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袭

    早在薛兰泽上门造访前,警方已经将这条路排查过不下两遍,自然不会错过这家路边店。老板娘大约是有点草木皆兵,用戒备的眼神盯着不请自来的薛兰泽。

    王珏正想开口解释,却再次被薛兰泽抢在前头——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薛大律师给老板娘讲述了一个感天动地、缠绵悱恻、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青梅竹马从小分离,多年后再次相聚,男方却锒铛入狱,女方不离不弃、为他奔走的故事。

    “……我跟他小时候是邻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只是后来他搬走了,才分开这么多年没见面,”薛兰泽掏出现买的纸巾,擦着眼角子虚乌有的眼泪,“我等了他这么多年、找了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见了面,没想到他竟然摊上这么一档事……老天爷,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王珏保持着一脸被雷劈的表情,默默后退半步,被薛律足以拿奥斯卡小金人的演技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老板娘却听得很认真,一边流下感同身受的泪水,一边拍着薛兰泽的肩膀,同情地说:“原来是这样……你和你男朋友真不容易。”

    小王助理回想着陆支队那张八风不动的冰块脸,简直毛骨悚然。

    “……我不相信!我男朋友不是这种人,他不会干这种事的!”薛兰泽用衣袖抹了把脸,握紧拳头神色坚毅,“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找到证据,为他洗刷冤情!”

    老板娘近距离目睹了一出感人至深的琼瑶剧,被薛大律师百死不悔的深情感动的眼泪花花:“大姐相信,有情人一定可以终成眷属!”

    薛兰泽抽了抽鼻子:“大姐,求您帮我想想,十四号晚上到十五号凌晨这段时间,有没有行踪诡异的车辆经过?”

    老板娘努力回想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一个多月前的事,实在记不清了……”

    薛兰泽一颗心沉了一半,就听老板娘下一句说:“……不过,我这店里有监控,说不定能拍到什么。”

    薛兰泽:“……!!!”

    哟呵,还有意外收获!

    事实证明,薛兰泽的苦情戏没白演,深受感动的老板娘主动调出店里的监控录像,费了半天力气,终于找出十六号凌晨的片段。

    趁着老板娘找视频的空当,王珏小心翼翼地问道:“之前警方上门,您没把这段视频给他们看吗?”

    老板娘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万一传出去,被人知道了,上门报复怎么办?我们做小本生意的,可冒不起这个险!”

    说到这里,她似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头瞪了薛兰泽一眼:“大姐是同情你俩,才帮你这个忙,可不许说出去!”

    薛兰泽忙赌咒发誓,又冲王珏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大约是“少说话,免得节外生枝”。

    在六双眼睛的注视下,二月十五号凌晨的淮海路终对着旁观者显露出形踪——只见凌晨五点左右,确实有一辆黑色的越野吉普沿着淮海路飞驰而过,与此同时,前方岔道口转出一辆白色的未来电动车,呼啸着擦肩而过。

    薛兰泽皱起的眉心刚舒展了一半,又重新拧紧,因为黑漆漆的画面中,白色未来的车身将越野吉普遮住大半,根本看不清楚。

    她突然指着屏幕,沉声道:“这里,停一下。”

    老板娘莫名其妙地定格画面,薛兰泽歪头端详了一会儿,又道:“继续吧。”

    视频继续播放,短暂交汇的两辆车随即分道扬镳,从两个方向消失在夜色深处。

    直到走出小店,薛兰泽依然神色凝重:“两辆车离得很近,如果能找到白色未来的主人,或许会有进一步的线索,但是……”

    但是由于角度和光线问题,她们只看到了车牌的末三位数字,依稀是“569”。

    “可惜东川巷监控摄像不多,追查起来没那么方便,不知道赶不赶得及,”薛兰泽沉吟道,“这样,我给市局的杨警官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想办法……”

    王珏忽然轻声打断她:“薛律……”

    薛兰泽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漫不经心:“什么事?”

    王珏犹豫了须臾:“如果是白色的未来,车牌末尾是569三个数字……我倒知道一个人。”

    薛兰泽先是愣了下,紧接着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向她:“……谁?”

