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谈判

    薛兰泽对周心洁是怎么走后门加塞的不感兴趣,她之所以把周心洁约出来,只是为了从侧面了解案情。可惜周心洁不明白她的用意,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

    “陆队……确实要求严格,平时又不苟言笑,我们几个实习生都有点怕他,但他是好人,绝不会做出那些事!”周心洁抬起头,急切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年轻,就能提正处级支队长吗?”

    薛兰泽想起履历里那一行触目惊心的“卧底六年”,隐约有了揣测:“为什么?”

    “这话我也是听来的,市局其他人都不知道,”周心洁声音压得很低,“当初陆队还没从公大毕业,就去了西南卧底,那是个盘踞多年的毒窝,难缠得很,多亏陆队送出关键情报,才能一锅端了。因为这事,陆队还评了当年的个人一等功,一万个人里也没几个!”

    薛兰泽微微讶异,她当然知道个人一等功意味着什么,好些在公安系统里混上十几二十年的老刑警,能得个个人二等功就是很了不得的事,较真拿到一等功的,一多半都是死后追授。

    由此可见,当年那场卧底行动的难度之大、烈度之强、影响之深远,也难怪陆临渊年纪轻轻就能甩开一干经验丰富的老资历,跻身正处级的行列。

    “这事一直没公开过,市局里知道的人不多,好些老前辈都以为陆队是走关系升迁的,对他很有意见,”周心洁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说岔了,忙往回找补一句,“不过那都是两年前的事,后来陆队带着刑侦支队连续破了好几起大案,大家就对他心服口服了。”

    薛兰泽没问“刑侦支队都不知道的事,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是从哪听说的”,不动声色地转开话头:“不见得吧?我看刚才那位杨警官就挺不待见陆队的。”

    周心洁轻声道:“其实帆哥人很好,对陆队也服气,只是他脸上抹不开,不肯承认罢了……我听帆哥私下里提过一回,他刚从警那阵,曾被调去围剿一帮贩毒团伙,没想到行动走漏了风声,那伙毒贩狗急跳墙,仗着手里有枪,居然硬往外冲。帆哥当时年轻,不经事,冲的太前,和几个毒贩迎头撞见,差点没命。多亏潜伏在毒贩队伍里的陆队及时出手,才让他逃过一劫。”

    薛兰泽回想杨帆过分浮夸的表情,心说:没错,确实像那小子能干出来的事。

    周心洁一口气灌下大半杯拿铁,险些被呛到,急切地抓住薛兰泽的手:“薛律师,陆队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他要真想违法犯纪,根本不用等现在,当年就能……你一定要帮帮他!”

    薛兰泽不着痕迹地端详她:“这案子是市局经手,这些话你怎么不去跟市局领导说?”

    周心洁僵了下,抓着薛兰泽的手慢慢松开,颓然低头:“我说过……不光是我,大家都不相信陆队会做出这种事,可是证据确凿,还从陆队的住处搜出了赃款……这事闹得很大,连公安部都惊动了,省厅一直在给局里施压,我说又有什么用!”

    她耷拉着脑袋,脸上的阴霾越来越浓重,几乎要抽抽噎噎地哭出来。

    薛兰泽突然泛起莫名的怪异感,从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小周警官也别太沮丧,这案子还没宣判,就是有转圜的余地……你仔细想想,案发前半个月里,陆队有没有什么异常?比方说,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

    周心洁皱眉回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不清楚……陆队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私事,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过……”

    她话音骤顿,薛兰泽眯了眯眼:“不过什么?”

    周心洁犹豫了下:“不过那阵子,陆队确实有点反常,原本加班到后半夜都是常有的事,可是那两天,他一下班就走了。帆哥还调侃他,问是不是忙着相亲,他也没吭声,就连……”

    周心洁猛地一咬嘴唇,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薛兰泽不动声色,端起杯子抿了口又苦又涩的浓缩:“小周警官,你们陆队的案子有多棘手,你应该很清楚,你提供给我的信息越详细、越具体,我的把握就越大。”

    周心洁拧着手指,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轻声道:“也没什么……就是那天我约他吃饭,他也借口有事忙,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先走了。”

    薛兰泽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周心洁提起陆临渊的语气太亲切、太熟稔,并不像实习生提及敬畏的上司,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谈论暗恋的邻家大哥哥。

    薛兰泽往后一靠,捧着杯子打量周心洁,只见她裹在一身色泽黯淡、布料粗糙的学警制服里,灰头土脸素颜朝天,跟“精致”两个字丝毫不沾边。然而她底子好,又占了年轻的优势,哪怕布衣粗服,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光华隐隐流动。

    仿佛雨后刚打苞的玉兰花,清新、秀美,透着惹人怜惜的娇柔。

    薛兰泽心下了然:“你是不是喜欢陆队?”

