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放弃了我妈这块儿难啃的骨头，一心只想回家修好自己的水管。寻常自然而然跟在我身后一同出了门。

    维修师傅背个蓝色斜挎包，带着厚瓶底眼镜，开门后客气地排到了队伍的末尾，连带着将寻常一起被谦让送进了屋。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凌乱美，我先一步开路，左右踢开交错的鞋子。其实家里平时还是挺整洁的，今天突遇天灾，乱是特殊性，不是普遍性。

    我脸上笑笑，带路向厨房而去。

    “你这网红水龙头，我已经修过好几家了，还都是姑娘家家在用。光图好看，图便宜，质量太差。”师傅掏包拿出扳手，三两下就将破损的水龙头给拆卸下来，边干活边教育道，“而且你看这儿，龙头下面生胶裹得太厚了，这是你自己涂的吗？生胶不能抹太多，水泡着也容易把龙头给涨裂开。”

    “我再给你看看水管吧...哎哟我去！”师傅打开半掩的橱柜门时，一道黑影聚着两道亮光，缩在交错复杂的水管深处。黑影呲牙唬着发怒的声音，炸毛的尾巴藏在身后压在屁股底下。

    师傅半蹲不稳，被吓一跳，直接摔坐到地上。

    “黑宝儿！”我这才想起自从进家门后，就没再注意到沙发下有钻爬的响动。估计是黑宝儿当时晃悠到厨房，紧急藏身就选在了半开半关的橱柜里。

    寻常伸手捞起了维修师傅，掏兜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强光照亮了狭小的橱柜，也照塌了我这颗爱干净的心。

    半浑浊的水渍淌满了整个柜橱底。黑宝儿藏在水坑的最深处，肚皮、胸口、后背，全部被淋湿贴合到一起。看它时还在呲牙咧嘴，还有水珠挂在胡须上，随着呼吸在颤颤巍巍。

    我看得血压飙升到了脑门，只觉得这猫是不能要了，大喝着黑宝儿的名字，伸手就要把它给提溜出来。谁料一向欺软怕硬的黑宝儿，居然胆大到伸出爪子拍翻了我的手背。

    “嘶。”手背微疼，就见一道明显的红檩印在皮肤上。幸亏前几日刚给它修剪过指甲，要不然这下定是要出血的。

    “破了吗？”寻常蹲我身边，执手端详。

    “没事儿。”

    “你这猫得拿出来啊，你看这水管上接口也松了，都得修。”师傅人在旁倒也没闲着，掏出专业的手电筒，先就着内部构造打量一番，指出几个问题点后，压力又转到了我方头上。

    我这边一时敲锣打鼓，零食局、玩具局花样百出，奈何黑宝儿依旧不为所动。

    “要不师傅你俩先到门外等一下？有外人在它害怕。”我最终决定再试试隔离局。

    “还是我来吧。”寻常套好外套，一步跨前就堵了橱柜满怀。我和师傅站在外围，不清楚里面的斗争有多么激烈，但黑宝儿时不时传出杀鸡宰猪一般的嚎叫，还是挺让人胆战心惊的。

    “你小心啊。”我提醒说。

    一分钟后，寻常成功抱猫出柜，笑意盎然的脸搭配半湿身的造型，真是令我既感动又头大。

    我一边电话呼叫老妈回家看家，一边翻出猫包，要直接带着他俩去宠物店洗澡。

    车钥匙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熟练地交到了寻常的手里，我打开猫包，准备接替收猫重任。

    寻常却将钥匙推了回来：“还是你开吧。”他抱着黑宝儿不撒手，“能脏一个就别祸祸一双了。孩子有点应激，倒来倒去太折腾了。”

    说来也奇怪，黑宝儿在寻常的怀里意外安静，居然没有装包直接就被抱进了车里。

    “你可以啊！黑宝儿平时最怕出家门了，每次进猫包都得折腾好几轮。今天居然能这么安静。”

    “害怕就是缺乏安全感，有温度的怀抱当然比猫包要好使。”

    18.

    路上开得很顺，没遇到几个红灯，一路直行。

    “...最近快过年了哈，家里的长辈催婚都催得厉害，而且花样百出。就我有一哥们，被家长忽悠着报名了个烧烤聚会，结果到了才知道那聚会本质上就是个大型相亲集聚地...”车上安静，我琢磨着，打开交通广播缓解气氛，结果主持人一开嗓就聊到社死话题，于是车上变得更安静了。

    我哼哧哼哧等着红灯变绿，瞥了眼身边坐得很是端正的寻常，开口道歉道：“今天我妈给你添麻烦了。”

    “阿姨人挺热情的，是我有口福。”

    “你下次不用惯着她。”

    寻常笑着回了我一个“你确定”的眼神，问道：“那如果是我的家里人摁响了你的门铃，你会怎么做？”

    “...”

    “你也别惯着他们，拒之门外就好。”同样是否定句，但寻常说出的口吻更加冰冷，更加生硬，更加疏远。

    这也是我长存于心的一大未解之谜，从军训那天起，我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许是人成熟了，思想进化了，胆子变大了，什么问题都敢问出口了。

    “你跟家里的关系是不是相处得不太融洽？”我小心翼翼地问。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寻常的双眼猛然间睁得滚圆，他从黑宝儿的身下抽出一只手，以快出闪影的速度扶上了我的方向盘，“停车！”

    19.

