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贝勒爷,贝勒爷,您进去劝劝福晋吧。”

    德麟甫一进父母亲居住的院子,要给母亲请安,就被母亲身边的桃姑姑给拦下了。

    “怎么回事?桃姑姑还请慢慢讲。”德麟连忙道。

    春桃彼时早已是靖瑶身边掌事嬷嬷。她垂泪道:“打从王爷薨逝,福晋就惦记着要抄写经书为王爷超度。这段时间恰逢王爷忌日,福晋打从前几日就斋戒,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抄写经书,也不许人进去伺候。”

    “没人劝过么?”德麟皱眉,“格格也没劝过?”

    格格就是德麟的妻子,她是庄亲王允禄孙女,辅国公弘曧之女,名唤韶乐,被封乡君。因靖瑶还在,府中上下都只称韶乐为格格,以作区分。

    福康安和靖瑶充分吸取自身经验教训,早在乾隆六十年就替儿子定下婚事并成亲。

    事后看,二人实在是非常有远见。

    在福康安薨逝的消息传来前,韶乐刚生下一个儿子,名唤庆敏。

    春桃摇头:“乡君来过,可是福晋早就下令让乡君照顾好庆小爷,管好家务事,不让乡君为她担忧。”

    德麟头疼。

    他试探着在门外叫道:“额娘,是我,德麟。我回来了,您让我进去给您请安吧?”

    屋内没有声音。

    德麟再次叫道:“额娘,您就让儿子进去吧?抄写经书岂是一日之功?您再不开门,儿子可就要找人把门给拆了啊!”

    屋内依旧安静。

    直到德麟琢磨着要喊谁来把门破开时,里面才传来靖瑶悠悠的话语:“吵死了。德麟,你最近很闲么?上皇交代你的差事办了么?书读了么?”

    德麟委屈道:“儿子这不是担心额娘么……额娘倒好,儿子离家这么久,一句惦念的话都没有。”

    从小到大,德麟见惯了的就是阿玛要外出打仗,额娘细心地替阿玛打点好一切,等他归来,又无微不至地问候他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也只有在阿玛面前,一向高亢明爽的额娘才有这番温柔情态。

    德麟怅然之时,靖瑶又道:“……惦念的话还是留着听格格讲吧,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撒娇。”

    话音刚落,屋门大开。

    ……

    福康安曾经看靖瑶玩过一款游戏,里面的主角不仅能潜入水中,还可以在水中自如探索,不会有丝毫不适。

    他现在的状态就很像游戏里的主角,还来不及看到大门洞开后的事情,来不及多看一眼他的靖儿,来不及多看一眼他的儿子……就随波逐流徜徉在深渊之中,陪着靖瑶再去经历一遍她过往的其他记忆。

    记忆光怪陆离,很多事,有些是他参与的,有些是他没参与的。顺序也和他的梦境一样颠三倒四,上一秒还是个小姑娘的人,下一秒已经抱着儿子。又或是刚给孙子命了名,转身仍是那个窈窕少女。

    边游边看,不知不觉间,深渊中的洪流将他推到了一扇门前。

    福康安一怔。

    此时,大门忽然像先前的正屋的门一样,豁然洞开。

    一道白光过后,福康安看清了。

    ——这是他的灵堂。

    福康安:“……”

    不是,庆贵妃教过十五送礼物吗?

    已经禅位成了太上皇的乾隆皇帝,在福康安和和琳的灵柩抵达京城后,亲自去祭奠两位相继故去的臣子。

    这样的待遇,不管是傅家还是和家,都是莫大的殊荣。

    靖瑶和福长安,一个是福康安的妻子,另一个是福康安疼爱的弟弟,都是万不能缺席的。

    俯首,余光瞄见太上皇颤颤巍巍地上前,亲自祭奠两位故去的臣子。

    这样的场面,哪怕福康安就是被祭奠的人,也不免心头酸楚。

    那个看着他长大,给他包办婚礼、赐宅邸,包容他胡闹的姑父,终于也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

    福康安是继明瑞、傅灵安之后,乾隆从富察家中年轻一代里找出来,最适合成为主帅、挑大梁的人,更何况他也是被乾隆看着长大的,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两相交叠,至悲莫如斯。

    “四嫂,节哀顺变。”

    太上皇走后,祭奠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不知多久之后,热闹的灵堂又回归到冷清。

    说来好笑,福康安和和珅是一辈子的死对头,从未和解。到了如今,两家人却不得不因为和琳和福康安重新在一个灵堂里碰头。

    尽管靖瑶和和珅的妻子冯霁雯一直相互欣赏,可她们实际上都依附着丈夫,福康安和和珅是死对头,她们也注定只能是神交已久。

    好在福长安和和珅关系很好,福康安去世后,丧礼外头有福长安帮忙招呼着,靖瑶也不会太过尴尬。

    叔嫂二人回到郡王府。靖瑶转头看向福长安,忽然生出感慨:“一转眼,你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我却总还以为你只是个半大少年。”

