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邀舞

    对王珏来说,“父亲”两个字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用——在她很小的时候,依稀享受过父亲的慈爱,

    是当生母过世、自己又搬出那座豪华到近乎没人气的别墅后,就再没闻见过“父亲”的气味。

    就王珏自身而言,她不太想沾王世钊的光,哪怕明知搬出“王总”两个字能让她的人生路平坦无数倍,她也宁可跟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老死不相往来。

    遗憾的是,王世钊并不这么想。

    “以前你在外头野,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你年纪轻,多点摔打不是坏事,”王世钊低沉道,“可你现在毕业工作,也该懂事了,这么大的姑娘,成天不着家像什么样子?”

    王珏死死咬住嘴唇,珊瑚粉的唇膏被自己撕扯得支离破碎。

    “别,回去干什么?打扰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吗?”王珏两只手背在身后,虎口被自己掐得发青发白,“我一个人挺好,学了不少东西,赚的钱也能养活自己,不用您操心。”

    王世钊不悦地皱起眉:“学了不少东西?就是律师耍嘴皮子的那一套?学得再好也不过是个讼棍,能不能有点出息!”

    王珏隐晦地翻了个白眼,自觉跟王世钊先生话不投机半句多,偏偏一时半刻脱不了身,哪怕一再压抑,眉心到底浮起一丝委婉的不耐:“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老是不露面,薛律该着急了。”

    小王同学看着呆萌乖巧好欺负,其实相当有主意,自打上大学后就没问家里要一分钱——学费靠奖学金,生活费靠周末和假期打工,她和薛兰泽的革命友谊也是那会儿建立起来的。

    因为经济独立了,翅膀够硬了,所以她才有足够的底气梗着脖子跟亲爹叫板。

    王世钊的不悦越发明显,大抵所有为人父母的,不管与子女感情深厚还是浅薄,当发现孩子不把爸妈的权威当回事时,都不会太高兴。

    但与此同时,他们心里又有种隐秘的喜悦,因为知道儿女不是孬种,哪怕没有父辈保驾护航,依然能胼手胝足的闯出一片天地来。

    好比此刻的王世钊,他看着王珏就像看着一株亲手栽种的小树苗,虽然她的成长没有按照最初的设计来,却依然不屈不挠地抽出枝条,汲取阳光雨露,甚至隐约有了蔚然参天的意思。

    这让临江市首富的心情十分复杂,被冒犯的不悦和看到子女成长的自豪感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以至于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晦涩:“要是没别的事……下个周末回家一趟。”

    王珏警惕的神情仿佛“回家”两个字里藏着某种机关,碰一碰就炸得人粉身碎骨:“干嘛?”

    如果用最简单的话形容王世钊此刻的表情,那就是“天威难测”:“……下个周末是你母亲的忌日,一起去给她上柱香,然后吃顿便饭。”

    王珏不吭气了。

    她对王世钊没多少依恋,却不能将同样的态度用在早逝的亡母身上,毕竟许多年前,是这个女人拼死拼活地生下她,而在小王同学有限的童年记忆里,母亲对她还是相当爱护的。

    “行!”她爽快地点了头,“那到时联系吧。”

    说完,这对着薛兰泽乖巧听话任凭揉搓的小助理摆了摆手,将临江市首富、世钧集团董事长撂在原地,就像丢下一团过时不候的垃圾一样,抬腿往外走去。

    王世钊不以为忤,却在她即将离开阳台时开口道:“那个姓陆的……”

    王珏脚步微顿,警惕地回过头。

    王世钊深深望着她:“……别跟他走得太近,没好事。”

    王珏用鼻子喷了声,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当小王助理摸回晚宴现场时,薛兰泽和陆临渊也下来了——陆助理大概是在二楼垫饱了肚子,眉目间总是萦绕不去的尖锐、阴郁又暗沉的气息悄然散去,甚至显露出不设防的惬意。

