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保安工作以后，孟雨马不停蹄地开始寻找新的工作，但遭遇重重困难。以前还在上学时，他还能在周末找些零散活计挣点外快，而当他想找一个固定工作时，却不断被人拒之门外。种种挫折让他逐渐丧失了信心，也许他只能做做兼职，没有本事找到赚大钱的工作。他也只能被迫留在现在这个家里，哪儿也去不了。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如同真空抽气泵一般迅速抽走他周围的空气，令他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当他发现除了日结工资的工地，再也找不到其他像样的工作，他想起郑哥这个人。他拨了电话，但忘了提前整理一遍想说的话，因此说话吞吞吐吐，很不利索。等他说完，那头的人“噢”了一声，语气愉快地说让他下午6点过去，接着给他报了一串地址。他感激地说了两声谢谢，挂掉电话前，隐约听到一阵爽快的笑声。孟雨一开始对此没报多大希望。郑哥的声音听起来热情而有礼，令他产生了美好的幻想。

    郑哥口中的工作室位于一个废弃的创业园区，旁边是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工厂。孟雨骑着小电驴经过的时候，正好遇上工人下班，一拨拨穿着制服的男男女女没精打采、沉默不语地从工厂里走出来。他在一片黑漆漆的、像是仓库的地方停下来，这里一整排都是一模一样的低矮平房和银色卷帘门。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间，墙上的排风扇呼呼地旋转着，贴了磨砂纸的小窗户里透出灯光，传来微弱的、闹哄哄的声音。他马上知道这是他要找的房子。

    他没找到门铃，就把卷帘门敲得哗啦哗啦响。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从旁边的阴影里走出来，吓了他一跳。他认出这是住在大河公寓、曾对他恶言恶语的胖子。后来他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牟伟。他一脸不耐烦地让孟雨放下敲门的手，示意他跟自己来。他们一起走到房子的侧边，那里有一扇半开着的、黑色的门。

    房子比想象中的大，但并没有孟雨向往的整洁的办公桌和大屏幕的台式电脑。室内被钢管搭建的棚子隔成几个分散的、独立的空间，每个小隔间都用厚重的隔音帘子严严实实地捂起来，里面用水晶珠帘、旋转彩灯、玩偶、塑料花、装饰品和家具布置成各种风格。孟雨站在其中一个撩起帘子的隔间前面，恍然间以为自己身处教室。这个小小的隔间内有黑板、讲台和两套课桌椅。那课桌椅和他教室里的十分相似，仿佛就是直接从那里搬过来。一群人在这个小隔间里忙碌地架着各种设备。牟伟也混在其中，正对一个调试摄像机的人发号施令。右边一台大功率的补光灯打开来，一下子把坐在对面的人照亮了。

    一个女孩，巴掌大的鹅蛋脸，下巴尖尖的，黑玛瑙一样的眼睛镶嵌在上挑的眼眶里，射出狡黠灵动的光，穿着不知是哪所学校的校服，白色的刺绣衬衫，浅灰色百褶短裙，领口系着蝴蝶结。大概是他不知不觉盯着人家看了太久，女孩冷漠的脸上现出傲慢与怒气参半的神情。孟雨收回目光，呆立在原地，把手伸进裤兜里又拿出来。牟伟一句话也没交代就撇下了他。

    牟伟走到女孩身边，两人说了几句话。牟伟朝孟雨这里望了望，又回过头对女孩讲了两句。女孩拿出一面小巧的化妆镜涂口红，撅着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牟伟打了两个响指，把正在发愣的孟雨叫过去。

    “郑哥跟你说过吧，我们有个试用期，你得先通过试用期才行。”

    “我要做什么？”

    “做她的助理，” 牟伟指着女孩，“她需要什么你就给她什么，行吗？”

    “那我有钱拿吗？” 孟雨不太自信、低声下气地问，唯恐自己说错了话。

    “要我满意才行。” 女孩高傲地扬起脸，故意让孟雨看到她脸上满满的嘲讽。

    一团火焰从孟雨的脖子烧到脸上，他的脸火辣辣的。

    牟伟离开后，孟雨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女孩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那些举着摄影机、调试装备的人冷漠地把他挤到一边。直播开始后，女孩马上变了一副模样，扭捏作态地对着镜头眨眼比心，发出娇滴滴的声音，一直持续四个小时，中途只休息了30分钟。孟雨想去上厕所，但没人告诉他厕所在哪里。只要他发出一丁点声音，那帮人齐刷刷地怒瞪着他，如同看到恼人的苍蝇一般。

