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沉眠

    陆临渊不知道小区租房价位是在什么区间,但他很清楚,就算是区间最低价,也不可能是一个助理律师能承担起的,一时只觉得身下的真皮座椅无比扎人:“薛律……”

    薛兰泽一脚刹车踩到底,Taycan 4S嗡鸣着停在路边:“我办点事,你稍等我五分钟。”

    陆临渊没有质疑的余地,眼睁睁看着她推门下车,走进路边的家居用品店。五分钟后,薛兰泽回到车上,将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丢给陆临渊。

    陆临渊低头翻了翻,发现里头是两套男式睡衣和简单的洗漱用品——从上衣长裤到背心内裤一应俱全。他脸上不露异状,耳根到底悄悄爬上一丝红痕:“薛律,这是……”

    薛兰泽回头一笑:“今天太晚了,先将就一下,等周末再带你采购几身撑门面的衣服——干律师这行,就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形象不入流,专业再硬人家也不稀罕搭理你。”

    陆临渊从她的话里话外听出“一掷千金”的暗示,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想多了。然而没等他给自己泼冷水,薛兰泽已经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库,又领着陆临渊坐上电梯,轻车熟路地上了十七楼。

    “嘟——”一声,电子锁自动识别指纹,薛兰泽侧过身,“啪”地摁亮客厅灯:“就是这里,进来吧。”

    陆临渊:“……”

    他看着光可鉴人的木地板,显而易见地犹豫了下,直到薛兰泽摸出备用拖鞋丢到面前,才谨慎地换鞋进屋。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轻奢大平层,简约现代化的高档装修风,无论天然实木地板、真皮沙发、大理石茶几,还是成套的品牌家具,都透着一个字——贵!客厅向阳一侧是成排的落地玻璃窗,可以想见白天的采光条件有多通透。纵然现在是夜晚,远处依然闪耀着流光霓彩、万家灯海,汇聚成一把人间星海,被夜色温柔包裹住,分毫不差地捧托到眼前。

    到了这个地步,陆临渊终于没法再自欺其人:“薛律,这房子是……”

    薛兰泽脱了外套,和挎包一起丢在沙发上,坦然道:“是我家。”

    陆临渊:“……”

    “不是白给你住,”薛兰泽说,“房租跟你新租的房子一样,水电物业和无线网另算,就从你每个月的工资里扣。除此之外,你得负责定期的清洁卫生,顺便帮我收拿快递。”

    陆临渊垂落眼帘,不合时宜的沉默显示出他还在犹豫。薛兰泽明白他的顾虑,不动声色地抛出砝码:“这里的地段不算最好,但也不差,出门两百米就是地铁站,还有超市和商场……最重要的是,这里离律所只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你每天可以搭我的车上下班,把交通费省下来。”

    陆临渊大约是真没钱了,哪怕是在边境毒窝卧底六年、立下过个人一等功的精锐干警,在“财政危机”四个字面前也只能尽折腰:“我住在这里……不会太打扰吗?”

    薛兰泽笑了笑,用实际行动打消他的顾虑:“朝阳最里间是主卧,第二间是客卧,床单和被褥都是现成的,你看看缺什么,周末一起买了。客卧自带洗手间和淋浴间,你可以先进去冲个澡,然后我帮你上药。”

    她顿了半秒,意有所指地往窗外瞟了眼:“对了,这座小区的安保系统不错,进出都有人脸识别,回头我带你去物业做个登记,免得哪天你自己出去回不来。”

    陆临渊心头微动,最后一丝顾虑轰然坍塌,终于咬了咬牙:“那就……打扰了。”

    他拎着行李箱进了客卧,片刻后,虚掩的门里传出哗哗的水声。薛兰泽用手机订了外卖,旋即走进书房,大致检视过一遍,将所有不便展示于人前的物件收进书桌底下的保险柜里。

    收留陆临渊是薛兰泽一时的心血来潮,把人带回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个决定带来多少不方便。然而人都带回家了,再扫地出门显然不可能,何况以这货现在的处境,放任他在外面租些乱七八糟的房子,薛兰泽也实在不放心。

    房子的隔音效果很不错,门窗关严后,安静的仿佛另一个世界。小区外的车水马龙声被彻底隔绝,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客卧浴室里的流水声。

    一刻钟后,浴室门打开,陆临渊换上新买的衬衣走了出来。彼时薛兰泽已经从万年不用的药箱里翻出红花油,骤然一抬头,就见这男人包裹在略显宽大的衬衣里,腰身空荡荡的,显得有些没着落。领口半敞着,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

