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梦境之所以是梦境,就在于其光怪陆离,难以捉摸。

    上一秒他还在和他哥商量,下一秒,他人就到了昭觉寺。

    走出香火气息浓重的大殿,福康安就看到有人正站在廊檐下,无聊地喂鸽子。

    玉手扬起,饲料一撒一大把,很难不让他怀疑靖瑶是不是要把鸽子喂死。

    “照你这么个喂法,鸽子非得撑死不可。”

    福康安走近说话,鸽子受了惊,又四散开来。

    靖瑶看了他一眼:“正好,赶在它们撑死前,你倒让它们先活动活动了。”

    她把剩下的饲料都撒完了,又接过侍女捧来的手帕擦了擦,才跟福康安抱怨:“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你好久了。”

    “跟大师说禅,费了些时间。”

    靖瑶又让侍女拿来两个盒子:“打开看看。”

    福康安依言而行,发现是两个手串。

    一个是质地不错的碧玉珠串,另一个……则是光彩夺目黄灿灿到有些艳俗的金手镯。

    跟金手镯一比,旁边碧玉珠串简直显得无比清雅。

    福康安觉得有些晃眼睛,看了一下就移开目光看她了:“……你请的手串?”

    “是也不是。”靖瑶答道,“碧玉珠串是给额娘请的,这个金手镯是给四伯母的,特意开过光。”

    这次昭觉寺之行也是傅夫人惦念着的,说川地的昭觉寺最是有名,有“第一禅林”之称,让他俩有啥烦心事记得去求一求。

    正好今日无事,二人有心给傅夫人请一个手串,便过来上香了。

    福康安哑然失笑:“……你倒是对四伯母很了解。”

    他家四伯母最爱的是钱,最爱做的事是花钱。因此,四房的几个堂兄弟没少因为这件事头大。

    就是已故的堂兄明瑞,当初都对自己的老妈束手无策。

    而靖瑶进门之后,除了和她的婆婆那拉氏关系一直亲密融洽外,就是和他四伯母关系最好了。

    为此,堂兄奎林甚至还写信问过他,靖瑶是怎么做到的。

    一开始福康安被问得一头雾水,但经由他一段时间观察下来,他得出了结论:

    因为两个人都是财迷,天下财迷一家亲。

    “你心诚,四伯母看了肯定高兴。”

    ——这可是足金的手镯。

    叫侍女把东西收了,福康安牵着靖瑶的手往外走:“对了,你不给岳母和你嫂嫂她们请个手串吗?”

    “自然是请了。”靖瑶道,“好在我计划了一番,礼物有别,只给几个长辈请了。不然,所有亲戚都送一遍,显得掉价不说,寺里的和尚都以为我来这里当手串二道贩子了。”

    福康安被靖瑶的说法给逗乐了:“二道贩子?你这形容倒是贴切。”

    “对了,还没问你呢。”福康安又想起了一件事,“之前那串红玛瑙,你怎么不戴了?”

    靖瑶刚要上马车,听到他的话一愣:“红玛瑙?”

    “就是新婚之时,你常挂在手上的红玛瑙。”把人抱上马车,福康安也坐了上去。

    靖瑶这才想起来:“……我听说红玛瑙对女子而言有些伤身,就不戴了。”

    语气不自然,一点都没有平时的理直气壮。

    肯定是忽悠他的。

    成婚几载,她有什么招数福康安还不知道?他把靖瑶的纤纤玉手放在自己的大掌中,粗砺的大掌抚摸着,让被抚摸的人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安心感。

    “真不说?”

    靖瑶也耍起小性子,摇了摇头,就是不开口。

    “那好吧——”马车开动,福康安没松开手,“让我猜猜——前几年没什么事能损坏掉那串红玛瑙,想是与手串自身,即是当初在寺院中所求有关,故而束之高阁。”

    “可对?”

    他笑望靖瑶,眼中满是温柔。

    靖瑶终于松了口:“……对。”

    “那你之所求,可成真了?”他凑近问。

    靖瑶感觉面颊似乎有些微微发热,低声呢喃:

    “……成真了。”

    梦境总是短暂的。

    第二天醒来,福康安还有些恍惚。

    靖瑶的贴心与温柔似乎真的只存在梦里,要是现实中的靖瑶听到了,指定会说——

    “梦境不愧是梦境,居然还有科幻片!”

    ……

    其实自打来到海阳后,福康安能感觉自己想起和母亲、和家里人相处的事情更多了,感情也更强烈了。

    原因不难探究:在林邑,靖瑶和他都是天高皇帝远,没人管的可怜孩子。可一旦回到海阳,靖瑶就是和家里人再怎么吵,也是赵家的掌上明珠,无可替代。反观他,身边也没个富察家的亲人,兆惠这个世伯还总觉得福康安会把人姑娘拐带跑……

    都不知道兆惠是谁的世伯了。

    两相对比之下,可不就显得福康安孤苦无依了吗?

