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交手

    王珏被一口滚烫的面汤呛住,捂嘴“噗噗”咳嗽起来。

    李长庆目瞪口呆在当场,只见薛兰泽打了个酒嗝,龇出一口妖娆的小白牙,这才将一身堪堪涌到毛孔的冷汗憋回去:“这玩笑开大发了……我哪有那本事?”

    薛兰泽用胳膊肘捅捅他,笑得肆无忌惮:“听说条子被带走时,动静不小……我一小姐妹正好撞见,回来告诉我,说那人长得不错,是不是真的?”

    李长庆看了眼空了一小半的酒瓶,心说“这是真喝大发了”,一边暗搓搓地伸出爪子,一边笑嘻嘻地说道:“长得是还行,不过当条子的,再不错也只能干看着,哪敢动那种念头?”

    他泛着油光的咸猪手堪堪碰到薛兰泽衣袖,女人就在这时细细地眯起眼:“怎么,你见过?”

    李长庆无端觉得那眼神像是成了精的猫妖,幽深中透着邪性,心头打了个突,伸出去的手魔怔似的顿住:“见、见过一回……嗨,人家那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是咱们能打交道的?也是他约了人,误打误撞碰上的。”

    薛兰泽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嘻嘻笑道:“我知道,我听小姐妹说了……就是他撞死的那人,对不对?”

    李长庆被她笑得心痒难耐,偏偏看得见摸不着,心里憋了一口跃跃欲试的气:“可不是!你说那两人也是,前脚还哥俩好的一起喝酒,后脚就翻脸无情、大打出手,至于吗!”

    薛兰泽眼神恍恍惚惚:“一起喝酒……嗝,喝的什么酒?不是说,条子都不喝酒吗?”

    李长庆一拍桌子:“那还不是做给外人看的?真到了私底下,一个比一个放得开!就警察带走那条子,当晚喝了得有二两二锅头,要不怎么能撒酒疯?你看看角落里,被他砸坏的桌子还没来得及丢呢。”

    薛兰泽顺着他的指点转过头,果然看到角落里躺着一堆凄凄惨惨的“残肢废料”。

    一个小时后,过足戏瘾的薛律师带着小王助理结账走人,只见她一分钟前还摇摇晃晃歪歪扭扭,大半个身子压在王珏肩头,险些将小王助理砸趴下,等离了李长庆的视线,她是腰不弯了、腿不扭了,精神焕发神清气爽,跟检察官干上二百回合毫无压力。

    变脸如翻书的能耐直把小王助理看得一愣一愣的。

    “……卷宗上写得很清楚,警方在损坏的桌子上采集到陆警官的指纹,与李长庆的证词相吻合,”王珏满面担忧,不知是操心案子,还是担心灌了三两二锅头的薛律师突然趴窝,“薛律,这个案子……不好打。”

    幸好薛兰泽很清醒,三两五十度的白酒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你觉得李长庆这人怎么样?”

    王珏回想起李长庆盯着薛兰泽的眼神,只觉得又是厌恶又是腻味:“油腻、庸俗、自私、爱占小便宜……他或许会为了蝇头小利在法律边缘打转,却没胆量真正越线,更不太可能担着身家性命做伪证。再说,陷害陆警官对他有什么好处?”

    薛兰泽敛下眼角,所有的烟视媚行、肆无忌惮被收得点滴不剩,显出几分近乎肃穆的凝重来——反正她要是用这副面貌去套李长庆的话,铁定什么都问不出。

    “是啊,李长庆这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挑战公权力的权威,”薛兰泽话音一顿,意味深长地转向王珏,“可是……如果有人给了他足够的好处呢?”

    王珏听懂她的暗示,错愕地睁大眼。

    让她错愕的不是薛兰泽话里话外关于“李长庆可能被人收买作伪证”的暗示,而是薛兰泽连自己也没意识到时就表露出的立场倾向——虽然私下相处中的薛兰泽显得很随性,但她远没有自己表现出的那么好打交道,否则也没法震慑住一干名校毕业、眼高于顶的实习生,更不可能在法庭上跟那位出名犀利的检察官战得旗鼓相当。

    虽然刑辩律师在大多数时侯是当事人最后的救命稻草,但薛兰泽习惯了对当事人的供词持保留态度,绝不会全身心地相信某个人。

    这是出于“证据至上”的原则和专业素养,也是一种本能。

    然而这一刻,王珏从薛兰泽的反应中敏锐捕捉到某种倾向——她是相信陆临渊的,虽然从未宣之于口,但她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陆临渊是无辜的”这个判断,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足够的论据,让这个主观性的判断落地生根,成为无懈可击的定论。

