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死局

    正当控辩双方和旁听人员从临江中院陆续离开时,相隔小半个城区的明华医院,坐在病床上的钱思颖正探头往外张望。

    眼下是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五月的天空没有云层掩盖,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女孩年轻较好的面庞被勾勒出纤巧秀丽的轮廓。护士端着药盘走进来时,她正微阖双眼,享受着暖融融的温度,浓密的睫毛搭在脸颊边缘,分明的像是工笔画就。

    即便是同为女性的护士,也不得不对造物者的手笔发出赞叹,继而联想起缠绕在这女孩身上的、某些不那么好的传闻,越发激起怜爱之心。

    “今天阳光不错,不想出去走走吗?”护士将药盘摆在床头柜上,微笑着说道,“小花园里的紫藤开了,一串串可漂亮了,想不想去看看?”

    钱思颖飞快挪开视线,手指微微一动,将攥在手心里的手机藏进被褥底下——这一切发生在顷刻间,护士的视线又被女孩的身体遮挡住,压根没发现。

    “不用了,我、我有些头晕,”女孩细声细气地说,“而且,中午花园里的人比较多,我不想被人看到。”

    护士想起网络上曝出的新闻,这女孩的母亲被卷入一场故意杀人案件,马上要开庭审理,日期似乎就是今天。她了然地叹了口气,心里更加同情:“也好……那你睡一会儿,有什么事就去护士站找我。”

    女孩乖巧地点点头:“好,谢谢姐姐。”

    护士转身离开病房,房门掩上的一瞬间,女孩脸上乖巧又惹人怜惜的神态收敛得干干净净。她垂目盯着被自己藏起来的手机,黑沉的屏幕死水般寂静,没有任何诈尸的迹象。

    女孩姣好的面庞上陡然掠过一丝暴躁的戾气,抓起手机似乎想丢出去,然而手已经抬起,却又凝固在半空中,须臾还是恨恨放下。

    二十分钟后,当护士想起自己落了东西,折回病房时,却发现不管怎么敲门,里头都无人应答。一开始,护士以为那惹人怜爱的小姑娘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地拧开门,谁知打眼一扫,只见被褥凌乱地摊开在床上,女孩已经不见踪影。

    护士不由面露错愕。

    与此同时,钱思颖只在病号服外裹了一件外套,轻快迅捷地穿过小花园——她在明华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已经摸清了周围地势,知道花园西北角有个不起眼的后门,平时只供内部员工出入。更重要的是,这一带的监控镜头相对稀疏,只要小心一些,完全能避开保安的视线。

    她显然不是第一次“落跑”,出逃过程出奇的顺利,轻而易举就避开遛弯的病人和巡视的护士,从后门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出。

    医院后门正对着一条小巷,平时除了内部员工,鲜少有人经过。往前三四百米是车流来往的主干道,只要坐上出租车,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人间消失。

    女孩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隐秘又得意的笑容:瞧,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人”就是这么愚蠢,她随便装装可怜,就被骗得团团转。而现在,她只要坐上出租车,就能彻底摆脱这些令人作呕的蠢货。

    只要……

    下一瞬,她狂奔的脚步声突然毫无预兆地刹住。

    只见墙头紫藤垂下累累花串,斑驳的阴影覆落长椅,一道身影坐在花枝底下,正平静淡漠地望过来。

    钱思颖像是被针扎了,瞳孔猛地一缩。

    “钱小姐,又见面了,”陆临渊彬彬有礼地点点头,“我叫陆临渊,是薛律师的助理……之前在君伦,咱们见过面。”

    钱思颖明显还记得他,事实上,不论是“陆助理”的外在条件,还是他“前刑侦支队长”的身份,都让人难以忘怀:“记、记得。”

    陆临渊姿势舒展地坐在长椅上,双腿自然分开,两只手搭着膝头:“钱小姐怎么这时候跑出来?你想去哪,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陆临渊的语气并不过分凌厉,坐姿也很松弛,钱思颖却依然感受到难言的压迫力,不得不逼迫自己挺直腰板,直面他的审视:“不、不用了,我只是……”

    她还没想好从医院偷跑出来的理由,陆临渊却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十分体贴地续上话音:“我知道了,今天是你母亲钱英第一次开庭的日子,你不放心,想去旁观庭审,对吗?”