    直播结束后，女孩立马恢复谁也惹不得的模样，没人敢主动上前搭话。

    “喂，我要走了，去把车开过来。” 女孩站起来，口气生硬地说。

    没人做出反应。孟雨这才意识到她在跟他说话。

    “去哪里？”

    “上车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女孩不耐烦地扯扯裙角，掠掠头发。

    孟雨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

    “可是我不会开车。”

    女孩冷冰冰地说：“我要的是会开车的人，你不合格。” 像是批改试卷似的在他胸口画了一个大大的叉。随后她低头端详着自己尖尖的、镶着亮晶晶的水钻的指甲，不再言语。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牟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询问怎么回事。他好言好语地劝说道：“小祖宗，你看看他这个样子，像是会开车的人吗？你敢让他开，我也不会同意。我让他给你叫个车吧。”

    女孩哼了一声，勉强同意。

    孟雨走到门外，这里是荒郊野外，他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打车。

    一出门，他就注意到墙边忽明忽暗的烟头。郑哥掐灭了烟，走了几步把烟头弹到远处的空地上，他的脸现在完全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之下，虚浮的笑容像一张扁平的面具，既漫不经心又无所畏惧。

    “怎么样，适应吗？” 像是和朋友聊天的口吻。

    孟雨以无力的笑容代替话语，他想表现得像个成熟的大人。

    郑哥看了一眼手表，问道， “你怎么来的？”

    孟雨指了指停在空地上的小电驴。

    “童玥可不会坐上那个东西，” 他低声哂笑，拍了拍孟雨的肩膀说，“来，我告诉怎么打车，你先下载个App。”

    他们在手机上打完车后，童玥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下那套校服，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短裤，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帆布包。她卸掉了脸上的浓妆，露出一张白嫩素净的脸，这大大消减了她身上的凌厉气势。孟雨觉得她比自己大不了不少。

    见到郑哥，她收敛起之前的飞扬跋扈，甚至连眼神也变得怯生生的。她远远地站在一边，像一只受到惊吓、紧张不安的小动物。

    等出租车到达，她迅速跑过去钻进车里。

    郑哥推了孟雨一把说，“你跟上去，把她送到家，再确保她明天按时过来，这就是你的工作。”

    童玥坐在后座，像是睡着了一般的安静。孟雨盯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朦胧夜景，记起这条路开过去就是大河公寓。他突然想到，童玥是不是也住在大河公寓里，只是他之前没遇到过她。大河公寓怎么说也有100多个房间，他从来没遇到过童玥也十分正常。

    但出租车驶到路口后拐上另一条路，离大河公寓越来越远。

    他们到达一栋居民楼楼下。这是郑哥在他的手机上打车时输入的地址。出租车司机停车跟他确认的空当，童玥已经下了车。孟雨连忙在手机上付了钱，跟着下车。童玥走到门口，突然转身，着急跟上的孟雨差点与她相撞。她的脸上交错着戒备和讥讽的表情。

    “你跟着我做什么？”

    “郑哥让我把你送到家。”

    “这就是了，你可以走了。”

    孟雨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童玥，发现她看起来有点眼熟，不是那种见过面、聊过天的熟悉，而是他在什么地方见过她的脸，有种亲眼见到只在电视里出现的明星一样遥远又熟悉的感觉。

    童玥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要喷出火来。

    孟雨踌躇了一下，匆匆说了句我明天过来就往回走。他一边思索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童玥，一边遛着弯找共享单车。他在附近绕了一大圈，才在路边看到两辆看起来旧旧的自行车。他骑上车，结果又绕回到了刚才下车的那栋居民楼前边。现在是红灯，马路上只有稀疏的车辆和行人经过。他停在那里，望着那栋居民楼，猜想这里哪层楼的哪一户是童玥的家。

    接着，当他即将收回目光的时候，他看到门口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重点不是车，而是站在车旁的童玥，她正跟坐在驾驶座的人说话。接着童玥走到车的另一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轿车像一条披着月光的鲸鱼轻快地滑进夜色之中，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眼前的信号灯再次跳到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