    因为我开车时的走神，差点就撞上了斜冲过来的外卖小哥。寻常在我靠边停后，就开始他长达五分多钟的安全意识批评大会。

    从行车规范到驾驶有序，从技术层到意识流，由内到外的给我来了份深刻的心灵洗涤。直到他扬起手指导我左右拐弯要看好后视镜时，我一把抓过他挥舞的手臂，飞快撸起了他的袖子。

    两个暗红色的血洞出现在了他的小手臂上，有血迹拖着尾巴划出一道曲折的长线，干涸得附在他还算白皙的皮肤上。

    “什么时候被咬的？”我扣下了寻常的胳膊，仔细打量着被穿孔的伤口，这咬得还是挺深的，血迹还处于半干未干的状态。

    寻常怀里抱着瑟缩的黑宝儿，教育的台词还没有说完，见我蹙眉担心，他语气温和着回答：“应该是在橱柜里吧。”

    “我们先去医院打针。”我麻利重新系好安全带，打开手机导航，寻常却斜插出手掌，挡在我的面前。

    “不用去医院。”他拿走了我的手机，退回到桌面后插进了出风口的支架上，“我刚搬家时就被小区里的流浪猫给抓伤过，那会儿打了针的。”

    “而且，狂犬疫苗打一次能管3个月。”寻常用手比了个三以示佐证，“所以我才敢抱你家黑宝儿。”

    真的吗？

    我带着疑问，赶到宠物店后，第一时间就向前台小妹咨询求证。

    小妹接过黑宝儿的同时，向我点头道：“打一次针是管三个月，但毕竟有伤口，你得清洗消毒。用肥皂水活流不停冲洗，然后酒精碘酒好好擦拭。喏，医药箱在把角的柜子上，你们自己来吧。”

    宠物店的洗手台在卫生间的门外，位置宽敞，台面整洁，不仅摆放了白色的舒肤佳香皂，还有消毒用的洗手液以及一盒纸巾。我选着干净的空地放下医药箱，先将寻常的衣袖挽到了大臂中段，露出结实的肌肉。

    水龙头打开，水流哗哗作响。我团着肥皂，打出绵密的泡泡，然后拉过寻常的胳膊，借着水流冲势，一遍又一遍的撸着他的手臂，和撸黑宝儿的姿势一模一样。

    “咱俩碰到一块儿就是容易水逆，三天两头的受伤，不是砸头，就是咬手。”我调节下水温，又团着肥皂边干活边絮叨，“好在我家黑宝儿是三联齐全，外面的野猫你可别没轻重下手就抱。”

    “嗯。”寻常鼻音浓重算是回应。

    “下次受伤了要及时说，别逞强。什么流血流汗不流泪的那套，在我这儿不需要，懂吗？”

    “懂。”

    “不过吧，通过这次机会，我发现黑宝儿还挺喜欢你的。这下好了，以后我再出差，就能送猫上门找你喂养了。”

    “可以。”

    “但是少年，想当铲屎官的第一件事是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那前辈，我可以申诉吗？”寻常难得发出疑问，我特意关小水流，降低噪音，为其营造认真氛围，“我只是伤了小臂...可你看这水渍，都快洗到我的肩头了...”

    ...手感太好，越摸越靠上了...

    我轻咳掩饰尴尬，撕开一片酒精棉片，绕着伤口周围大范围的消毒擦拭，但擦着擦着，轨迹就发生了些许的偏移...

    寻常也不戳破我，完好无损的另一只手正淡定地在手机上划来划去，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被轻薄的小生，更像是在养尊处优的大爷。

    我开玩笑的心思上了头，在医药箱里挑选出一张最卡通最粉嫩的创口贴，趁其不备，贴上手臂，并试图用言语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哥们，一会儿想吃啥？我请客。”

    “姐们，家里有饭，回家吃。”寻常并没有被我这点儿小伎俩所迷惑，他曲臂扫了眼突兀的可爱，就用双手拖着我的肩膀，扶正我弯着的腰。

    “不是吧？你还没被我妈烦够吗？”

    “可，阿姨已经走了。”

    我歪头，不可思议：“她什么时候走的？”

    “刚刚啊。”寻常说着打开了他的手机微信，“水管修好后，她就走了。”

    我不敢置信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果然提醒栏上空空如也。都说丈母娘疼女婿，这还不是女婿呢，就偏心偏没边儿了。

    “我妈啥消息都没给我发。”

    寻常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儿，我转达给你知晓就好了。”

    “那还有其他需要转达的吗？”我问。

    “有。”寻常点头，再次翻开手机上划两下，说，“明天你有空吗？帮我个忙。”

    “啥？我妈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寻常连忙摆手，笑着否认：“啊，不是阿姨，不是不是。是我本人找你帮忙。”

    “哦哦。咋了？啥忙？”

    “明天我喜欢的姑娘要过来，想请你当个军师，参详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