    钱思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点头:“对,就是这样!”

    陆临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可庭审是上午十点开始,现在早就结束了……你就不怕自己晚了一步吗?”

    钱思颖直觉他话里有话,匆忙间来不及细细思量,只能勉强笑道:“我、我记错时间了,谢谢陆律师提醒……”

    她顿了顿,似乎终于想起自己“女儿”的身份,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陆临渊定定瞧了她片刻,眼中闪过玩味的笑意,但是下一刻,他说出口的话让钱思颖瞬间变了脸色:“既然这么关心你母亲的,当初为什么让她背下杀人的黑锅?”

    钱思颖脸色巨变,肩膀绷紧到近乎僵直:“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陆临渊的坐姿仍然十分放松:“你明白的……包建白遭人毒害的房间是情趣套房,茶几上开了红酒,说明他原本约的是一位关系极为亲密的异性,而你母亲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

    钱思颖收起最后一点无辜,脸色逐渐阴沉。

    “但是钱英在警方讯问时一口担下杀人的罪名,甚至压根没想过推脱,说明她知道凶手是谁,而且这个真凶跟她存在着某种非常紧密的情感联系……”

    陆临渊刻意顿住话音,留给钱思颖充足的时间回味,然后温和有礼地把话说完:“……紧密到,她甚至愿意替她背下杀人黑锅。”

    钱思颖的肩膀开始细细颤抖,她其实已经过了二十一岁生日,不管从哪国法律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但她的身量比起一般的成年女性瘦小得多,几乎透出几分少女的纤细感,加上秀丽的五官与柔和的面部轮廓,难怪包建白一度把她当成未成年少女。

    “陆律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钱思颖语气干涩,神情颇为怪异,乍一看像是无辜,然而仔细分辨,又能捕捉到一丝极为尖锐的冷意,“你的意思是,是我杀了包建白,然后嫁祸给我母亲?真好笑……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又怎么做得到——包建白出事的当天,我一整天都呆在医院里,你忘了吗?”

    陆临渊:“不,你没有。”

    钱思颖背在身后的手指暗暗扣紧。

    “虽然医院的监控镜头和护士的证词都不能证明你曾外出过,但它们同样没法证明你一整天都呆在病房里,”陆临渊摊开手掌,平静地说,“比方说现在,你就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

    钱思颖不知不觉咬住嘴唇,眼神阴沉得可怕。

    “我相信现在回头去查监控,或是询问护士,他们同样会做出对你有利的证明,”陆临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是不是,小姑娘?”

    钱思颖的声音彻底冷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午后的临江市第一看守所人迹寥落,成排的大槐树投下斑驳的光影。少顷,只听铁门响动了下,一个男人缓步走了出来。

    他并不是一个人,门口等候着保镖和助理,一行人簇拥住他,将人恭恭敬敬地引到一辆黑色飞驰旁。

    打扮时髦的女秘书亲自替他拉开后座车门:“萧总,见到小萧总了吗?他怎么样?”

    男人坐进宽大舒适的后座,用手掐了掐鼻梁:“还能怎么样?看守所那种地方,是人待的吗?”

    女秘书从他无甚起伏的话音里听出隐秘的燥气,不由噤若寒蝉,顿了片刻才道:“您放心,我都打点过了,小萧总在里头不会受委屈的……而且他进来后表现一直不错,听说还会减刑,用不了多久,您就能和他团聚了。”

    男人约莫三十五六,穿着乍一看十分低调,但是懂行的人就会发现,这一身行头不下八位数,往那儿一坐就是“低调奢华”本尊。比血贵的的西装更显身份的是他的说话方式和举手投足,从容中透着一脉优雅,那是真正的豪门做派,多少年潜移默化、耳濡目染才能养成,绝非人民币堆积出来的。

    “但愿吧,”男人沉默须臾,眼角微微弯落,这个微表情让他冰冷英俊的面孔泛起一丝活气,几乎称得上“温柔宠溺”,“小睿不回到我身边,我总是不放心……他在里面几个月,人都瘦了一圈。”

    女秘书觑着他神色,小心翼翼附和道:“那是自然……里面的伙食都是随便敷衍,小萧总哪里吃得惯?等他出来了,可得好好补补。 ”

    男人“唔”了一声,头也不抬地做了个手势。

    跟随他多年的女秘书对男人的每一个表情和肢体语言都了然于心,下一秒,黑色飞驰稳稳当当地发动起来。女秘书往外张望了眼,只见两辆同色系的奥迪不远不近缀在身后,乍一看不甚起眼,可只要前车发生意外,就能第一时间赶到救援。

    女秘书绷紧的一口气刚有点松懈,就听后座上的男人懒洋洋问道:“今天是开庭的日子吧?”