    这在她长达六年的辩护生涯中,是从没有过的事。

    这两人大清早离开律所,直到日薄西山也没回去,前脚套完李长庆的话,薛兰泽后脚就带着王珏来到相隔两条街的案发现场,一边调出手机里保存的东川巷区域地图,一边推算车辆开进来的路线。

    “东川巷地势复杂,好多地方不能通车,可以选择的路线不多,”薛兰泽说,“无论怎么选,从主干道拐进这条街,都必须经过前面的淮海路……这样,我们沿着街道走一遍,看能不能找到隐藏的监控摄像头。”

    这其实是白费功夫,因为早在她俩之前,警方已经将这一带犁地似的翻找过一遍。可惜,东川巷实在太破旧了,就像一块不堪入目的补丁,贴在繁华都市的背光面,一切的霓虹灯火和先进科技都跟这里格格不入。

    王珏踩着三公分高的鞋跟,跟在后头不算太吃力,但也绝不轻松:“我其实不太明白,蓄意撞人也好,栽赃嫁祸也罢,为什么偏偏选在这里?连车都开不进来,凶手不嫌麻烦吗?”

    “有两个理由,”薛兰泽从衣兜里掏出口香糖,分了王珏一片,“首先,这地方没有监控,方便下手。”

    王珏接过口香糖,一边细细簌簌地剥糖纸,一边回味薛兰泽的话:“还有呢?”

    “还有就是……你难道没发现,这地方离李长庆开的酒馆很近吗?”薛兰泽将口香糖塞进嘴里,鼓起半边腮帮,“还记得陆临渊的口供是怎么说的?”

    王珏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地重复道:“陆警官说,他在赴约路上被人劫持,应该就在长庆酒馆附近……”

    她话音猝然顿住,心头浮起一个隐晦的猜测,冷汗瞬间下来了。

    “陆临渊毕竟是刑侦口正处级支队长,不管什么理由,只要对他动手,事情就不能善了,所以绑匪必须格外小心,绝不能有任何差错,”薛兰泽轻言细语,“临江市虽然很大,可是要挪动一个大活人,风险绝不会小,因此最好的选择是找一个就近的地点,把人藏起来……”

    王珏倒抽一口冷气:“你、你是说……陆警官被劫持后,很可能就藏在东川巷的某处空置民居里?”

    她环顾四遭,试图循着这条线索追踪下去,却被薛兰泽毫不留情地打碎希望。

    “没用的,”薛兰泽冷静地说,“就算缩小了范围,东川巷少说也有百十来套空置房屋,一个一个查要查到什么时候?再说,咱们能想到的,绑匪肯定也能想到,他们不会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

    薛兰泽下午时喝了不少酒,虽然不影响神智,但也不好冒着“危险驾驶”的风险开车。她带着王珏,沿着淮海路自东向西摸排过一遍。不知不觉间,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夜幕深处,远方亮起霓虹华彩,仿佛另一个国度,闪烁在城中村够不到的天尽头。

    此时是三月底,临江市的气候已经转暖,晚上却依然有些凉意。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阴森森的小凉风,擦着后脖颈过去,激起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王珏打了个寒噤,猛地顿住脚。

    “怎么越走越荒凉了?”她颤巍巍地开口,“薛、薛律,这边路灯坏了,要不咱还是回去吧?”

    薛兰泽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插在衣兜里,闻言回过头:“怎么,害怕了?”

    王珏很想硬着头皮说“不怕”,但她知道自家薛律的尿性,自己要是打肿脸充胖子,薛兰泽就敢顺水推舟地留下来,再由西向东溜达一圈。

    “有、有点,”她拢了拢衣领,不知是怕冷还是纯粹胆小,“刚才一路走来都没看到监控,这么没头苍蝇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抽个白天过来,问问附近居民谁家安装了民用摄像头比较靠谱。”

    薛兰泽琢磨了下,觉得是这么个理,于是大发慈悲地点了头:“行,那就先回吧。”

    王珏长出一口气,小碎步挪到薛兰泽身后,用薛大律师不算高大的背影挡住自己柔弱的小身板。

    薛兰泽哭笑不得:“你可真是……”

    话音未落,她耳根灵敏地动了下,一声“是谁”堪堪脱口,人已离弦之箭似的窜了出去,顶着王珏茫然的目光,闪身进了黑黢黢的胡同小巷。

    那一瞬快如电光火石,小巷中的跟踪者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愣了下才拔腿狂奔。即便以薛兰泽的视力,夜色中也看不清长相,只依稀分辨出是个成年男子,动作快得惊人,对路况也很熟悉,四通八达的岔道就像长在他手心里的纹路,不需要刻意分辨就能摸清方向。

