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发作

    十分钟后,薛兰泽带着王珏走出医院,风篁将两人送到大门口,有些不好意思:“说了请你们吃饭,没想到出了这种事,耽误到现在,实在抱歉……”

    薛兰泽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没事,当律师的,饥一顿饱一顿习惯了……风篁老师还是赶紧回去吧,就杨警官那脾气,我怕您一时半刻不在,他又闯出什么祸。”

    风篁也是这么想的,匆匆道了歉,就快步折回医院。

    他俩显然高估了杨帆,折腾了一晚上,姓杨的就是个孙猴子转世,眼下也蔫巴了。风篁回到病房时,他手里拿着个啃了大半的肉包子,眼皮不由自主地黏在一块,斜靠着垫了枕头的床头,一点一点戳着下巴劾。

    风篁满肚子无名火霎时间烟消云散,瞧着他眼下的乌青和肩头隐隐沁出血迹的纱布,终于叹了口气,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他动作已经够小心了,杨帆却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怎么了?”

    风篁放缓语气:“没事,睡你的吧,点滴打完我叫你。”

    杨帆张嘴打了个哈欠,非但没放心大胆地沉入梦乡,反而支撑着坐直身:“你把那俩姑娘送走了?”

    风篁点点头,凝重了脸色:“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帆犹豫片刻,声音压得极低:“我今晚……其实是跟着一个人去的夜店。”

    风篁皱了皱眉:“是谁?”

    “这个不重要,”杨帆低声道,“重要的是,他在夜店包间里见了一个人。”

    风篁拉过椅子,贴着床头坐下,摆出“你慢慢说,我不着急”的架势。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我曾经见过他,”杨帆的话音像是含在牙缝里,“当时他跟在王世钊身边,是他的私人助理。”

    风篁悚然一震。

    与此同时,离开医院的Taycan 4S汇入霓虹闪烁的车流,透过后视镜,副驾位上的王珏频频偷瞟薛兰泽,欲言又止。

    恰好前方的交通灯转绿,薛兰泽拉下手闸,从储物箱里掏出一包牛奶,隔空抛给王珏:“怎么了?”

    王珏小心翼翼地瞄了她两眼:“薛律,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薛兰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律所不是国家机关,所谓的背景调查大多是走过场,不会深挖应聘者的祖宗十八代。正因如此,景伦里几乎没什么人知道王珏的身世背景,以及父母姓名。

    然而薛兰泽知道,甚至不是在王珏入职景伦的时候……早在两人没毕业时,她就清楚这事。

    “故意瞒着也没什么,”薛兰泽淡淡地说,“我是你的带教律师,不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些。再者,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我对他不感兴趣,更不会因为他影响对你的观感。”

    王珏微微呼出一口气,说不出是放心还是失落。

    前方红灯进入最后十秒倒计时,薛兰泽放下手闸,百忙中瞥了她一眼:“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你父亲是……当初你怎么会苦哈哈的去快餐店打工?大半夜的回学校,还差点被小流氓调戏?”

    王珏神色微沉。

    薛兰泽和王珏的相识有点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的“英雄救美”,当年读本科时,两人都是一穷二白的学生仔,手头没什么零花钱,除了拼命读书拿奖学金,只能利用假期去快餐店打零工,赚一点杯水车薪的生活费。

    说来也巧,两人打工的快餐店就在同一条街上,每天上下班的路线相似,时间也相仿,相遇的频率一路飙升。直到有一天,王珏大半夜回学校,撞见附近流窜的一伙小流氓,差点被拖进小巷,幸亏恰巧经过的薛兰泽大显身手,才救下了王同学。

    自此之后,王珏就成了薛兰泽坚定不移的死忠粉,哪怕毕了业,她也义无反顾地加入君伦,成了薛兰泽手下的一名助理律师。

    交通灯终于转绿,Taycan 4S平稳滑过十字路口,王珏的身体微乎其微地颠簸了下,两只手用力拧在一起:“我……我妈去世得早,我爸后来又找了个女人,还生了个儿子……”

    她说得很含糊,却足够薛兰泽脑补出一幕狗血连天的豪门风云。

    薛律师沉默片刻,微微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在小王助理柔软的发顶上揉了把。

    这一晚是个不眠夜,无数人在心事重重中度过。第二天清早,前晚十点半才离开市局的周心洁不小心睡过头,紧赶慢赶,好容易踩点进了办公室。没等她对着杨帆那张空空如也的工位回过神,手机突然“嗡”的震动了下。

    她打了激灵,只见微信消息来自“杨哥”,分为上下两条:“我今天请病假,没法来市局”,以及“想办法调取陆队进出市局停车场的监控视频,下班前给我”。

    周心洁懵逼了一瞬,猛地站起身,还没抬起腿,就见一堵黑塔似的身影杵在面前。

    周心洁颤了颤,下意识挺直腰板:“徐、徐队早!”

