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探

    王珏和薛兰泽是同系同专业的校友,只是晚两届入学,按辈分应该叫声“师姐”。她一毕业就跟着薛兰泽,对顶头上司兼亲师姐的了解可谓鞭辟入里。

    好比现在,虽然薛兰泽的表情很正常,语气也没什么不对,王珏却能分辨出平静下掩藏的一丝深深的焦躁。

    王珏愣了愣,快手快脚地收起资料,小声道:“怎么了,是案子有什么问题吗?”

    薛兰泽摇摇头,将外卖盒蜷成一团,塞进塑料袋里:“你接着查资料,别耗太晚,我有事出去一趟,待会儿不回来了。”

    王珏想说什么,瞅着薛兰泽的脸色终究没开口,乖巧地点点头。

    这个时间段,晚高峰的余波还没完全消散,车水马龙依然是走一步,顿三顿,刺耳的鸣笛声此起彼伏。薛兰泽摇上车窗,远离了旁人视线,终于可以放任眼角眉梢的烦躁流露少许。

    她当然听说过西塘村的案子,不仅“听说”过,每一处细节都清楚分明的印在脑子里。正是因为忘不掉,她才格外不想听人提起,那就像是心口的一块旧疮疤,形容狰狞又难以愈合,哪禁得住被人翻来覆去的揭开?

    薛兰泽深吸一口气,将濒临失控的情绪拉回正轨,很快恢复了“没心没肺”的状态。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她突然一打方向盘,从高架桥上拐下来,斜插入一片错综复杂的巷道。

    这里是旧城区,与繁华都市格格不入的一面隐藏在夜幕中,窄巷里随处可见油腻发黑的老式空调外机、胡搭乱晾的各色衣裤,以及老破旧的蜗居。远处传来不知哪家小崽子的嚎哭声,又有狗吠大作,和谐融洽地混迹在同一片夜空下。

    薛兰泽掏出手机导航,跟着指引的路线兜了大半个圈,终于摸到一幢小破楼下,墙面上贴满了无痛人流和开锁的小广告,斑驳的楼体恐怕比薛兰泽的年纪还大。

    这是薛兰泽在资料上看到的,陆临渊的住址。

    准确的说,是他被刑事拘留前的住址。

    薛兰泽对着黑黢黢的楼道深吸一口气,抬腿踩上凹凸不平的楼梯。有那么一瞬间,她实在想不明白,刑侦口正处级支队长每个月的工资好歹有万把块钱,何况他还有个人一等功的加持,怎么就把自己混成这副鬼德行?

    没等想出个所以然,她已经站在三楼门口。

    这间破破烂烂的小屋显然已经迎接过不止一波不速客光顾,门板上贴着公安的封条。薛兰泽摸出鞋套穿上,又从包里掏出一根寸许长的铁丝,插进锁孔业务熟练地一拨——只听“咔”一声轻响,锁芯自动弹了开,再伸手一推,门板缓缓后退,露出了房间真容。

    这是个面积不大的一居室,家具寒碜的可怜,除了卧床、书桌和靠墙的两口衣柜,连个像样的沙发都没置办。房间有些凌乱,原本摆得整齐的书本胡乱摊在地上,很显然,早在薛兰泽赶到之前,警方已经将这间不大的一居室搜了个底朝天。

    薛兰泽调出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从满室狼藉中勉强开辟出一条可以前进的道路。她扫过地上的书本,发现大多是刑侦相关的专业书,内容深涩字句枯燥,实在不是什么消遣的好选择。

    所以,那个姓陆的下班没事就看这玩意儿?

    除了工作,他的日常生活还塞得下“娱乐”和“消遣”吗?

    薛兰泽回想着陆临渊那张冰冷俊秀又不苟言笑的脸,突然觉得这货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都活到狗肚子里了。

    她艰难地跋涉到书桌前,发现抽屉和柜子都被撬开过,里头的东西同样被翻过无数遍——其实也没什么可翻的,无非是几份文件和一点零碎物件,左看右看都是乏善可陈。

    薛兰泽戴着手套翻了翻,刚要兴趣索然地关上柜门,突然,手电光飞快闪过,她的视线随之定格,眉梢微乎其微地一挑。

    ——在手电光微弱的照射下,她眼尖地发现,文件柜最里层的挡板比两边颜色略深一些。脱了手套上手一摸,触感也略有差异,里层挡板光滑许多,像是被人长期摩挲触碰造成的。

    这很不合常理,因为里层挡板位置微妙,如果要触碰,必须躬身蹲在地上,而这显然不是一个舒服又自然的姿势。

    那么陆临渊为什么要没事蹲在地上,去摸一块平平无奇的挡板?

