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威武

    薛兰泽猜到杨帆和风篁关系匪浅,只是她怎样也想不到,这两人性格南辕北辙,到底是怎么凑一块的?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俩感情确实很不错,否则风篁也不会大方的垫付五十万委托费,更不会在接到杨帆的求助短信后第一时间冲出去。

    风篁离开得匆忙,甚至顾不上道别,白色未来犹如一道闪电,势不可挡地劈入夜色。薛兰泽和王珏相互看了眼,在一瞬间达成心照不宣的共识,Taycan 4S紧接着发动,如影随形的跟上去。

    这时候,就能看出七位数豪车的好处——虽然白色未来发动在先,加到最大的引擎功率几乎冲破表盘,但Taycan 4S居然跟得毫不吃力,几乎在顷刻间完成从发动到开足马力的全过程,保持着半个车身的距离,紧紧跟在右后方。

    风篁从后视镜里看到Taycan 4S的身影,却没有阻止。百忙中,他低头扫了眼手机,只见标注为“杨如花”的闯祸精发来了实时定位,位置显示他离戏剧学院并不远,统共相隔五六公里,只是坐标地点有些微妙——是一家名叫“花香鬓影”的夜店。

    胡天作地的地方,名字倒挺雅致。

    风篁一脚油门踩到底,白色未来和Taycan4S一前一后,几乎是擦着黄灯转红的一瞬冲出斑马线。手机就在这时接连震了两下,他再次低下头,发现两条微信分别来自杨帆和薛兰泽。

    薛兰泽:“?”

    杨帆:“大写的救命,再不来真残了!”

    风篁:“……”

    要是能把人全须全尾地捞回来,他铁定打断这小子的腿。

    托一路闯红灯和驾驶者技艺高超的福,原本一刻钟的路程被生生压缩了一半,五分钟后,白色未来和Taycan4S一前一后开进花香鬓影后巷,几乎是前脚下车,薛兰泽后脚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反方向逐渐远去。

    她在刹那间做出判断:那是一群人紧紧追在某个人身后!

    风篁没有丝毫犹豫,闪身投入夜色深处,薛兰泽拉着王珏,不假思索地跟上去。

    阴暗逼仄的巷子里,杨帆捂着被鲜血染透的左肩,不顾一切地攀上矮墙,几下落到墙对面的砖地上。这一下动静不小,牵扯到伤口钻心的疼,他“嘶”的抽了口冷气,挨个问候过身后追兵的祖宗十八代。

    不懂事的手机偏偏在这时凑了回热闹,随着“嗡”一声,接连收到两条微信消息——

    唠唠叨叨的说教狂:你在哪?

    唠唠叨叨的说教狂:到底是谁?

    极速的奔逃中,杨帆没法打字,只能将手机拿到嘴边,气喘吁吁地发出语音消息:“王、王世钊!”

    他不知穿过几条小路,经过下一个岔道口时,突然瞥见对面也有黑衣人——竟是抄小道来堵截他。与此同时,“突突”的声响从身后传来,杨帆心头狂跳,意识到这是摩托车引擎发动的动静。

    “卧槽!”杨帆暗骂一声,一边将姗姗来迟的“外援”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盘算着要不要冒着记大过的风险,向支队请求支援。还没权衡出所以然来,斜刺里猛地伸出一只手,攥住他胳膊往暗角里一拽。杨帆顿时失了重心,踉跄着往前栽去。

    穷追不舍的黑衣打手很快锁定了唯一的逃生通道,为首的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从两个方向包抄过去。只见前方路灯下站着一个孤孤单单的身影,为首的黑衣打手心说“看你往哪跑”,就要举着铁棍扑上前。

    千钧一发之际,路灯下的人影转过身,露出一张年轻女孩的面庞。她独自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竟然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眉眼紧绷,露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花香鬓影……”她抢在黑衣打手动手之前,慢腾腾地开口道,“要是我没记错,那里有我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为首的黑衣打手已经打定主意“宁杀错不放过”,谁知劈头听到这么一句,仓促中慌忙急刹车,险些跟身后的小弟追尾。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女孩:“你、你是……”

    “我姓王,”女孩挺直肩背,努力让自己无害的小圆脸多出几分威慑力,“我父亲的名字,不用我介绍了吧?”