    福长安怅然道:“从前有四哥,只觉得不管什么事,放手去做就可以了。天塌下来,也有四哥顶着。因而不免仍是少年心性。”

    他虽是傅恒家的养子,可福康安对他这个养兄弟兼堂兄弟的疼爱却并不少,还在他升官的时候为他写谢恩折子。

    说完,他就自知失言。

    靖瑶扯了扯嘴角,倒并不因此触景伤情。她是难过,可她没忘了自己身后还有一个郡王府,更别说还有个傅家宗族——福康安接替他二哥当了近十年的傅家大家长,他这一走,傅家失了主心骨,估摸着要如乱麻一般,很多事宜也会涌到靖瑶面前。福长安早当习惯了幼弟,就是如今想接手,也是有心无力。

    “宫中赐来的东西,你都看了吗?”

    同为丧礼傅家这边的主理人,靖瑶自然不会拦着福长安管事。

    “看了。”福长安接过名册,不解道,“是有什么差错吗?”

    靖瑶只是微微摇头:“并无。但你仔细看看,都有哪些主子。”

    福长安清点了一遍,怔住了。

    最多的自然是太上皇无疑。其他各宫的主子看在太上皇的面子,或多或少也随了些礼。而目前的皇帝……数量稍多,面子上也过得去,看着似乎并不扎眼。

    然而越是不扎眼的,细思之后越让人害怕:福康安是社稷肱股,太上皇都悲痛至极,作诗自不必说,还亲往祭奠,而这位新君……

    福长安有些坐不住了:“这——”

    靖瑶止住了福长安,低声道:“你想去干嘛?弹劾他一本?他是皇帝,可不是从前的嘉亲王。”

    不管乾隆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嗣皇帝,永琰都已经是新君了,君臣名分早定,这点毋庸置疑,也不能改变。

    “……我们就这么等死吗?”福长安的手隐隐握成拳。

    靖瑶垂眸,轻声道:“举起叛旗,你能吗?”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就像跟福长安讨论今天吃席的菜好不好吃一样寻常。

    福长安心头一紧:“这怎么可能!”

    他们富察家从龙入关,太上皇对富察家更有大恩,四哥福康安更破例被封为贝子,他们怎么能做这种忘恩负义之事?

    更何况,上一个在乾隆朝敢心怀异志的,还是宗室四十六——即从前的理亲王弘晳。就是和珅如今再权倾朝野,也是断然不敢随意起事的。

    “那就回家洗洗睡。”靖瑶抬眸,话语十分干脆。

    “……”

    四嫂是不是在逗他玩?

    福长安想说些什么,可一想到他们一身尊荣,皆系于太上皇,便说不出话来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位新君看似宽和,实则不然。就是如张文和公故事,也只怕是他们这些人最好的下场了。

    “对于德麟我已经没指望了,他现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这是他后半生最太平的三年了。”靖瑶道,“无灾无难到公卿,他此生已是无望。能做个富家翁,平安顺遂到老,便是我对他此生最大期望。”

    福长安不意靖瑶竟悲观至此。原本想劝慰一二的,思索半天,他却满脑子都是太上皇垂垂老矣的模样。

    太上皇可以培养他们的阿玛傅恒,可以培养他的二堂哥明瑞,也可以培养他的四哥福康安。

    然而,现在已经没时间再培养德麟他们了。

    议事归议事,谈心归谈心。到点了,福长安还是要回家的。

    “诚斋。”

    在告辞的时候,靖瑶忽然叫道。

    “不知四嫂可还有何指教?”

    其实二人只相差一岁。然而,如今春和园里他们这一辈的,也只剩他和靖瑶二人了。福长安是打心里把靖瑶当成姐姐了。

    “谈不上指教。”靖瑶摇头,“只是想告诉你。”

    “万千珍重。”

    福长安神色凝重,对着靖瑶一揖:“四嫂,珍重。”

    仿佛只是盼望对方珍重身体的话语,可他们都听得明白——包括默默注视着他们的福康安:

    珍重当下的太平日子吧,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了。

    苗疆日落,就是富察家最后的余晖。

    而福长安与和珅走得那么近,将来又何以善终呢?

    “自乾隆朝起,至嘉庆朝落。这就是我们富察一族的宿命。”

    临走前,福长安闭目低叹道。

    或是兄弟连心,福康安听到这里,也不忍视而闭眸。

    他们这一次谈话全程都不敢高声言语,因为二人心中门儿清:如今他们高声说话每错一个字,将来都会是攻击他们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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