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那正好，来都来了，我也顺便告诉你。”
永琰于是又把之前二人初遇的事讲了一遍。要不说永琰是清宫戏剧导演呢，一段平常的美女见义勇为的故事，愣是给福康安听出了点缠绵缱绻的意思。
“你以后进军娱乐圈去当导演吧。”福康安听完，只有一句话。
永琰：？？？
不是，你们两口子怎么都一个毛病？
能不能尊重他辛辛苦苦造的谣？
“……就这一段故事你想说什么？”福康安接着嘲讽道，“我和靖儿从定亲到成亲中间隔了八年，你若真是有心，为何又不求娶她？”
他一个臣子，难道还敢犯上？
“那还不是因为你捷足先登，皇阿玛又向来宠爱你们这些无亲无故的侄子——”永琰恨恨道。
君夺臣妻，这传出去了他还怎么立足？
福康安忽然觉得很可笑，从前尊敬的储君，也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你口口声声说爱她，说你和她的初遇比我和她早。可你甚至不敢去圣上那里搏一把，你对她所谓的‘爱’，不过是建立在求而不得和你的虚伪懦弱之上，不堪一击。”
“你——！”永琰怒目而视。
“还有，你以为的初遇，”福康安停了停，而后轻蔑地笑了，“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永琰警惕道：“什么怎么回事？”
福康安回忆起深渊中所见，而后看着他，带着几分怜悯，缓缓地说：“后续把你送回庆贵妃宫里的，是皇上派给我的人。”
永琰强撑道：“……可救我的人还是靖瑶，与你何干？！”
“那天我临时奉命，要带着太医前往缅甸给我阿玛看诊。恰好路过，见靖儿救了你，赶紧让手底下的人把你们送到庆贵妃宫里。”其实这件事福康安早就忘了，他在宫里遇到的事太多了，只是先前在靖瑶的记忆里见到了这一段，让他又想起来了。
“当天，靖儿之所以进宫，就是因为姨母受我额娘所托，想让靖儿和我先遥遥见上一面，为日后成亲准备。”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以为的命中注定，不过是我们婚约中微不足道的注脚。
永琰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
……
“……几位大人，几位大人！”靖瑶把人拉上来后，自己也几乎脱力，跌坐在地上。
现在大声喊人，是她能使上最大的力气了。
路过的三个人闻声停下。
为首的少年眉目冷淡，但在见到狼狈不堪的靖瑶和浑身湿透的半大少年时，还是愣了一下，还嘀咕了一句：“……这是怎么捞上来的？”
少年转身对自己带的两个人说：“二位大人，恐怕要麻烦你们走一趟了。”
二人连称不敢当。
“我先去面见圣上，二位将人送回贵妃娘娘宫里后，我们再出宫。”再次抬眸看向靖瑶时，少年已经做好了打算。
“是。”
“……小十五这孩子打小就不会水，这次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也不知道怎么是好。”把人送回来后，永琰已经让太医救治自不必提。庆贵妃忙完了这头，赶紧给为了救人弄得一身脏兮兮的靖瑶换了衣服，又赏了不少好东西。
“……多谢贵妃娘娘美意，也幸亏有两位侍卫大人相助。不过舒妃娘娘有召，奴婢实在是不敢拖延。”庆贵妃赏的东西她确实垂涎欲滴，可一想到入宫的正经事，靖瑶自己就心焦如麻。
错过这一回，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去吧去吧，东西我会让人送到承乾宫的。”舒妃虽然是妃，可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并不低，靖瑶又是舒妃未来的外甥媳妇，庆贵妃明事理，自然心中有数。
“奴婢谢过娘娘赏赐。”
行过礼，离开庆贵妃宫里，靖瑶几乎是一路小跑到承乾宫的。
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踩的不是花盆底，而是风火轮。
“你怎么才来啊？”璟琳见到靖瑶，不禁埋怨道。
“中间、中间救了个人……”靖瑶累得半死，也不管什么君臣之别，靠在璟琳身上就不动弹了。
好在璟琳也不是真打算怪靖瑶：“你救了谁啊？”
“十五爷，你弟弟。”靖瑶还在喘气。
“……这小十五怎么这么不小心？多大个人了还掉水里。”抱怨完了，璟琳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忍，叹道，“瑶瑶，你……恐怕要跑空了。”
靖瑶心下一沉：“……怎么，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璟琳满是愧疚：“就在你来之前，福康安已经领了皇阿玛的旨意，带着太医前往缅甸为忠勇公问诊，如今只怕已经出宫去了。”