    为首的黑衣打手:“……”

    虽然这一出峰回路转十分荒谬,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黑衣打手还是打了个电话。两分钟后,他掐断通讯,转向王珏的一瞬,从“凶神恶煞”无缝切换到“和蔼可亲”。

    “原来是大小姐,”黑衣人的腰不由自主地弯下去,生动传神地诠释出什么叫“点头哈腰”,“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

    王珏在薛兰泽面前软萌乖巧好欺负,到了黑衣打手面前,瞬间从“小王助理”进化成“王大小姐”:“怎么,我去哪还要向你们报备?你们是不是忘了,自己领的谁家工资?”

    王大小姐气场全开,黑衣人再嚣张也不敢跟自家金主叫板,唯唯诺诺地应道:“是是……只是刚才有可疑人闯进店里,刚好赵先生在招待贵客,担心出意外,才叫咱们出来看看,您看……”

    王珏装得跟真的似的:“我是来找朋友的,还没等到人,就看到你们凶神恶煞的冲过来……怎么,想连我一块揍?”

    黑衣打手仗着有靠山,在这一片从来横行霸道,可他再蛮横也不敢在王珏面前耍威风,赔了半天笑脸,直到王珏大发慈悲地挥手放行,这才带着一帮大水冲了龙王庙的小弟忙不迭退出去。

    耳听得脚步声去远了,王珏猛地松了口气,三步并两步抢到岔路口:“你们没事吧?”

    “岔路口”是个死胡同,极其狭窄的空间里躲了三个人。薛兰泽一只手插在衣兜里,淡定的仿佛只是在戏剧学院校园里溜了个弯。风篁撕开杨帆肩头被鲜血染红的布料,刚瞥了一眼,眉头已经死死皱紧。

    偏偏那姓杨的不懂看人眼色,还在不知死活地嚷嚷:“没事!叫那帮王八羔子有种回来,老子跟他们大战三百回合……”

    话音未落,他只觉肩头伤口被什么蛰了下,“嘶”地闭了嘴。

    风篁的冷笑掐着点响起:“不是说不疼吗?”

    杨帆咕嘟着嘴,不敢吭声了。

    风篁嘴上发狠,瞧着那条七分长的伤口,终究有些不放心:“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姓杨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新一轮撩虎须:“我不去!不就是划了道小口子?回去拿酒精消毒,随便包扎下就好了,去什么医院!”

    风篁额角青筋疯狂乱跳,只觉得对上这小子,三十多年的涵养都快耗光了:“你到底去不去?”

    杨帆很有骨气地别开脸:”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去就不去!”

    风篁于是不再跟他废话,薅着这小子衣领使了个巧劲,将他整个人扛上肩头。

    杨帆:“……”

    围观的薛兰泽和王珏:“……”

    风篁老师威武!

    杨警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当成沙包扛上了肩,他被硌得难过,胃里翻江倒海,手脚还在胡乱扑腾:“放我下来!你看你像什么样?老子的形象都没了!”

    风篁冷冷回头:“你跟谁老子呢?”

    杨帆偏过脸,对上他近乎森冷的眼神,登时怂了:“……你是我老子。”

    王珏突然问薛兰泽:“薛律,吃瓜子吗?”

    薛兰泽一点不跟她客气,从她手心里抓了把,嘎嘣嘎嘣地嗑了。

    在吃瓜群众们的目送下,乖顺服贴的杨警官就着扛沙包的造型,被乖乖塞进车里。下一秒,白色未来睥睨无双地分开夜色,往临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去了。

    薛兰泽终究不放心,一路跟在后面,直到听值班的老医生说,姓杨的没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伤口倒是不深,不过……”老医师一边缝合伤口,一边推了推老花镜,趴在杨帆肩头仔细端详,“这是刀伤吧?被谁砍的?遇上抢劫了?”

    杨帆正没好气,随口道:“不是抢劫……树枝划的!”

    老医生有些狐疑:“树枝划的伤口能这么平整?什么树枝这么锋利?”

    杨帆眼珠滴溜一转,突然指住风篁:“就是他干的!他跟我吵架,气急了推了我一把……然后我肩膀就成这样了!”

    风篁:“……”

    这可真他妈是人在一旁站,锅从天上来。

    薛兰泽和王珏谁也没有帮腔的意思,往墙角一靠,吃瓜吃得津津有味,只见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老医师对风篁进行了漫长而又不厌其烦的说教:“……现在的小年轻,就是没轻没重,开玩笑也要有分寸!今天是划了道口子,明天是不是就要人命了?做事这么瞻前不顾后!”

