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身世

    律师大多是夜猫子,加班加点到凌晨是家常便饭,王珏跟了薛兰泽将近一年,已经习惯了她每天十一点后抵达律所。

    正因如此,这天清早,当她看到薛兰泽不到十点就坐在办公室里时,不由吓了一跳。

    “薛、薛律?”王珏揉了揉眼,有那么两三秒的光景,还以为昨天睡得太晚,头晕脑胀看花眼了,“你、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薛兰泽的办公桌上堆得满满当当:打印的卷宗、现场照片、交警大队的鉴定报告、证人口供……分门别类的铺开摊平,以一种只有她本人才能解读的顺序串联在一起。

    “早上醒了睡不着,干脆过来了,”她用红笔在A4纸上写写画画,一边时不时做些意味不明的标注,一边头也不抬地递过去一个纸袋,“来时在楼下麦当劳买的,顺便给你带了一份。”

    王珏接过纸袋,真挚诚恳地悔过了五秒钟:作为助理律师,跑腿打杂买早饭是分内事,可是到了她这儿好像反了过来,除了日常工作,私下相处反倒是薛兰泽照顾她更多,这让王珏很不好意思。

    她揉了揉鼻子,本着“立功赎罪”的心态,比平时多加了十倍殷勤:“薛律,有什么我能帮忙吗?”

    薛兰泽戴了一副防辐射的平光镜,闻言掀了下眼帘:“要你查的资料怎样了?”

    王珏激灵了下,连忙跑出去,片刻后捧着装订好的资料折回来:“都在这里了……别说,这个叶炳森也算是草根逆袭的标杆人物——他今年三十五岁,父母是农民工,家里没什么积蓄,小时候住在西塘村一带,赶上世钧集团收购地盘,得了一笔小小的补偿,这才勉强供他上了大学。这人本科是在临江大学念的,毕业后进了天宏基建,一路摸爬滚打坐到财务总监的位置,要不是出了这档事,也算一只脚踏进精英阶层的门槛。”

    薛兰泽:“除了西塘村,他跟陆临渊有什么履历重合的地方?”

    王珏摇了摇头:“没有……至少从履历上看不出来。陆队公大刚毕业就去了西南边陲,整整六年没回过临江市,叶炳森却是从小长在临江市,就连读大学都没离开过,怎么看怎么是两条平行线。”

    薛兰泽捏着豆浆杯,陷入不着边际的思索——从目前的种种迹象看,不论陆临渊是真无辜还是假做戏,他跟叶炳森之间都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纽带,正是这份关联给叶炳森招来了杀身之祸,也让陆临渊陷入人命官司无法抽身。

    但是陆临渊不肯承认,从他昨天的反应来看,想必不会轻易说出到底从叶炳森手里拿到了什么。这隐藏在云遮雾绕背后的真相,只能由薛兰泽自己一点点揭开。

    刚想到这里,王珏忽然“咦”了一声:“薛律,你这儿怎么有棒棒糖?”

    薛兰泽回过神,只见王珏跟发现新大陆似的,伸长胳膊捞起玫瑰花形状的棒棒糖——那是薛兰泽昨晚从陆临渊的住处带回来的,因为杨帆横插一杠,仓促间忘了物归原主。

    王珏:“你最近去过明华医院吗?”

    薛兰泽跟她大眼瞪小眼,下意识反问:“我为什么要去明华医院?”

    两人干瞪眼三秒钟,王珏小心翼翼问道:“这糖……不是刘院长给的吗?”

    一刻钟后,Taycan 4S从地下车库咆哮着奔出,逆着早高峰往城西而去。王珏扯了扯安全带,有点不安:“薛律,我就随口一说,也许、也许没什么关系呢?”

    从四面八方涌向市中心的交通干道堵得水泄不通,相形之下,往城西去的道路反而一马平川。薛兰泽飞快抬了下眼:“你刚才说,棒棒糖包装纸上印着的红十字火炬是明华医院的标志?”

    王珏硬着头皮点点头。

    “那就不会有错,”薛兰泽说,“陆临渊又不是三岁小孩,不会没事拿着棒棒糖玩,他一定去过明华!”

    王珏还是觉得不对劲:“可明华医院是私人医院,价格比一般的公立医院贵许多,去那儿看病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企业家……陆警官怎么会跟明华扯上关系?”