    然而他快,薛兰泽比他还快,托平底旅游鞋的福,薛律的速度简直如疾风闪电一般,眨眼追到了近前。

    来人见势不妙,索性站住脚,随手抄起路边报废的铁管,双手抡圆高高砸下——这一下没用全力,但也带起尖锐的风声,倘若砸实了,薛律师少说得在医院躺上十天半个月。

    薛兰泽却连眼皮也不眨一下,不管不顾地加快速度,她在铁管劈落的瞬间侧过脸,狂烈的风声当即擦肩而过。黑暗中,袭击者甚至没看清她做了什么,只听尖细的破空声突如其来,还没回过神,手腕麻筋陡然一酸。

    偷袭者猝不及防,铁棒“呛啷”落地,定睛一看,发现手腕上黏着一块豌豆大小的口香糖,登时惊了。

    薛兰泽却不管他在想什么,借着冲力几步踏上矮墙,紧接着凌空回身,一条长腿当当正正踹出,直接将偷袭者推了出去!

    这一踹的力道何止数百斤,偷袭者连个磕绊都不打,被薛兰泽当成印度飞饼“拍”在了矮墙上。“砰”一声尘灰四起,堆在墙角的杂物禁不住这般惊天动地的阵仗,推金山倒玉柱似的散落满地。

    偷袭者本以为接了个轻巧任务,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律师居然这般难缠。他唯恐暴露身份,更无意纠缠,掉头就往小巷深处逃去。

    薛兰泽还要再追,偷袭者却顺势推倒墙角杂物,为自己争取到极为宝贵的五六秒钟。当薛兰泽避开障碍物,追到巷口时,眼前只有一片茫茫夜色。

    ——那个来去无踪的偷袭者仿佛潜入水中的鱼儿,彻底失去了踪迹。

    “……妈的!”薛兰泽这辈子没被人这么坑过,怒极之下,一拳捶上矮墙。墙体灰尘扑簌簌地往下落,角落里传来一点十分轻微的动静。

    那动静很轻易就被呼啸往来的风声淹没,就算有人留意到,也会当成一只路过的野猫。然而薛兰泽猛地回头,人还没完全转过身,腰身已经拧过一个近乎拗断的弧度,长腿顺势踹出——

    “砰”!

    被什么东西挡格住了!

    那悄无声息的墙角居然藏着一个人,在千钧一发间挡住了这势大力沉的一踹,成年男性的力量终究比女性更占优势,他居然凭借两只手化解了这一击,随即飞快后退,试图跟眼前这尊人形杀器拉开距离。

    “等……”

    话没说完,杀红眼的薛兰泽已经纵身抢上,手掌斜削而至,目标正是人体最脆弱的颈部。这一下比之租屋里和杨帆交手时快了何止十倍,血肉之躯竟然带出金属的锐意,刀锋似的斩落!

    男人来不及把话说完,只能仓促接招,两人在黑暗中短兵相接,只是短短瞬息间,看不见的杀机已经迭连交错过七八下。

    男人凭掌风逼退薛兰泽,用力喘匀了气,终于将中道崩殂的话音续上了:“等等……薛律师?”

    这声音十分耳熟,薛兰泽蓄势待发的一击生生定格在半空中,片刻后才不确定地道:“风篁……老师?”

    夜色与暗影潮水一样蔓延开,沉寂中只听见两人杂乱剧烈的呼吸声。少顷,薛兰泽打开手机的电筒光,对着黑暗深处晃了晃,终于看清风篁那张无奈的脸。

    隔着一点微渺的手电光,大水冲了龙王庙的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还是薛兰泽先回过神:“大晚上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风篁神色自然,要不是呼吸还没调匀,简直有几分闲庭信步的闲适:“去东山陵园看望一位过世多年的长辈,回来时想起案发现场就在附近,一时兴起,顺道过来看看。”

    东川陵园离东川巷不远,开车最多二十分钟路程,会顺路拐过来确实合情合理,毕竟薛兰泽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才会特意跑一趟。

    她收起最后一丝戒心,想了想,又有点不好意思:“刚才真是鲁莽了,失礼。”

    风篁当然不会跟个年轻姑娘一般见识,非但没较真,反而升起一丝微妙又恰到好处的好奇:“薛律师的身手可真不错,该不会专门练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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