    “徐队”全名徐鸣捷,原先是陆临渊的副手,为人还算正派,只是与陆队有些心结。他是队里的老大哥,资历与年限都超出同侪一截,原本提支队是名正言顺,谁知半途杀出个陆临渊,年纪比他小、资历比他浅,却硬是抢了他水到渠成的支队长。

    这事搁谁心里都不会太痛快,更何况徐副队的脾气本就称不上虚怀若谷,只是陆临渊背景过硬,又有功勋傍身,徐鸣捷就是再不痛快,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谁知陆支队流年不利,摊上了人命官司,刑侦支队群龙无首,徐鸣杰则顺理成章地成了“代理支队长”。

    徐鸣捷的行事做派与陆临渊截然不同——陆队虽然作风强硬,对于队员提出的合理意见还是听得进去的。徐鸣捷却有些刚愎自用的意思,他经过的地方,交谈声戛然而止,报纸和零食包装被手忙脚乱地收进抽屉,人人正襟危坐,假装自己是一颗哪里需要哪里搬的螺丝钉。

    “早!”徐鸣捷淡淡道,目光在周心洁身后的空位上转悠一圈,眉头人眼可见的拧紧了,“杨副队呢?”

    周心洁是个碎催实习生,见谁都习惯性的喊领导,被徐队两米八的气场碾压而过,腿肚子哆嗦的快散架了,“杨杨杨……杨副队今早请了病假,说是发高烧,在家休息一天。”

    徐鸣捷神色不豫:“发烧?他昨晚又上哪鬼混去了?”

    这个说法颇为耐人寻味,一般下属请病假,当领导的就算再有意见,表面上也会慰问两句。徐支队却是跳过这个流程,直接问姓杨的上哪鬼混。

    到底是杨副队不务正业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还是新上任的代理队长对副手成见已深,以至于遇事习惯性的往坏处想?

    这个问题比较诛心,不是周心洁能想不明白的,她只得支支吾吾道:“报告徐队,我我我……我不知道!”

    徐鸣捷脸色越发不好看,但周心洁只是实习生,又不是姓杨的碎催小跟班,不了解他的行踪也很正常。所以他再不快,也不好对周心洁发作,而是掏出手机,劈里啪啦地发起短消息——多半是远程“教育”某个前晚出门鬼混、今早感冒发烧请病假的祸头子去了。

    周心洁目送徐队高大的身躯进了支队长办公室,用力夹紧瑟瑟颤抖的腿肚子,用一个“便秘”的姿势小碎步挪出大办公室,一路小跑着往保安室去了。

    其实调取监控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小周警官完全没必要做贼心虚,但是牵扯到陆临渊,她就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尤其是“2·15交通肇事案”是刑侦支队侦办的,证据确凿、板上钉钉,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几个老人就算再向着陆临渊,也不敢把话摆在明面上说。

    调取监控的过程还算顺利,这时就能看出小警花的优势了,仗着一张年轻靓丽的脸,周心洁只用两听可乐就搞定了保安室的值班小哥,顺顺当当地调出监控。

    值班小哥灌着可乐,有些好奇地问道:“陆队的案子不是提起公诉了?这两天就要开庭审理吧?你调这个干嘛,跟案子有关系吗?”

    以周心洁的应变能力,指望她临时掰出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小周警花脸都憋红了,支支吾吾道:“没……不是案子,是我自己……”

    值班小哥先是不明所以:“你自己?”然后他端详着周心洁又羞又窘的脸色,再联想起市局内流传已久的桃色花边,突然冒出一个猜测:“啊,你、你是因为陆队……”

    周心洁知道对方想岔了,但是任由值班小哥误会总比直接说明原委强,因此哪怕脸颊烫的能煮熟鸡蛋,她仍然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值班小哥有些不是滋味,市局这地方从来阳盛阴衰,好不容易来了个年轻小姑娘,还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激起雄性的竞争攀比心理也很正常。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姑娘是个好姑娘,只是已经心有所属,钟情的对象还卷进了人命官司……想到这里,值班小哥忍不住摆出过来人的姿态,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周啊,不是我说你,这世上的好男人多的是,何必非吊死在一棵树上?单说刑侦支队,哪个不是人品过硬家世清白?听哥一句劝,不该惦记的就别惦记了!”