    他刚洗过的头发乌黑服帖,发梢往下滴着水珠,将肩头衣料打湿了一小片。衬衣是英国知名品牌,看似简单的剪裁款式,价码却直逼四位数。然而贵有贵的好处,全棉的布料轻薄柔软,穿在身上像是第二层皮肤,让人从身体到精神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薛兰泽只看了一眼就触电般别过头,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侧沙发:“过来,帮你上药。”

    她将红花油倒在手心里,专心致志地揉开药膏,耳听得脚步声挪动到近前,紧接着沙发往里一陷——是陆临渊坐了下来。

    在薛兰泽的记忆中,这是他俩十多年后相遇以来挨得最近的一次,隔着打湿的单薄衣料,甚至能隐约看见肌肉的纹理走向……然而下一瞬,薛兰泽瞳孔微微收紧,只见皮肉上爬布着纵横交错的疤痕,大部分都是陈年旧伤,但也有少量新鲜伤痕。

    她不动声色,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问道:“你是让我隔着衬衣给你上药吗?”

    陆临渊很想说“我自己来”,但他伤在肩头,确实不方便,哪怕再不自在,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解开扣子。

    陆临渊很瘦,不是“劲瘦”的瘦,而是“消瘦”的瘦,腰身看着两只手能合拢,皮肉下浮凸起肋骨的形状。没了布料碍事,交错的伤痕更加清晰,尤其是左肩,皮下泛起星星点点的淤血,两个巴掌宽的淤紫印在苍白底色上,简直有几分触目惊心。

    薛兰泽将掌心药油摁上伤处,还没用力揉开,就发觉那人肩膀陡然绷紧。她一边放轻力道,一边有意转开陆临渊的注意力:“疼吗?”

    陆临渊闭着眼,不知是汗水还是头发上的水珠滑落鬓角,濡湿了浓密的睫毛,眼角收敛成浓墨重彩的一线:“……不疼。”

    薛兰泽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反正有那么一瞬间,她恨不得这些伤是落在自己身上。

    正这个当口,玄关的门铃响了,才算将薛大律师跑到没边的思绪拖了回来。

    门外是送外卖的小妹,大概是常来常往混熟了,见到薛兰泽就一口一个“兰姐”,小嘴甜的像是抹了蜜。薛兰泽没让她白辛苦,用微信转了两百块钱的红包,小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心满意足地走了。

    薛兰泽拎着塑料袋回到客厅,假装没看到陆临渊将敞开的衣领系紧,若无其事道:“还没吃晚饭吧?一起吃点吧。”

    陆临渊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他不敢饿着自己,胃溃疡最忌讳饮食不规律,少吃一顿饭往往要疼上大半天。薛兰泽留心到这一点,点的是好消化的小米粥,一份三鲜水饺,外加两个配粥小菜。

    “不知道你的口味怎么样,随便点了些,”薛兰泽说,“这家的粥不错,水饺都是手工捏制的,你尝尝看能不能吃得惯。”

    陆临渊在餐桌前坐下,接过薛兰泽递来的一次性筷子,久久没动。

    薛兰泽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有什么忌口吗?”

    陆临渊回过神,忙摇了摇头,强行压下心中的异样感——方才有那么两三秒光景,他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么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连上下班都要蹭人家的车……

    这不是传说中的吃软饭吗?

    陆支队前三十年的阅历十分丰富,卧过底也拼过命,得过表彰蹲过牢房,最命悬一线的时候,枪口几乎抵在太阳穴上,可是把这些经历捏一块,也没有“吃软饭”这个念头来得耸人听闻。

    “怎么就混到这份上了?”陆临渊扪心自问,半晌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放弃抵抗,自暴自弃地喝了一口粥。

    出乎意料的,小米粥的味道很好,不是一般粥店里糊弄人的货色,无论用料还是熬煮都花足了心思。米粒糯软微甜,入口即化,还有一股浓稠的米香,配上同样热腾腾的水饺,瞬间镇压了沸反盈天的五脏六腑。

    陆临渊这辈子没喝过这么熨帖的粥,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在水乳交融的粥香里分崩离析。

    两人谁也没说话,头并头喝完了粥,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交汇成滚滚如潮的人间烟火,将高档商品房和尚庙似的冰冷死寂冲刷得点滴不剩。

    或许是空虚的肠胃被填满的缘故,陆临渊片刻前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定了,他和薛兰泽道了晚安,正要回自己房间,却被薛大律师叫住。

    只听厨房里传来“叮”一声轻响,仿佛有人在用微波炉热着什么。不多会儿,薛兰泽走到跟前,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我听刘院长说,晚上睡不着觉,能不吃药最好别吃药,”薛兰泽说,“我在你房里点了助眠精油,喝完牛奶早点睡吧。”