    薛兰泽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王珏自知失言,讷讷低下头。

    薛兰泽还没来得及将昨晚的“租屋遇险记”告诉王珏——未经许可私闯民宅,往重里说已经构成“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罪”,虽然薛兰泽有万全的把握,却也不想冒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将王珏拖下水。

    “所以才要问个明白,”薛兰泽在绿灯转黄的一瞬踩下油门,价值七位数的Taycan 4S 性能过硬,离弦之箭一般擦过斑马线,以睥睨众生的姿态超越一众杂碎车牌,“你确定,这糖是出自明华医院的刘院长之手?”

    王珏肯定地点点头:“确定!刘院长为人和蔼,特别喜欢跟年轻人在一起,我以前陪我妈去看病,每次见了她,都会塞给我一根棒棒糖。我说这是小孩才喜欢的东西,她说,我们在她眼里也是小孩,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样。”

    薛兰泽哑然失笑。

    没有车水马龙阻挡去路,Taycan 4S肆无忌惮地加足马力,不到半个钟头,明华医院十字火炬的标志已近在眼前。薛兰泽轻车熟路地停好车,带着王珏进了医院,直奔顶楼的院长办公室而去。

    ……然后扑了个空。

    王珏看了下手机:“这个时间点,刘院长应该是去查房,我们等……”

    她话音猝然断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只见薛兰泽从手提包里摸出一根细铁丝,插进院长办公室的锁孔,极具技巧性地上下一拨——

    “咔哒”一声,锁芯自动弹开,薛兰泽十分自然地拧开门,冲王珏摆了下头:“进来啊,愣着干什么?”

    王珏颤巍巍的跟在她身后,每一颗细胞都充满了喷薄欲发的罪恶感:“薛……薛薛薛律,这样不太好吧?”

    薛兰泽浑不拿自己当外人,径直去翻桌上那打厚厚的体检报告:“怎么不好了?”

    王珏声音细细地打着颤:“你你你……你就这么自己进来了?”

    薛兰泽头也不抬:“放心,私闯办公室顶多违反治安条例,够不上犯罪。”

    王珏:“……”

    可怜小王助理循规蹈矩了二十多年,却摊上一个不把规矩当回事的缺德带教律师,眼看二十年的无污点记录即将如晚春的残花雨打风吹去,整个人哆嗦成一团不知所措的鹌鹑。

    薛兰泽稀里哗啦翻了半天,没发现任何异常,罪恶的视线逡巡周遭,落定在上了锁的抽屉里。

    王珏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拦住她:“薛律,这个不行……这个真不行!”

    薛兰泽将她拨拉到一边,故技重施地撬开抽屉,伸手翻找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错愕的疑问:“你们……是谁?”

    王珏触电般一激灵,慌忙转过身,招财猫似的举起爪子晃了晃:“嗨,刘阿姨,好久不见了,我来看看你。”

    站在门口的中年女士——明华医院院长刘海青露出惊讶的表情。

    两分钟后,刘海青泡了两杯热茶,端到茶几上。王珏有点心虚,唯恐刘海青质问自己和薛兰泽擅闯办公室的事,赶紧先下手为强:“刘阿姨,您最近怎么样?还忙吗?”

    终归是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刘海青虽然狐疑,到底没再追问方才的事,顺着话音笑道:“上回你爸来医院检查身体,还跟我抱怨说,女儿大了管不了,算算又有两三个月不着家了。”

    王珏笑容略僵,顿了半秒才不自然地回道:“这阵子比较忙……唔,反正家里人多,我不回去也免得碍他的眼。”

    “这话是怎么说的?”刘海青嗔怪道,“再怎样也是你亲爸,哪有当爸的不惦记自己闺女?”

    她俩自顾自地寒暄,薛兰泽也不着急,端着一次性纸杯慢慢吹着热气。片刻后,刘海青将目光转回来,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这位是……”

    薛兰泽抬头对她笑了笑:“刘院长您好,我姓薛,是君伦事务所的律师……”

    “律师”两个字就跟警察一样,带着天然的“麻烦”烙印,会在一瞬间激发人的忌惮感和戒备心。刘海青不易察觉地一震,还没开口,就听薛兰泽下一句道:“……同时,我也是临江市刑侦支队陆临渊警官的辩护律师,今天过来是想跟您了解些情况。”

    刘海青显而易见地怔了下,刹那间竟忘了戒备和忌惮,脱口道:“临渊?那孩子怎么了?”