    风篁当了半辈子诲人不倦的人民教师,谁知就因为交友不慎,自己也沦落到被人数落的地步,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好容易老医师数落完了,开了单子让杨帆打点滴,姓杨的嫌麻烦,还想中途开溜,被风篁薅着衣领揪了回来。

    姓杨的被摁在病床上还不老实,变着法地作妖:“就一道小口子,缝都缝完了,不用打点滴吧?”

    风篁皮笑肉不笑:“树枝划的口子,万一感染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大半夜又接到你的求救短信!”

    杨帆自知理亏,冲他龇出满嘴闪瞎人眼的小白牙:“您这不是……咳咳,能者多劳嘛!”

    风篁被他气笑了:“能者多劳是这么用的吗?!”

    杨帆总觉得这人碗口大的巴掌下一秒就要拍上自己脑瓜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终于说了实话:“又是缝针,又是打点滴,得多少钱啊?医保能报销吗?我还欠着你五十万呢,万一还不起,不得得卖身还债啊?”

    风篁多看他一眼就青筋乱跳一回,眼不见为净地偏开头,对薛兰泽客气道:“麻烦帮我盯着他,我去缴费。”

    薛兰泽看了一出大戏,心情正好着,笑眯眯地说道:“放心,有我盯着,保证他跑不了。”

    杨帆:“……”

    这一个两个的,还能不能做朋友了!

    眼看风篁匆匆而去,薛兰泽走到床头,拉了张椅子坐下:“风篁老师接到你的短信,着急的跟什么似的,饭也顾不上吃就赶来了,你就消停点,别给他添乱了。”

    杨帆终归知道好歹,咕嘟着嘴,仰天翻了个妖娆的小白眼。

    薛兰泽又道:“花香鬓影的人为什么追你?你是听到什么,还是看到什么了?”

    方才惊险万分,谁也没顾上往深里琢磨,此时回头一想,才发现整件事都透着蹊跷——就算杨帆发现花香鬓影有什么不妥,决定潜入进去一探究竟,也该找个搭档。再不济,在被打手追杀时应该呼叫警方支援,怎么他放着那么多职业刑警不找,偏偏向风篁一个“业余人士”求助?

    究竟是他俩关系太好,已经形成了默契,还是在杨帆看来,警局内部的同事已经靠不住了?

    薛兰泽发现不能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深想,越想越毛骨悚然。杨帆倒是没事人似的,大模大样地靠在床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也没什么……在夜店附近溜达时,发现一位大人物,一时好奇就想跟进去瞧瞧,谁知还没挨到边,就被保安发现了,一通当街叫打……好家伙,差点废了我半条胳膊。”

    这货满嘴不尽不实,真话假话看心情掺着来,薛兰泽明知他嘴巴里跑马,偏生拿他没办法。

    就见杨帆眼珠滴溜一转,落定在她身后的王珏身上:“倒是薛律的这位小助理……没想到也是大有来头,之前真是失敬了。”

    王珏脸色一白,下意识去看薛兰泽的反应,只见薛大律师面不改色,仿佛“王大小姐”跟“地里种大的大白菜”一样司空见惯:“当街砍你的是夜店打手,你没本事找他麻烦,也别迁怒到阿珏头上——刚才要不是她拦着那帮人,你废的就不只是一条胳膊了!”

    杨帆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悻悻哼了一声。

    病房里突然陷入沉寂,三个人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在寂静无声中针锋相对。气氛凝重的无以复加,幸好这时,风篁回来了。

    他不仅交了费,还拎着两个塑料袋,左手袋子里装着五花八门的药品,从外敷到内服应有尽有,还贴心的用水笔标明用法。右手袋子里冒着热气,居然是在楼下便利小店里买的夜宵。

    杨帆肚子“咕噜”一声,眼睛登时直了。

    风篁虽然嫌弃姓杨的,终究不忍心让他饿着,将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塞在他手里,顺手在他短撅撅的脑袋上呼哧了一把:“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看在他今晚的“救命之恩”和欠下的巨款份上,杨帆没追究他把自己当狗子撸的举动,自顾自地狼吞虎咽。

    安顿了这个不省心的货色,风篁这才转过头,对薛兰泽歉意道:“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拖累薛律师,这里我盯着就行,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薛兰泽听出他委婉赶客的意思,正要就坡下驴,突然想起一事,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杨警官。”

    啃包子啃得欢实的杨帆抬起头,腮帮鼓起一个大包:“啊?”

    薛兰泽:“要是方便的话,能帮我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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