐惧的泪水不知不觉淌湿了衣领子,他一把甩开宋雎的手,像是失去所有力气般,颓废地跪倒在地:“师父饶命!徒儿知错,徒儿知错!”

    一个略微佝偻身子的老人漂浮着向周流移动,他吓得面色惨白,下意识便用手挡在面前:“孽徒,你可知错在何处?”

    这世上果真是有鬼的,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周流绝望地想着,回首定睛细看,只见那女子的脸又变为了林师妹的脸。师妹与师父将他夹在中间,二人鬼魂轻盈漂浮,亮着浅蓝的鬼火,青面獠牙,没有一点血色。

    他朝陈老帮主不停地磕头,直到雪地被他砸出一个印着血迹的雪窝子:“徒儿不该一时迷了心窍,将您毒害……徒儿知错!”

    继而转身,又跪行到师妹脚下:“师兄不该一时失了心智,将你……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我!我杀了你——”

    他眼珠子忽然变浊,话音戛然而止,喉头上下颤动,喷出一口血来,僵直倒地。

    两个“鬼魂”落了地,对视一眼,由“陈帮主”走上前去,探了探鼻息:“晕了。”

    “没想到,师父之死真的是他做的……”师妹垂下头,轻轻啜泣,再没了装神弄鬼时的凌厉。不管过去多久,噩梦仍旧是噩梦,伤口能否愈合与时间无关。

    那“老帮主”轻轻揽住她的肩头,在脸上一抹,也取下一面皮来:“我就知道是他!师父一向了解我们的为人,不会那样武断定罪的。”

    无澜系了斗篷,与萧九一同推门出来。

    “见过九公子,见过孟姑娘。”院中三人闻声回身,见礼道。

    “好一出精彩绝伦的戏,你们演的卖力,我也看的有趣。”她扯出一个假笑,用极轻快的语气讽刺道,“只可惜,幕后大功臣奚云亭却无缘来此欣赏一番,萧九公子论功行赏时定要记得他的好处。”

    萧九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颔首道:“那是自然。”

    “林姑娘,且将衣物换下罢,你还要去给盟主报信儿。”宋雎不明所以,见师叔开始挖苦,便知她心绪不佳,也不敢多言,取出一套侍女的衣裙交予林秩。

    “谢过萧九公子、孟姑娘。”她轻声道了谢,随手将属于“婢子”的另一张面具戴上,用轻功翻墙出去了,一路跑一路高喊“救命”。

    方才先进院子的,便是戴了宋雎脸面具的林秩,趁周流不备将面具扯掉,将那匹夫吓了一吓。守在院外的便是戴了林秩脸面具的宋雎,扯掉面具后,又将他好好戏耍了一番。那“老帮主”自然是本该卧养在床的冯黔假扮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倒是让周流生出了畏惧。

    “林姑娘摘戴面具的手法颇为熟稔啊,刚才在周流头顶也揭得那般流利。”无澜眸光深深,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宋雎应道:“她自‘死而复生’后,便不能顶着‘林秩’的脸生活了。我遇见夫君与她时,她便戴着这副面具了,自然熟稔。”

    林秩自尽又没死,便是她与冯黔年少做下的蠢事了。

    那天,她确有寻死之意,本打算悄悄看一眼情郎冯师兄再走,没成想被他发现。

    二人抱头痛哭,却也拿不出对策,周流的心智与手腕几乎斩断了他们在帮中寻求帮助的可能,唯一能依靠的师父也因为身体欠佳,闭关修行,根本见不到面,所有的消息全得通过大师兄才能传达给他。

    两人一合计,干脆叫林秩服药假死,再留下一封书信指正凶手,闹出了人命,师父自然就会知晓了。

    然而之后发生的种种叫他们始料不及,待冯黔拖着残躯爬到坟前时,林秩已在棺材中困了整整一天一夜,险些要了性命。

    因害怕叫周流瞧出端倪,他们从乱坟岗拖来一具女尸,悄悄换进去,但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林秩下葬,又有尸体为证。现如今哪会有人相信婢子林秩才是真正的林秩?哪会有人会相信一帮之主竟如此禽兽不如?

    林秩离去后,场面一度凝滞。冯黔夫妇分坐两边,一言不发,毕竟他们关系尴尬,一个利用对方复仇,一个利用对方谋求地位,平日里再如何亲密和睦,也只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萧九看了眼沉默的无澜,避开冯宋二人,压低声音问道:“你怎知那面具是云亭做的?”

    “那日从云亭手中接过茶水时,我便注意到他手上的伤痕,有烫伤,也有划伤。本以为是因为他缺了一只手才时常磕碰,可细细想来,即便如此,伤处也太多了些。而且那烫伤有些不寻常,没有燎泡,呈黑黄色,倒很像是松珀汁留下的痕迹。听闻江湖术士常用它混着黄胶一起熬煮,可以用来掩盖伤疤。”

    言及此,她顿了顿,冷笑道:“你在临渊做奚云亭时,不也顶了个面具?这不很难猜。”

    “没想到孟姑娘在医术方面也颇有造诣。”萧九听着她带刺儿的话语,轻声闷笑,“想你身边有楚公子这样的神医,这些对你来说算不得难事。”

    他大概是自知理亏,每每都是老老实实将阴阳怪气认下,从不还嘴。

    大雪茫茫,顷刻间,昏死的周流已经被虚虚地掩了起来。

    无澜看着漫天飞雪,不由打了个寒颤。林秩的“婢子脸”已佩戴多年,是否一早便与萧九扯上了关系?宋雎刚被赶下山便结识了冯黔,以她为媒,将临渊两位师父都卷入了盟主之争,是否太过巧合、太过精妙?

    这个男人做奚云亭时,她就看不透,如今成了萧九,愈发深不可测。

    “萧九,你与韩盟主到底在筹谋些什么?”

    “你知道多少?”他目光悠远,仿佛朦朦胧胧氤氲在浓浓的迷雾中,叫人一不留心便沉溺其中。

    无澜大方回视:“你想让我知道多少?”

    萧九说是因为欣赏冯黔,才不断帮他、助他。但此时此刻在她看来,倒更像是为了让自己脱离盟主之位的束缚,早早绸缪,栽培出一个优秀的盟主继位者与韩鏖抗衡。

    冯黔、宋雎、林秩、少虞还有自己,都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布局的棋子。在临渊看似安分的两年,他到底都算计了些什么?

    她感觉一阵恶寒,逃走的欲望再一次涌现。

    萧九沉吟片刻:“若有可能,我倒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晓。”

    她倒吸口气,叹道:“萧九公子,你如何算计了别人,我不会多管,你只消记得永远别打临渊的主意就好。我念在你救过我性命的份上,未曾向师父提过一句你的所作所为。若是你背弃了誓言,我定要与韩盟主当面对质,问问他到底为什么指使义子来临渊做下鸡鸣狗盗之事,将这武林搅个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

    “这个自然。”

    不知什么时候,挂在他唇边的笑意消失殆尽,几粒雪落在他的睫毛上,随着眼睛的眨动倏地消失殆尽,显出些落寞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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