    薛兰泽想了想,学着陆临渊的模样蹲跪在地上,很快她就发现,这个姿势并不容易发力,最好的选择是往里推。起先挡板纹丝不动,可当她加了两分力后,只听很轻的“咔嚓”一声响,挡板往后缓缓退了一分。

    薛兰泽:“……”

    这破烂又廉价的文件柜里居然别有洞天!

    退开的挡板可以往左滑动,一指宽的缝隙后露出个不大的夹层。薛兰泽伸长胳膊摸索片刻,抓出一个透明文件袋,里头赫然是无数剪裁过的旧报纸和十来张照片,还有个磨卷了页的笔记本。

    借着手电筒的微光,薛兰泽打眼一扫就认了出来,这是当年西塘村旧案的相关资料。

    十六年前,警方根据线人举报,在西塘村破获了一处小型制毒窝点。然而在抓捕过程中,两名主犯不知怎的发生争执,在狭窄的制药车间发生打斗。

    那本就是私搭乱造的违章建筑,当然不可能有完备的消防设施,车间里堆满了化学制品,不知怎的打翻在地,居然着起大火。等警方赶到时,火光已经将地下作坊吞没了,刺鼻的化学气味随着滚滚浓烟弥漫的到处都是。

    西塘村地势复杂,消防车一时半会儿开不进来,等消防员带着灭火设备呼哧带喘地赶到时,只听见一声震天的巨响。

    ——本案的两名主犯就这么死在了大火与爆炸中,连句遗言也没留下。

    这事闹得很大,连新闻媒体都惊动了,当时也没有网络新闻这玩意儿,可想而知,陆临渊为了将这些报道从故纸堆里扒出来,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十六年前,陆临渊不过十三四岁,初中没毕业的年纪,跟这桩旧案又有什么瓜葛?

    薛兰泽将磨破边的笔记本飞快翻阅过一遍,发现里头是纯粹的案情分析,两个嫌疑人的名字各自占据了半壁江山——一个叫徐峰,临江大学化学专业肄业,原本有大好的前程,却因为沾染了□□,从巅峰坠落进地狱,自此成了个卖零散□□的拆家。

    不过,他毕竟是曾就读于高等学府的精英人士,不甘心就这么打落尘埃,一度想凭自己的专业技能东山再起——从最低级的拆家晋级为“产业链”的上游供应商。可惜生意没做成,先跟自己的同伙起了内讧,两人手拉手肩并肩,一个没跑掉,都死在那场大火里。

    根据警方现场勘察,两人生前的打斗十分激烈,不仅瓶瓶罐罐摔了一地,身上也多处带伤。好比他同床异梦的同伙,在起火时已经没了声息,致命伤是刺中胸口的一刀,捅穿心脏一击毙命。

    这人的名字叫骆靖,单从照片上看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相貌平平、弓腰缩脖,憨厚的甚至有点怯懦,完全看不出跟“贩毒”沾边。他的名字旁留着大片的空白,什么批注也没有,只标注了“一刀毙命”四个字,旁边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薛兰泽的呼吸忽然无法自抑地急促起来。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用略微发抖的手指将笔记本和剪报塞回公文袋,再翻了翻,厚厚一摞照片下藏了个硬梆梆的物件。

    那是个用玻璃纸包着的棒棒糖,印成玫瑰花的形状,鲜红欲滴十分诱人。薛兰泽很是无语,心说“看不出陆警官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私底下这么有童心”。

    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这袋子藏得这么好,显然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陆临渊怎么会粗心大意到这种地步,将一根无关紧要的棒棒糖随手塞进来?

