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七点钟，天还没黑，周围只笼罩了一片淡淡的暮色。

    梁琢身上还是白天那套西装，只是脱了外套，只穿着衬衫和西裤。他站在一家门面很小的儿童芭蕾舞教室门前，这是座二层小楼，离M小镇的主干道只有两个街区。他看着舞蹈教室门上贴的宣传海报和儿童芭蕾舞课程的介绍，门内正透出朦胧的微光。

    这时有人推门而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白人女孩，肩上背着一只背包。见门外有人驻足，似是对芭蕾舞课程感兴趣，她主动招呼道：“嗨，今天已经下班了，您可以明天再来咨询。”说着指了指一旁墙上贴的营业时间：

    周一到周五，早上十点至晚上七点；周六周日休息。

    看来她是这里的雇员。

    梁琢笑笑对她说：“我找Cynthia Lin，她在吗？”

    女孩闻言愣了下，然后点点头，指了指门内：“Cynthia还在里面。”

    梁琢笑着向她道谢，女孩不自觉地让开位置，看着梁琢拉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面积很小的前台，前台后面有个房间，估计是放工具和杂物的；右手边转过去是上二楼的楼梯，楼上应该就是教孩子们跳舞的教室了。梁琢揣度着，他没有到处走，只站在前台四下看看。

    “Jessica，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熟悉得让梁琢不由勾起嘴角。

    只听“咔哒”一声划开门锁的轻响，他转身看到一个人从前台后面的房间走出来。

    舞蹈教室的门上装了拉铃，方才响了两次，林之舟还以为是下班的Jessica忘记了东西返回来。她拿着一叠打印好的暑期课程宣传单，刚从杂物间出来，就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这里。

    她一下子愣住了，手里的宣传单如雪片般散落到地上。

    林之舟怔怔地盯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梁琢，大脑一片空白。

    梁琢有一张像雕塑般工整的脸庞，林之舟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想起了贝尔维德尔的阿波罗。饶是林之舟这样不太在意颜值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梁琢的样貌确实赏心悦目。

    但也如同那尊古希腊雕塑一样，当梁琢面无表情的时候，你几乎不能从他英俊得近乎标准的面容上，看到任何英俊以外的特质，任何贴近人性的特质。譬如林之舟的冷淡，譬如余曜的天真。只不过梁琢实在爱笑，他惯于用笑来表达一切情绪。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周身便瞬间带上了一种揉杂得浑然天成的优雅、亲和、又高高在上的气质。

    她见过无数次梁琢笑的模样，微笑、大笑、苦笑，笑着说话，笑着开车，笑着吃东西，笑着抚摸她的脸颊。但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自己这间小小的舞蹈教室，就在无比平常的一天即将下班的时候，再次见到对方这张含笑的脸。

    梁琢瞧着林之舟怔愣的模样，忍俊不禁。他走过去，弯腰拾起地上的宣传单，上前一步递还给她。他垂眸望进林之舟的眼睛：“你这样的反应，简直让我受宠若惊了。”这样的距离，梁琢几乎能从她秋水般的翦眸中瞥见自己的倒影。

    林之舟终于反应过来，她没有接，反而退后了一步。

    梁琢看了她两眼，没说什么，只是转身把手中的宣传单放到了前台的桌面上，不经意间与她拉开了几步。

    “你怎么。。。”林之舟心情复杂，刚开口便又停住了。

    是了，余曜的公司在这里有项目，他所在的自然是梁氏，余曜能来出差，梁琢当然也能。只是她实在没想到梁琢日理万机，居然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面对林之舟的欲言又止，梁琢并不在意，只笑着对她说：“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

    闻言林之舟皱了下眉头，冷淡回答：“没必要吧。”一如既往的直接。

    梁琢又笑了，他盯着林之舟的眼睛，慢条斯理道：“那至少，让我见见我们的孩子？”

    林之舟眼底平静的湖光骤起了波澜，她抬眼望向梁琢，对方的眼神里满是成竹在胸，她不禁抿紧了唇。

    梁琢看着她，就像猎人在看自己的猎物，带着高高在上的悲悯和残忍的从容。他知道林之舟不会做无谓的挣扎，他们都清楚孩子就是证据，再多的否认、辩解，在血缘面前也是徒劳。

    终于林之舟闭了闭眼：“何必见呢？”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可奈何。

    梁琢简直气笑了：“我的孩子，都要四岁了，我才知道她的存在，我还不该见见吗？”

    “你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林之舟试图跟他讲“道理”。

    “林之舟！”梁琢打断她，让梁琢抛却他那无懈可击的教养是他发怒的标志，但梁琢极少真正生气，林之舟也只见过一次，而且他马上就自己平静了下来，这次也不例外。

    梁琢深吸了口气，再开口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她就是我的孩子，”他一字一句道，“而且我没有结婚，没有其他的孩子，她是我唯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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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之舟锁上舞蹈教室外的铁门时，天已经暗下来了。