    王珏轻声说道:“咱们前两天在东川巷撞见风篁老师,临走前我留神扫了眼,他的车就是白色未来,车牌最后三个数字,好像就是569。”

    薛兰泽:“……”

    此时是傍晚六点,最后一抹余晖恋恋不舍地逡巡天际。当广袤的夜幕再次降临在城市边缘时,风篁正从临江市戏剧学院的教学楼里走出,刚转过拐角,衣兜里的手机忽然疯狂震动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发现那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备注名,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随手摁下接通:“喂,薛律师吗?”

    蓝牙耳麦里传来薛兰泽的声音:“风篁老师,现在有空吗?需要您帮个忙!”

    风篁眼瞳剧烈一收。

    从东川巷赶到临江市戏剧学院,少说要四十多分钟,彼时已近八点,上完最后一节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学楼。风篁估算着时间,抄小路穿过校园。这一带僻静得很,恰好处在教学楼和绿化林之间的夹角区域,人影和身形被黑黢黢的树林遮挡得滴水不漏,就算开口说话,也被呼啸而起的夜风轻易遮掩过去。

    匆匆的脚步声突然顿住,风篁抬起头,只见前方小路上,六七个黑影从藏身角落里显露出形迹,不紧不慢地围拢过来。

    风篁后退半步,警惕地盯着前方:“你们是……”

    黑衣人的衣着打扮差不多,清一色黑T恤黑长裤,鸭舌帽扣得极低,脸上戴着黑口罩。为首的黑衣人掀了掀帽檐,露出一双阴冷的三角眼,口罩底下传出瓮声瓮气的话音:“你管的太宽了,随便沾手不该管的事,不怕短命吗?”

    说话间,黑衣人亮出藏在身后的右手,竟然都拿着铁棒匕首之类的凶器。

    风篁瞧着这阵仗,心知没法善了,恰好这时,手机“嗡”的振动了下,他低头瞟了眼,发现是薛兰泽发来的微信:已经到门口了,您什么时候到?

    风篁手速飞快地回了句“十分钟后”,然后摘下眼镜,跟手机一起收进公文包里,末了解开袖扣,将衬衫袖口翻上去半截。

    此时,黑衣人已经从前后两侧截断了退路,铁棒和刀锋反射着远处教学楼的光,冰冷又险恶。风篁弯下眼角,冲凶神恶煞的黑衣人礼貌地点了点头:“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黑衣人:“……”

    风篁想了想,友好地建议道:“要不你们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薛兰泽带着王珏在戏剧学院门口等了足足二十分钟,始终没等到风篁。她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刚摸出手机,就见远处路灯下遥遥走来一个人影。

    薛兰泽已经摁下的“110”被自己一格一格退了回去,长出一口气:“风篁老师,你……没事吧?”

    风篁的形象不是很好,裤腿和衬衫上蹭了老大一块污渍,然而薛兰泽留神打量过,发现除此之外,他几乎是全须全尾,连块油皮也没蹭破。

    这让薛律师怀疑,自己方才的疑神疑鬼想多了。

    “没什么……刚才经过树林时,被一群流浪狗绊住了,多耽搁了一会儿,”风篁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久等了。”

    薛兰泽点点头,将最后一丝担心彻底收起:“一个多月前的行车记录仪,您应该还保存着吧?”

    风篁领着她俩往校园里走,一边走一边说:“你不提,我自己都快忘了……二月初是我父亲忌日,那段时间我回了趟老家,赶回临江市时刚好是二月十五号,我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巧……”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复杂:“说起来,那天我经过东川巷时,好像是跟一辆黑色吉普擦肩而过。当时我还特意往旁边让了让,免得蹭到对方……只是没想到,那辆就是肇事车辆……”

    他话音突然顿住,有点不知道怎么续下去。薛兰泽面不改色,语气近乎漠然:“刑法中不存在假定的因果关系,因为什么都可以重来,唯独时光没法倒流……要是早知道,您也不用在这儿当老师,直接去天桥下摆摊算命,保证财源滚滚。”