    陆临渊的失眠症是在卧底期间落下的,这些年药没少吃,医生也没少看,只是不见好转。他不认为一杯牛奶外加一盏故弄玄虚的香薰灯能治好这个根深蒂固的老毛病,却不能不感念薛兰泽的好意。

    他端着热牛奶回了客卧,房门“咔哒”一下在身后带上。良好的隔音墙隔绝了外来噪音,人在其中很容易生出微妙的恍惚感。陆临渊很疲惫,但是毫无睡意,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倒映出熟悉的面孔——冰雪般俊秀,但也冰雪般苍白,脸颊微微凹陷,甚至比刚回到临江市时还要消瘦。

    这是当然的,在看守所的一个月,陆临渊几乎没睡过完整的囫囵觉,伙食也不习惯,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憔悴多狼狈。

    然而他毫发无损地出来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床头柜上摆着巴掌大的白瓷灯,灯腹是中空的,恰好容纳一根两寸来长的蜡烛。客卧没点灯,晕黄的烛光从镂空花纹中透出,在墙壁上投映出旋转的花朵图案,奇异的芬芳蒸腾而起,混合了柑橘的清冽,又有薰衣草的甜润,和加了蜂蜜的热牛奶形成奇妙的化学反应,催生出一团二两重的睡意,沉甸甸地压在眼皮上。

    当陆临渊错愕地意识到这一点时,手中的专业书已经滑落在地,他自己则陷在蓬松的鸭绒被里,很快睡得人事不知。

    陆临渊很久没睡过这么沉的觉,看到一丛丛破旧的棚户房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里的自己似乎变小了、也变矮了,每迈一步都很吃力,然而前面有人拉着他,同样幼小的手掌紧紧扣在一起。

    “快跑!”那是个比他还小的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其中一条已经散开,乌鸦鸦的头发浸透汗水,糊在女孩白皙的脖子上,“他们要追来了!”

    陆临渊觉得匪夷所思,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个梦,梦里的他虽然被什么追逐着,却奇异的心境平和,甚至有种隐隐的久别重逢的惊喜感。

    “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他听到自己用少年的口吻对女孩说,“这几年,你怎么没来梦里找我?”

    女孩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那是一副极其稚嫩的面孔,却生得眉清目秀,隐约能看出日后的美人影子:“你一直记着我吗?”

    梦里的陆临渊点了点头:“我找了你和骆叔叔好久,但是你们都不在了……”说到这里,他无端窜上一点毫无来由的委屈,眼眶微微红了:“你们明明答应过会等我回来的……”

    女孩睁着乌溜溜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然后凑到近前,在他面颊上亲了下。

    “我一直在等你,也一直在找你,”女孩柔声说,“你看,我一直在你身边啊……”

    陆临渊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但是女孩的话让他吃了定心丸,仿佛潜意识里知道一觉睡醒后,所有不好的、令人不安的际遇都会消失。

    于是他在心满意足中陷入黑甜,直到朦胧的天光刺破眼帘,将意识从黑暗中唤醒——他竟然踏踏实实地睡了一整晚!

    陆临渊纠缠在柔软蓬松的鸭绒被里,慵懒又惬意地蹭了蹭脸,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睡到天光大亮是什么时候,印象中似乎很遥远,正因如此,他才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好半天才翻身坐起,意犹未尽地揉了揉眼。

    床头的香薰烛灯已经熄灭,若有似无的尾调恋恋逡巡,舍不得彻底消散。陆临渊翻出手机看了眼,发现此刻是清晨六点半——这对薛兰泽来说是不折不扣的早起,陆临渊却没有早起的困倦,反而充斥着一种“睡到自然醒”的神清气爽。

    薛兰泽上辈子可能是只夜猫子,头一晚又熬到凌晨一点。她唯恐陆临渊认床,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隔壁客卧的动静,可惜墙壁的隔音效果太好,什么也听不到,就这么枕戈待旦,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不管熬没熬夜,要薛兰泽在八点半之前起床,比杀了她还痛苦。次日清早,薛大律师是在疯狂的铃声中睁开眼,一开始还有点懵逼,总觉得遗忘了点什么,而当她彻底清醒过来时,整个人差点从床上翻下去——陆临渊!

新书推荐: 沙漠神女模拟器 [娱乐圈]只是想蹭个热度 给我亲一口 社畜误入贵族学院小说后 翻脸无情 带*******〕 带着囤货进游戏[求生] 百家姓竟是乙女游戏? 我有一根仙女棒[GB] 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