    五月的晚上只有淡淡的微风，林之舟身上还是穿着件很普通的裙子，外面随便套了件外套。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晕，这条街上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关了门，路上很安静，除了他们俩，没有别的行人。梁琢手里已经有了林之舟的住址，知道她家离舞蹈教室不远，只隔了一条街区，再转个弯就到了。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还是梁琢先开口道：“怎么想到办舞蹈教室了？教小孩子跳舞辛苦吗？”

    梁琢只是想找个话题罢了，他并不意外她会做现在这个工作。林之舟本来就是专业出身，又不图名不图利，只想安安静静生活，开一个小小的舞蹈教室才符合她的性子。只不过她也的确不是喜欢小孩儿的人，梁琢都觉得教小朋友跳舞太难为她了。

    “只是想找个事做，还好吧。”林之舟淡淡道。在她看来，只要是工作都一样，无论什么职业、什么工作内容，她都会认真对待。虽然她不是很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但只要当成工作就能克服。

    梁琢显然也知道她这点，笑着摇头，继续问她：“课多吗？”

    “还好，”林之舟想了想说，“工作日的课只在下午四点到六点，周末偶尔上午有课。”

    梁琢回想了下舞蹈教室门口贴的营业时间，料想那应该是前台提供课程咨询的时间。

    他们边走边聊，宛如久不见面的老友，气氛一时平和下来。梁琢跟林之舟讲起今天中午他看到她的经过：“那家披萨店老板人不错，披萨的味道也挺好的。”

    林之舟点头，随口问：“你吃的什么口味的披萨？”

    “土豆培根的。”

    林之舟愣了一下，忍不住微笑起来。

    “怎么了？”梁琢见她难得露出笑容，心中不由一动。

    林之舟没有回答，她嘴角噙着笑意，眼角眉梢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温柔的气质。梁琢看着她站在路灯下的光晕里，真想低下头去亲吻她弯起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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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绕过转角，林之舟的家便印入眼帘。她住的是北美一种典型的独栋洋房，叫“bungalow”，只有一层加地下室，但很宽敞。带着一个小花园，门前的私家车道上停了一辆白色的日系车，是林之舟平时代步用的。

    “你学开车了？”梁琢饶有兴趣地问。

    林之舟点点头：“这边有车方便。”

    她开门进屋的时候，一个二十三四岁小麦色皮肤的拉丁裔女孩迎上来，“Cathy，”林之舟跟她打了声招呼。Cathy告诉她孩子已经吃过晚饭，正在客厅玩玩具，期间还瞧了梁琢几眼。林之舟谢过她，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现金递给她，女孩便离开了。

    “Cathy是我给媛媛找的nanny，” 林之舟解释了一句，“我上课的时候，她就过来照看媛媛。”

    梁琢点头，注意力放在另一个地方：“媛媛？”

    “嗯，我给孩子起的小名，”林之舟母亲的家乡有这样的习俗，小女孩都要取个像婷婷、娟娟这样女子旁的叠词做乳名。林之舟小时候，她母亲也给她起过这样的小名。林之舟补充道，“她英文名叫Leonie。”

    “那她的中文名呢？”梁琢好奇。

    林之舟闻言犹豫了下，还没说话，就看见女儿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媛媛在家穿了件舒适的棉质裙子，她在客厅地毯上玩的时候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还听见Cathy和妈妈在说话，知道是妈妈回来了。结果一会儿功夫不仅没看到妈妈进来，反而又听到妈妈用中文跟其他人交谈的声音。难道是昨天那个叔叔？她赶紧爬起来，跑过去看。

    “Mummy!”媛媛见又是个陌生的华国人，便跑过来抱住林之舟的腿，把自己藏在妈妈身后，只露出一张小脸好奇地打量对方。

    林之舟弯腰回抱住媛媛，温柔地揉揉她的脑袋，心下却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介绍梁琢。

    梁琢中午只是瞟了一眼，根本没看清楚，如今望着媛媛可爱的动作和害羞的模样，梁琢心里软成一片。他将林之舟的犹豫和迟疑都看在眼中，主动蹲下身笑着用英文跟媛媛打招呼：“Hello，Leonie！我叫Edward，你可以叫我Uncle Ed。”

    林之舟不由松了口气，对梁琢道：“她会说中文，”又鼓励地朝女儿点了点头。媛媛便站直身子，礼貌地对梁琢说：“你好，Uncle Ed。”

    一时间，梁琢的心都要化了。

    他也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但看着这个五官中带着他和林之舟影子的小人儿，梁琢的心里涌起无限温情，做父亲的欢欣和喜悦仿佛到这一刻才如有实质，从眼角眉梢不住地向外流淌。

    他用更加温柔的声音道：“媛媛在玩什么呀，叔叔陪你玩好吗？”

    媛媛扭头询问地望向妈妈，收到妈妈微笑鼓励的眼神后，才对梁琢道：“那好吧，我在玩乐高。”说着示意梁琢跟她一起到客厅去。

    梁琢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切了，他与林之舟对视了一眼，一瞬间两人眼神中都不觉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

    林之舟被梁琢的笑晃了下眼，回过神看着梁琢跟媛媛走在一起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她闭了闭眼，将这万千思绪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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