    小周警花哭笑不得,含混敷衍了几句,揣着U盘溜出保安室。她本打算假装闹肚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办公室,不料刚转过拐角,就跟赶着去检察院的徐鸣捷撞了个满怀。

    徐鸣捷狐疑地盯着她:“你去哪了?”

    徐支队本就面相偏凶,绷起脸皮不苟言笑时,更有止小儿夜啼的副作用。周心洁哆嗦了下,揣在衣兜里的手触电似的抽搐个不停:“我我我……我去了个洗手间。”

    徐鸣捷回头看了眼远在走廊另一端的女洗手间,神色越发不善:“去洗手间,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

    周心洁不光腿肚子打颤,话也说不顺溜了:“我我我……我闹肚子,出来时晕头转向,不小心走过了。”

    这个谎扯得实在不高明,别说徐支队,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糊弄不过去。徐鸣捷仔细打量过她,危险地眯紧眼:“手里拿着什么?”

    周心洁快吓哭了:“没没没……没什么!”

    徐鸣捷懒得跟她掰扯,低喝一声:“拿出来!”

    小周警花的服从是刻在骨子里的,好悬当场认怂。但是紧接着,她想起身陷囹圄的陆临渊,以及那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高悬头顶的故意杀人罪,居然咬紧牙关,硬是将后背挺直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公民享有隐私不受侵犯的权利,徐队你无权搜查我的个人用品!”

    徐支队威信深重,在队里从来令行禁止,没想到今天被个实习生驳了面子,脸色顿时一沉。没等他说话,大办公室里的刑侦队员已经发觉不对,大家伙蜂拥而出,一边劝着徐鸣捷,一边拉扯周心洁。

    “徐队,小周刚来俩月,有些纪律还不清楚,您消消气,别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小周你也是,怎么跟徐队说话呢?赶紧道歉!”

    周心洁抽抽噎噎地红了眼眶,刚要张嘴,徐鸣捷忽然指住她,张嘴喷出一团蓄势已久的肝火:“我告诉你,别把陆临渊在时的散漫风气带回队里,我跟他不一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看不惯你们这帮人的做派!”

    这一竿子打翻的不止一船人,徐支队一通无差别扫射,上到刑侦支队前支队长,中到出生入死连破大案的队员,下到周心洁这个碎催实习生,全被扫翻在地。走廊里突然安静下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微妙难言,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就在这时,拐角处转过一阵溜溜哒哒的脚步声:“都堵在这儿干嘛呢?咦,小徐,不是说要去检察院,怎么还没走?”

    能在市局里溜达出闲逛自家后花园的气势,还大咧咧称呼徐支队为“小徐”的只有一个人。刑侦支队全体——包括徐鸣捷在内,条件反射般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招呼道:“马局好!”

    “马局”大名马靳安,是临江市局局长,不过单看外表看不大出来。只见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衬衫,手里捧着个陶瓷缸子,不用看都知道,里头泡的是红枣枸杞——全身上下每一颗细胞都散发着“离退休老干部”闲适安详的光芒。

    这位“离退休老干部”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抬手将一帮猴孩子赶回办公室:“都回去干活,没案子了是吧?小徐你也是,这么大个人了,跟个实习生置什么气?还有你,我说小周,你爸把你送来市局,是要你多学多看,怎么还跟领导呛上嘴了?我告诉你,就你这个态度,就算你爸埋怨我,我也不敢把你留在市局!”

    周心洁眼角泪花还没抹干净,先被马局一个大雷劈傻了:“马局,我我我……”

    马靳安作势一瞪眼:“你什么你?还不该干嘛干嘛去!”

    周心洁这才听出老领导是在给自己解围,霎时间如蒙大赦,像只兔子似的溜走了。

    马靳安这才走上前,拍着满脸不甘的徐鸣捷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徐啊,你是刑侦支队的老人,眼睛里不揉沙子没错,但也要分清对象……小周一个新人,你跟她较什么真?哪里做的不对,你告诉她就是,还认真置气了不成?”

    徐鸣捷就是有天大的脾气,也不敢跟老领导叫板,忍气吞声地送走了马靳安,这才恨恨跺了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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