靖瑶呆在原地，似乎连气都忘记喘了。
……
之后的事情似乎不必赘述。果不其然，他们这一错过，便是八年。
偶尔福康安会想，如果他当时认真地多看两眼靖瑶，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永琰脸都僵了，盯着福康安半晌，才道：“那又如何？你有眼不识未婚妻，平白蹉跎了八年，分明是你自作自受。”
“总强过你自作多情。”福康安不疾不徐道。
永琰有时候真想撕烂这张和富察皇后隐约有几分相似的脸。
“还有，你猜猜看。”福康安身形颀长，和永琰面对面站着时，无形中睥睨着他，“要是被靖瑶知道你登基之后做的那些事，看她是对你所谓墙头马上的爱意多，还是对你的恨意更多呢？”
而永琰也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他让人打开后备箱，把一个看着极为普通的快递盒子拿了出来，交给福康安。
“原本想着送给靖瑶的，”永琰唇角勾起一个十分恶劣的笑容，“现在看来，这个礼物给你，也相当合适。”
福康安拿在手中，掂了掂：分量不轻。
“这是古董，可要收好了。”永琰丢下这句话，就转身坐上车，扬长而去。
古董？那干嘛搞得跟送快递似的？
到底盒子重，福康安只好先把永琰这个神经病的话丢在一边，抱着它上了楼。
上楼回家，放下盒子，福康安先去查看靖瑶的情况。
见她仍然昏迷不醒，福康安叹了口气，把永琰送的盒子最外层的包装拆了，露出了里面装饰精美的木雕盒。
“……”
永琰这家伙搞什么？买椟还珠？
继续打开木雕盒，里面则是一个玻璃盒，玻璃盒里装的是一份微微泛黄的绢本。
玻璃盒上的小字注释吸引了他的注意：
“……清代《地藏菩萨本愿经》手抄本。作者为清代嘉勇文襄郡王福康安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绢面旧表，原装原函，首有彩绘释迦牟尼说法图，抄写极精……此件书于福康安逝后次年，福晋为超度亡夫，发心回向所抄。”
福康安的脸色倏然变得阴沉。
他打开玻璃盒，小心翼翼地去碰触那绢面，清秀隽逸的楷书端端正正地均匀分布在空白的绢面，字体间距几乎一样，可见抄书者之诚心正意。
“永琰，你还真是……”
——你还真是知道，该如何伤我和阿靖的心最深。
他将木雕盒放在靖瑶的房间里，然后去看靖瑶的情况。
也不知道她此刻又见到了什么，眉头蹙得竟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紧。
屋中只点了几盏灯，用以抄写经书的照明。为了避免打扰，窗户关得十扇只留一扇通风。香炉里的檀香，是主人在开始抄写经书前点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主人执念的影响，明明已经燃尽了，香气却久久不散。
靖瑶不眠不休几个昼夜，今日终于要将整篇经书抄写完毕了。
儿子的声音明明就贴着门，可在她耳边也变得很渺远。
谁都不能阻止她。
谁都不能。
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说来奇怪，靖瑶虽然没少往寺庙里捐香火钱，请手串，可要说她有多么虔信，相信神佛无所不能，那是没有的。
她和福康安其实是一类人：捐捐香火钱，盖个庙是无所谓，但真要做起事，比起躺着等神佛实现，他们更愿意自己动手把事情做完了。
所以，当她决定斋戒抄写经书时，别说身边人，靖瑶自己都被唬了一跳。
“……要是你还在，肯定会笑话我：一个平时就爱在财神爷那里多拜一拜的人，如今倒还装模作样抄起了经书。”
她轻声道了一句后，磨了墨，却迟迟没有动笔。
……
“五者，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以此连绵，故称无间。”
福康安看她明明双眸含泪，却始终一滴不落。
“要是落了泪，洇了纸，我可就得重新抄一遍了。”她居然还能轻快说话。
也不知是解释给谁听。
就这么抄写了半天，福康安见靖瑶又沉默了下来。她凝神沉思，正襟危坐，一笔一划都极其用心，以至于接连几次外头有人喊她唤她，她都置之不理。
福康安满心酸涩。
一个从前连坐在旁边看他写奏折，替他磨墨都嫌累的人，现在却一连几日不吃不喝地替他抄写经书。
他很想过去抱抱他的妻子，告诉她：一切都是不必要的，他们终会重逢于现世，终会重新相爱。
“信女靖瑶，从不是佞信神佛之人。”就在此时，他听见靖瑶低低地说着，“然信女平生唯有二愿：一愿，亡夫得以脱离地狱诸苦难，得以往生。至于其平生杀业之重，信女亦愿一力承担。”
“……二愿，信女与亡夫，仍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