    这姑娘实在是一朵奇葩,哪怕是安慰人的话,到了她嘴里也能让人青筋乱跳。风篁被她独树一帜的安慰方式弄得哭笑不得,却歪打正着的将那点五味陈杂撂到一边:“……我记得当时是凌晨,天还没亮,路灯也很不好,就算行车记录仪拍到什么,可能也不是很清楚。”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来到风篁办公室,电脑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一段行车记录仪的视频——从两车交汇到错身而过,不过短短六七秒的光景,王珏从头扫到尾,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风篁说得没错,现场的可视条件不佳,那缺德带冒烟的驾驶者还故意开了雾灯,穿透力极强的光灯让方圆一米内的景象被暗影笼罩住,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投映在前挡风玻璃上。

    除此之外,连那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都无法辨别。

    一时间,风篁和王珏都有些泄气,薛兰泽却不肯罢休,将短短十几秒的视频来来回回倒腾了二十多遍。她表情凝重、眼神专注,仿佛要用视线催开一朵妖娆的飞燕草,围观的两人谁也不敢开口,唯恐扰乱她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薛兰泽捏紧的手指慢慢松开,从胸臆深处呼出一口气。

    “虽然车牌号只显示出前三位数字,但是根据车型、车身颜色,以及出现时间,基本可以断定这就是出现在案发现场的肇事车辆,”薛兰泽沉声道,“如无意外,这辆车的驾驶者,就是一个小时后撞死叶炳森的元凶。”

    风篁瞧着她脸色,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失望沮丧的迹象。他毕竟不够了解薛兰泽,一时没弄明白这位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色厉内荏强装镇定,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所以,这段视频还是有帮助的,对吗?”

    “帮了大忙!”薛兰泽对他笑了笑,“非常感谢您的配合,我心里有数了。”

    当律师的口风极紧,哪怕有了十足的把握,嘴上也会留几分余地。风篁对此表示理解,没急着刨根究底,只是道:“这件案子就拜托薛律师了,虽然走的是法援途径,尾款我会……”

    “尾款就不用了,”薛兰泽突然打断他,将沾满汗水的手心插进衣兜里,“这案子本来也是我要接的,有没有委托费都一样。”

    风篁有些诧异,然而五十万不是小数目,薛兰泽难得大方,他也没客气到非要破费:“后天就是开庭的日子,那我拭目以待。”

    薛兰泽听他那意思,似乎是准备去法院旁听。她张了张嘴,想提醒对方早点去法院占座,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么说有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于是仓促咽了回去。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出办公楼,迎面撞上一帮嘻嘻哈哈的年轻学生。大约是选过风篁的课,为首的女生礼貌地打招呼:“张老师好。”

    风篁下意识回了句好,电光火石间,心头突然掠过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只见下一瞬,女孩身后的男男女女们张开嘴,齐刷刷地喊道:“大鹏老师好!”

    中气十足、响彻夜空,一排乌鸦“呱呱”地飞过去。

    风篁:“……”

    薛兰泽:“……”

    王珏:“……”

    张……

    大鹏……

    她们貌似知道了非常了不得的事!

    事实证明,风篁教授的本名虽然不至于如“阿牛”“大花”那么极品,但也没差多少。之后长达十分钟的路程中,薛兰泽和王珏谁也没吭声,但是仔细分辨,就会发现俩姑娘迥异的面部轮廓绷得极紧,弧度肖似得诡异。

    风篁扶着额头,无奈道:“想笑就笑吧,别憋着了。”

    话音未落,那俩没良心的妹子已经转过身,一个抱树,一个捶地,笑得人仰马翻。

    薛兰泽和王珏奔波了一下午,到晚上八点还没吃饭,笑到半途,血糖已经不足以支撑这么大功率的能量消耗,五脏庙里响起如雷贯耳的轰鸣声。

    风水轮流转,这一回,看笑话和被笑话的终于颠倒过来。

    风篁教授是个厚道人,虽然两分钟前才被薛兰泽肆无忌惮地笑话了一通,眼看这俩货肚子咕咕叫,还是不计前嫌的提出请她俩吃饭。

    薛兰泽不缺一顿饭钱,但也没有把送上门的便宜往外推的道理,就在一行三人往校门口小饭馆移驾的时候,风篁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他低头看了眼,脸色突然变了。

    干律师的除了嘴皮子溜,眼力见同样必不可少,薛兰泽察觉到异样,小心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风篁抬起头,短暂的犹豫后,选择了实话实说:“阿帆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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