    这念头不过一闪即逝,下一瞬,薛兰泽蓦地回过头:尽管很轻微,但她还是听见了,门外传来细细簌簌的动静,仿佛有人学着她的样,正用细铁丝撬开门锁。

    薛兰泽用最快的速度将文件袋和桌柜恢复原样,闪身藏进暗角里。片刻后,房门再次推开,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

    来人脚步粗重,听着像是个体格健壮的男人,他和薛兰泽一样没开灯,只借着手机的一点微光,在凌乱的房间里胡乱摸索。薛兰泽数着步子,在那人经过身畔时猛地窜出,手指突出如电,毫不留情地掐住他咽喉。

    这一下快如电光火石,来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她干脆利落地制住要害。瞬间的懵逼后,他很快回过神,手腕一翻一折,用擒拿的法门挣脱出来。

    两人在极逼仄的黑暗中飞快拆了数招,薛兰泽听着风声,间不容发地扣住来人手腕,只是稍一用力,腕骨已经发出清脆的“喀拉”声。来人闷哼一声,一只手下意识摸向腰间。

    就在这时,引擎声从窗外呼啸而过,车灯扫过的瞬间,薛兰泽看清了来人的脸,将发未发的蓄力登时滞住:“……杨警官?”

    杨帆的手已经摸到腰间的瑞士军刀,听到这一嗓子,整个人也愣住了:“你是……薛律师?”

    两人隔着极近的距离面面相觑,随着灯光掠过,周遭重新陷入黑暗,薛兰泽忽然松了手,半是心虚半是狐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杨帆半条胳膊险些被她拧脱臼,揉着手腕龇牙咧嘴:“老子是警察,当然是来勘验现场的……”

    薛兰泽:“案子都侦查完了,还有什么好勘验的?再说,你们勘察现场可以单独行动吗?”

    杨帆被她当胸一噎,不免气急败坏:“我还没问你呢……大半夜的,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薛兰泽:“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三十七条规定,律师有调查取证权,我跟杨警官一样,都是来勘验现场的。”

    他俩再次对视片刻,鉴于彼此各有把柄攥在对方手里,终于偃旗息鼓握手言和。

    杨帆确实是来勘验现场的,可惜这不大的一居室已经被警方翻查过无数遍,就算地毯式搜寻也验不出花样来。他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只觉得手腕疼得厉害,就着电筒光一看,皮肉上居然泛起五个清晰的指印,登时吓了一跳。

    “你练的是什么铁砂掌?”他压低声喝问,说不出是震惊还是气急,“一个姑娘家,怎么力气这么大?”

    薛兰泽:“姑娘家就不能力气大?谁规定的?”

    杨帆终于发现,比嘴皮子利索,他这辈子都甭想在律师手里讨得好,只得悻悻转开话头:“这地方都被警方搜查过百八十遍了,你再找也找不到什么。”

    薛兰泽一只手插进外套衣兜,手指触碰到一个硬梆梆的物件,这才想起方才兵荒马乱中,自己随手将棒棒糖揣了进来。当着杨帆的面,她不好堂而皇之的完璧归赵,只能若无其事:“不见得吧?要真是什么都找不到,杨警官怎么会浪费精力跑这一趟?”

    还险些被她拧脱了手腕。

    杨帆彻底败下阵来,一边暗自发誓这辈子不会找当律师的对象,一边闷闷抬起下巴:“……那个装满赃款的行李袋就是从床下找到的。”

    薛兰泽半跪下身,用电筒光扫了下,只见床底积了薄薄一层灰,上面留着一道明显的拖痕,应该是拖拽行李袋造成的。

    “一百万……”她勾了下嘴角,“堂堂刑侦支队长,要真有这么大一笔现钱,何必住这种鸽子笼?自虐吗?”

    其实,就算没有这一百万赃款,以刑侦口支队长每个月万把块钱的工资,住这种鸽子笼也很不合情理。杨帆沉默片刻,低声道:“他这人有病得很,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花钱还跟流水似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线人……也不知怎么想的!”

    薛兰泽心念微动,偏头看他:“是为了……十六年前那桩案子?”

    杨帆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道:“忙活这么多年,除了一辆破的叮咣响的二手车,什么都没攒下,连工资卡余额都是四位数,我都不知道他图个啥!”

    薛兰泽听明白他的暗示:“杨警官的意思是,不相信陆队会干出杀人害命的事?”

    杨帆两只手插进衣兜里,耸了耸肩:“相不相信的,反正我说了不算……倒是薛律师,接下这个案子,不怕引火烧身吗?”

    薛兰泽摸出一颗提神的薄荷糖,剥开包装纸塞进嘴里:“杨警官既然担心我引火烧身,当初何必借着风篁先生的手,把案子推给我?”

    杨帆先是满脸不屑,五秒钟后陡然一个激灵,露出生吞死耗子的表情。

    薛兰泽只是随口试探,见到杨帆的反应,才算证实了猜测:“拜托风篁先生出面,请我接下这桩案子的委托人……应该就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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