    饶是薛兰泽早有准备,还是对刘海青谈及陆临渊时的亲昵与不见外吃了一惊。

    陆临渊身份敏感,警方当然不会坐视案情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热搜不过挂了两个小时,就被强行压下。直到现在,刘海青都不清楚媒体上语焉不详的“涉嫌渎职与故意杀人的警方高层领导”姓甚名谁。

    “陆警官牵扯到一宗案子里,因为涉及故意杀人,一旦罪名成立,最高可能判处死刑,”薛兰泽用最简单的话将事情始末介绍了一遍,末了不顾王珏欲言又止的神色,直勾勾地盯着刘海青,“根据蛛丝马迹,我猜测陆警官和刘院长应该存在着某种联系,冒昧问一句,案发前半个月到一个月,他有没有来找过你?”

    对一般的老百姓而言,不论“故意杀人”还是“死刑”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概念,虽然时常在电视和网络上看到,却很难往自己身上联想。正因如此,猝然遭遇的一瞬,冲击力才格外大,以至于刘海青瞪圆了眼,有那么一时片刻竟然没反应过来。

    “故意杀人?临渊?”她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那孩子不可能这么做!”

    薛兰泽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发现刘海青的震惊和错愕完全出于自然,并没有做戏的成分,这才缓和了语气:“出于保密原则,有些细节我没法向您透露,但我相信,如果陆警官之前来找过您,绝不会是无的放矢……您要是知道什么,还请如实相告,这对您,以及陆警官都很重要。”

    刘海青犹豫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咬牙站起身,三步并两步地反锁办公室的门,又弯腰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

    “就是这个,”终于,她挺直腰板,将一个公文袋交给薛兰泽,“半个多月前,临渊确实来找过我,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做了个体检……这是体检报告。”

    公文袋的封口敞开半边,露出一角A4纸,最上头印着陆临渊的名字——正是方才薛兰泽无意中发现的。她仔细翻了翻,只见里头确实只有一份体检报告,不觉有些讶异:“据我所知,明华医院是私立医院,收费应该不便宜吧?陆警官为什么不去公立医院,反而来找您?”

    刘海青将一绺垂落鬓边的头发掖回耳后,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我跟他妈妈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在同一家医院工作了六七年,感情一直很好,”她低声道,“临渊这孩子命苦,她妈生下他后得了产后抑郁症,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那几年,正赶上他父亲的事业上升期,平时早出晚归,难免疏于照顾……”

    薛兰泽隐约意识到什么:“后来呢?”

    “他母亲煎熬了六七年,终于撑不下去了,”刘海青话音压得很低,“据说是某天夜里,临渊他父亲加班没回来,他母亲将自己关在屋里,摔碎了茶杯,用碎瓷片割腕了……”

    薛兰泽和王珏不约而同地抽了口凉气。

    “……直到第二天清早,临渊敲门喊他母亲吃早饭时才发现不对劲,进去一看,人已经凉透了,床上地上都是血,”刘海青突然顿住,半晌轻叹道,“真是造孽啊!”

    薛兰泽想起风篁曾经提到过,陆临渊和他父亲平时没什么来往,心下了然:“陆警官……是不是对自己母亲的死一直耿耿于怀?”

    刘海青叹了口气:“也难怪他,这孩子当年也就七八岁,猝不及防地目睹自己亲妈……搁谁受得了?后来临渊报考警校,连着有六七年断了音信,等他再回来时,不知怎的弄了一身伤,还失眠多梦,整宿整宿睡不着……要是他母亲泉下有知,非心疼死不可!”

    薛兰泽展开体检报告,粗略扫过一眼,随口道:“然后他就找到您了?”

    “那孩子的脾气随了他妈,要强,不愿让人知道,只能来找我,”刘海青难掩心疼,“这两年,他私下里的体检诊断都是我帮他安排的。不过我瞧着,他失眠的毛病更多还是心理原因,最好能去专门的心理精神科看看……”

    薛兰泽试探了几句,发现刘海青确实一无所知,只得作罢。她问刘海青要了陆临渊的体检报告,准备带回去仔细研究,临走前,终究没忍住,回头确认道:“刘院长,您再好好想想,陆警官最后一次过来,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或者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

    刘海青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虽然薛兰泽语焉不详,却不耽误她听出问题的严重性。闻言,中年女院长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啊”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他临走前,说了句要是以后回不来,让我替他多去看看他母亲……”

    薛兰泽和王珏对视一眼,眼神中闪烁着如出一辙的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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