    周心洁猛地一震,忙手忙脚乱地否认道:“没、没有……我是说,我对陆队只有仰慕之情,没想那么多,我……”

    她话没说完,薛兰泽微笑着打了个手势,制止了她语无伦次的撇清。

    “我明白,”她说,“无论如何都要感谢小周警官,你提供的信息很有用。”

    周心洁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不留心很容易忽略重点,其实关键信息只有三点:第一,这案子确实有疑点,不光王珏,连市局内部的人也有所觉察;第二,他们或许发现了疑点,架不住这案子的证据链太扎实,铁证如山滴水不漏,再多的疑点也是凭空猜测、不足为信。

    至于第三,则是陆临渊在案发前的异常出行规律:一个加班到后半夜形同家常便饭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按点下班?是他转了性,还是他约了什么人?

    这跟杨帆脱口而出的“十六年前的旧案”有关系吗?

    薛兰泽用小勺搅动黑咖,沉吟不绝,对面的周心洁难掩焦灼,再次确认道:“薛律师……你、你会帮陆队洗清罪名的,对吧?”

    薛兰泽回过神,一抬头对上小女警急切又不掩希望的目光。

    “我现在不能承诺你什么,”薛兰泽平静地说,“不过,如果陆队真是清白的,我一定尽我所能,不让他背上不该他担的罪名。”

    从咖啡厅出来时,天色已经向晚。薛兰泽整整一下午没吃东西,只喝了一杯奶茶外带一杯意式浓缩,空空如也的肠胃是可忍熟不可忍地揭竿而起,她却全无胃口,满脑子都在琢磨陆临渊的案子。

    正当她在十字路口踩下刹车之际,刚消停没多久的手机再次闹腾起来。

    薛兰泽扫过手机屏幕,只见来电显示是一个大写的“X”,声音登时绷紧了:“喂?”

    耳机里传出一个沉闷的男人声音,仿佛戴着口罩:“你接了陆临渊的案子?”

    薛兰泽习惯了对方没开场没寒暄的做派,坦然道:“没错。”

    男人沉默片刻:“……理由?”

    薛兰泽嗤笑一声:“法律援助中心将公函发到我案头,算理由吗?”

    男人说:“我以为薛律师对这种免费援助的案子不感兴趣。”

    “律师接案子无非两个标准,要么为钱,要么为名,”薛兰泽说,“这案子虽然没油水,影响却不小,要是能打赢,君伦的名气势必会更上一层楼。”

    男人问:“要是输了呢?”

    信号灯就在这时转绿,薛兰泽回过神,一脚油门窜了出去:“没打怎么知道结果?再说,我的字典里可没‘输’这个字。”

    耳机对面陷入漫长的静寂,直到Taycan 4S转过路口,那人才道:“这个案子……我不希望你接。”

    饶是薛兰泽早有准备,也不由默然须臾:“……你牵扯进去了?”

    这一回,男人答得很快:“没有。”

    薛兰泽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接不接有关系吗?”

    “……这个姓陆的手伸太长了,这次找上了叶炳森,谁知道下一个会找谁?”男人淡淡道,“我父亲的心血不能毁在他手里,也该有人教教他分寸。”

    薛兰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绷起微妙的青白,然而她的语气很平稳,甚至带着些微笑意:“你说得对,世钧是你父亲的心血,不能毁在外人手里……只不过,现在里里外外都是王世钊说了算,你这个执行总裁不过是花瓶陪衬,甘心吗?”