    ……他也想母亲了。

    他额娘生前荣耀自不必说,也不知道身后有没有和他阿玛在一起,还是各自投胎……

    也不知道他今生能不能有缘再见到他额娘。

    哪怕她现在是别人的额娘,可他能远远地看看也好。

    来到这里后,他用的都是身份证上的名字,也就是他本来的名字——“傅康安”。被赵父赵母“小傅小傅”地叫着,恍惚间,总让福康安觉得回到了过去父母俱在、兄弟亲友齐聚的快乐少年时光。

    ……但他清楚,再也回不去了。

    那天去牌坊街,其实他们不止逛了几处牌坊和有名的广济桥。

    下了桥,差不多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

    得找个地方吃饭了。

    靖瑶还对福康安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我肯定会找一家物美价廉的店吃午餐!”

    ……然后她就带福康安在KFC吃午饭。

    福康安:“……”

    “你管这叫物美价廉?”

    靖瑶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在这种景区,开封菜和金拱门不是价格最便宜的,但往往是价格最稳定的。”

    福康安皱眉:“这又何从谈起?”

    靖瑶扬了扬下颌:“看到外面人手里拿的雪糕了吗?”

    “……大冬天的为什么还有人吃雪糕?——看到了看到了。”

    小小个的,看着大概他们这些人一两口就能吃掉。

    “那一条文创雪糕的价格我看了下,沿路的商铺对它的定价从九块多到十块多钱不等。”

    福康安一怔。

    上回靖瑶买的肠粉一份也就七块钱。

    “你是说,景区这些吃食,都会因为它本身所处的地方而被附加上本不属于它的价值?”福康安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不全然。不过有些店的价格确实会高出其他地方同类型店。”靖瑶客观道,“再者,对于本地人而言,其实这些吃的我们也不是没吃过,来这里主要是来玩的,谁又是真的冲着这里吃的而来呢?有这钱回家吃不好吗?”

    “当然,如果你有喜欢的吃的,也不妨告诉我,说到底你才是真游客嘛。”靖瑶轻快道。

    福康安笑着摇了摇头。

    一路上商铺虽多,可说到底也就是那些个所谓的“特产”“美食”,五步一家老三宝,十步一家牛肉丸,他又不是特别重视口腹之欲之人,看多了自然就没什么感觉了。

    吃过午饭,二人接着逛古城。

    说是逛古城,其实他们的范围并不只是古城。

    就是附近的小巷子,他们也会进去逛逛。

    古城小巷七弯八拐的,让他想到了以前的胡同。

    也是这样,羊肠小道,星罗棋布。

    硬要说区别,大概就是两边的房子:一个是四合院,另一个是靖瑶所说的“骑楼”——很怪的名字。房子有的很富丽堂皇;有的残破不堪;还有的不新不旧。

    区别大抵如此。

    ……当然,以前的北京城应该没那么多的“我在XX很想你”。

    “你带我这么走,一会儿回得去吗?”福康安半是调侃地问。

    “我认不得路,我可以按照原路走回去啊。”靖瑶面上一派悠然,“反正还早。”

    “前面那是什么?”

    一座经典的海阳式传统建筑坐落在马路的一边,与路上五花八门的店铺显得格格不入。门却不是传统的双开门,而是齐齐整整的木条。

    看着像是被封死了一样。

    “居民议事厅。”靖瑶念了门口垃圾桶旁的门牌,“大约是这儿社区的议事点吧?修得很别致嘛。”

    福康安莫名觉得手在抖,心也跳得格外厉害。

    他没有应和靖瑶的话,而是自己往前走了几步,看清楚了。

    门上方石头匾额没有着色,只有光秃秃的三个字:

    双忠庙。

    靖瑶还在试图从福康安的脸色中分辨出情绪时,他已经走到垃圾桶旁边,去看垃圾桶后头墙上的宣传栏。

    她快步跟上。

    纪念许远、张巡?

    这二公不是守的睢阳城吗?怎么跑到海阳来了?

    还没等靖瑶想明白,就看到宣传栏上面还写了双忠庙的变迁,她仔细读了读,发现这个双忠庙现在功能还不少,就是和双忠二公看着关系不大。

    他们这些游客大抵也只能看看它的外大门了。

    平心而论,在这个朝钱看格外厉害的地方,这个双忠庙的外观能完整保留下来,没和其他牌坊一样被拆除,已属不易。

    但是这给封死了,摆明不对外公开展示,又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是不打算开发成景点吗?

    靖瑶觉得里面的弯弯绕绕不是她现在能想明白的。

    而福康安盯着没有着色的“双忠庙”三个大字许久,才转身离去。

    抬头,路边店家鲜艳的幌子,在冬日暖阳中随微风招摇。

    一如乾隆四十一年春日,雁栖湖畔的细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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