    女秘书打了个激灵,瞬间回魂:“……是。”

    男人微阖着眼,后颈仰靠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结果怎样?”

    女秘书没有问是哪个案子,事实上,她之所以能跟在男人身边这么久并且备受信重,就是因为这份“事事想在老板前头”的本事。

    “没、没有当庭宣判,”女秘书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知不觉扣紧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那、那个姓薛的律师找到证据,证明当时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不止钱英一人,法庭宣布延期审理,安欣意已经被警方带回去协助调查了……”

    尽管再三克制,说到后来,她还是逸出细细的颤抖。

    男人无声无息睁开眼,眼底闪烁的冷意让跟随他多年的女秘书心惊胆战。

    “对不起老板,是我办事不力,我也没想到他们能查到这个份上,”女秘书口不择言地认着错,“不过您放心,安欣意不敢说出什么……这本就是她自己的事,也只会到她为止,她知道乱说话会有什么下场,不敢冒这个险。”

    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女秘书被盯得汗流浃背,偌大的车厢陷入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就见男人突然微笑起来。

    “那就好,”他悠悠地说,“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处理,我很放心。”

    明明是表示信任的话,女秘书却惊出一身冷汗,手指关节被自己拧得发白。

    “还有一件事,”半晌,她听到自己艰涩地问道,“那个姓钱的小丫头一直在试图联系您,您看……”

    男人笔挺的眉心波动了下,显露出一丝隐晦的不耐。

    “这种事还用我教你吗?”他的语气人眼可见地冷了八度,“这种小事都要我特意交代,我要你有什么用?”

    女秘书惊骇欲绝,差点从真皮座椅上滑下去:“我知道了老板,我这就处理掉她……”

    男人不耐地做了个手势,女秘书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后视镜中,男人仰靠在宽大的真皮后座上,闭眼像是睡着了,嘴角却在无声无息间勾起一丝微妙的弧度。

    “你的表现很让我惊讶,”他悠悠地想,“连藏得这么深的棋子都能挖出来,也许……”

    “也许我们可以将这场游戏进行得久一点。”

    “你到底想说什么?”紫藤覆盖的路口处,钱思颖和陆临渊一站一坐,物理位置上的居高临下并不能让钱思颖更有底气,恰恰相反,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故作凶狠的话语中,牙关隐隐撞在一起的动静。

    “我只是有些好奇,”相形之下,陆临渊的反应堪称平淡,“那个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你为他犯下杀人的罪行,甚至不惜让自己的母亲背这口黑锅?”

    钱思颖不仅牙齿打颤,身体也开始剧烈颤抖:“你胡说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陆临渊平静而又不容置疑地打断她,“故意杀人是重罪,可判处十年以上、无期,或是死刑,能让钱英冒着坐牢乃至没命的风险维护的,只有与她血脉相连,并且让她感到亏欠愧疚的亲生女儿。”

    钱思颖的胸口剧烈起伏,神色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给包建白下毒的人是你,也只有你才不会让包建白心生戒备,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是他豢养的一只宠物,哪怕这只宠物曾试图反抗主人,甚至是反咬一口,在包建白的潜意识里,你也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陆临渊平静的声音仿佛恐怖有力的钉头锤,每个字都狠狠钉在女孩胸口:“你用钱英的名义约包建白见面,在对方不予理睬后,又用不记名手机卡打出电话……”

    他随口说出的细节让女孩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血色全无。

    “包建白对你没有戒心,或者说,他根本想不到你会脱离控制。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反抗失败的宠物在向主人摇尾乞怜,于是他欣然接受了你的示好。”

    陆临渊顿了顿,突然掀起眼帘,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说:“只是他没想到,那从一开始就是个有去无回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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