    耳机对面的呼吸声陡然一窒。

    薛兰泽把握着火候,轻言细语道:“据我所知,天宏基建经手的项目都是王总主导的,怎么查也查不到你们兄弟身上,只要运作得好,未必不能抽身而出……说白了,你在王世钊的羽翼下隐忍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男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节奏感极强的“哒哒”声传来,薛兰泽不用看都知道,对方是在用手指轻轻敲击桌缘。

    跟男人谈判不是件轻松的事,薛兰泽只是稍微想象了下他意味深长的表情,就觉得手心发凉。但她不能让步,哪怕硬撑也得把脊梁骨挺直了,因为她身后不单单是一桩案子,更是一条坠在悬崖边上的人命。

    令人窒息的安静充斥在耳机里,不知过了多久,薛兰泽听到那人低声道:“那个姓叶的……他从天宏基建带走了一样东西。”

    薛兰泽倏尔抬头,瞳孔锐利凝聚。

    “那东西很可能经他的手,交给了姓陆的警察,”男人说,“把它找出来,原封不动地交给我,我可以不插手。”

    薛兰泽绷紧的指节慢慢松开。

    她说:“成交。”

    男人低笑一声:“我很期待薛律师在法庭上的表现。”说完,“咔嚓”一下挂断电话。

    薛兰泽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长长呼出,腰板松弛的一瞬间,发现自己后心衣裳已经湿透了。她在临江路上堵了一个小时,回到律所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律所主任景伦居然没走,瞧见她回来,一脸欠揍地凑上前。

    “怎么样,有进展吗?”景主任顶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眼珠却做贼似的转个不停,用分外活份的目光传递出“我八卦,我好奇”几个字样,“王珏带回来的卷宗我扫了眼,这案子可不好打。”

    薛兰泽一天转悠下来,光是“不好打”三个字就听了无数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要是什么案子都跟纸老虎似的一戳就破,咱们君伦也收不到这么高的费用。”

    景伦被她一噎,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我就喜欢你这满眼孔方兄的语气,有你师傅当年的风范!”他顿了顿,话音一转:“不过,这个案子还是要谨慎点,毕竟上了热搜,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薛兰泽倏尔抬头:“这案子上热搜了?”

    “……两个小时前上的热搜,当时就被顶到热搜榜第三位,”王珏拿着自己手机,将截图展示给薛兰泽看,“可能是怕影响不好,相关的帖子都被删了,不过热度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下去。”

    王珏做事很周到,不仅给热搜截了图,连底下的网友评论也挑重要的保存下来。薛兰泽打眼扫过,发现说什么的都有:有斥责警方不干人事的,有阴谋论的,还有控诉权钱交易的……虽然也有比较理智的网友,表示在正式宣判前不能贸然定罪,但类似的声音很轻易就被淹没在长篇累牍的污言秽语中。

    “都是些哗众取宠的货色,不必搭理他们,”薛兰泽懒得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费心,扫过一眼就收回目光,“我让你查叶炳森的资料,有发现吗?”

    王珏将外卖袋子提溜过来,往薛兰泽面前一堆,意思也很明显: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薛兰泽拗不过她,只得揭开外卖盖子,将鲜嫩的温泉蛋敲碎,细致地拌入米饭,然后连肉带饭一起送入口中。

    王珏这才满意,慢条斯理道:“叶炳森是本地人,十六年前正读高二,家住江北区……当时叫西塘村。”

    薛兰泽突然一愣:“西塘村?”

    “西塘村”并不是一个村,十六年前,这里类似于城乡结合部,私搭乱建蔚然成风,到处都是错杂的小巷矮墙和破烂的棚户房。不过后来,这片地被世钧集团收购,重新规划发展,这才有了如今江北区高楼林立的繁华景象。

    “我找了下,十六年前西塘村确实发生过一起案子,说是警方破获了一处作坊式的贩毒窝点,涉案人员都是当地住民,”王珏说,“这事当时闹得挺大,原先不想搬走的居民听说藏了毒贩,都不敢住了,拿了拆迁款就忙不迭搬家,所以世钧才能用那么低的价格把地收购下来,算是萧成钧赚到的第一桶金吧。”

    她一边说,一边将装订好的资料往薛兰泽面前送,却被薛兰泽抬手挡住。

    “不用了,”她低垂眼帘,淡淡地说,“我知道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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