    他往薛兰泽的方向略略倾过身,仔细听薛大律师讲解每年的酒会流程——

    程序其实很固定,无非是先热场,再请领导发言,最后是重头戏,也就是颁布上一年度律所奖项。

    “……临江市律所不少,知名的却不多,每年的‘最佳律所’无非是君伦和诚木两家轮流来,”趁着主持人暖场的空当,薛兰泽伏在陆临渊耳畔低声道,“当初老师还在时,就算诚木是红圈所,也压不过君伦的风头。后来老师退出律政界,君伦着实萧条了一段时间,这两年才好些……不出所料,今年多半又是诚木坐庄。”

    她身上没喷香水,只有淡淡的脂粉香,因为挨得太近,甚至能看到横亘在脖颈下的精致锁骨……以及贴着礼服领口处来回打转的青金吊坠。

    陆临渊蓦地收回视线,没来由一阵脸热心跳,连薛兰泽后半段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薛兰泽留意到他的异样,觉得很有意思——可能是卧底留下的后遗症,陆支队的表情管理做得很好,七情轻易不上脸,哪怕泰山崩于眼前,他也能冷静克制彬彬有礼。

    但这并不妨碍洞若观火的薛大律师通过某些不起眼的蛛丝马迹窥探到他真正的情绪,比方说……此时的陆临渊表情毫无异样,耳根却悄悄爬上一丝潮红,鲜艳欲滴的,就像坠着一颗珊瑚珠子。

    “真是太有意思了,”薛兰泽欲罢不能地想,“这一害羞就脸红的毛病居然跟小时候一样!不过……我跟他好好说着话,他突然害什么羞?”

    没等薛兰泽想明白,周遭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她抬头一看,发现主持人热场环节已经结束,轮到领导上台发言了。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临江市律协的手笔着实不小,请到的“领导”并非一般人,而是临江市人民检察院一把手——检察长周继明。

    “稀罕啊!”薛大律师啧啧感叹道,“不是说,周检最不喜欢这种流于形式的场合,今年是转了性吗?答应出席不说,还纡尊降贵上台致辞……我该不会看到一个假的周检吧?”

    她开了个不走心的冷笑话,半天没听到应和声,回头一瞧,只见王珏和陆临渊一个心不在焉,一个脸色暗沉,谁也没往台上看。

    薛兰泽奇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脸色突然变了?”

    她这话主要是对着陆临渊说的,因为王珏心情不好的原因显而易见。但陆临渊前一分钟还因为和女上司离得太近而面红耳赤,后一秒就脸色阴沉、目光锐利,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变脸速度也太快了吧?

    薛兰泽摸着下巴,瞟了眼陆临渊,再看看台上致辞的周继明,心头突然冒出一个揣测:“……你认识他?”

    陆临渊下意识想否认,话到嘴边,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拦住——他不太想对薛兰泽说谎,又实在点不下这个头,只好保持沉默。

    薛兰泽面露了然。

    这时,周继明的致辞已经将近尾声,大多是老生常谈的场面话,满堂宾客虽然心不在焉,却不能不给足周检面子。

    ——直到酒宴最重磅的环节,上一年度获奖律所名单揭晓时,所有人才重新打起精神。

    这一奖项无异于临江市律政界的奥斯卡,每年都有无数律所玩命削尖脑袋,只为在那张不算长的红卡纸上占据一席之位。不出薛兰泽所料,今年的“年度最佳律所”花落诚木,单看徐骏那张笑出褶子的面孔,就知道这个奖项份量有多重,得来又有多不易。

    诚木和君伦在临江市律政界被称作“双璧”,从来是龙头轮流坐,既然“最佳律所”给了诚木,那“杰出贡献律所”板上钉钉归属君伦。上台领奖的景伦看上去没有丝毫不满,捧着金灿灿的奖状,笑得见牙不见眼。

    薛兰泽凑到陆临渊耳边,毫无顾虑的拿顶头上司开涮:“你看景哥这形象,要是再招招手,是不是就成了招财猫?”

    陆临渊不知道景伦见天对着一个没事挤兑老板的货色是什么感受,反正他自己很想揉一揉眉心。

    薛兰泽最喜欢看陆临渊满面无奈又哑口无言的模样,正想多调戏两句,殊不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她话还没出口,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年度杰出青年律师……薛兰泽。”

    突然被cue到的薛兰泽猛地抬起头,只见满场目光随着聚焦灯齐刷刷转到自己身上。她还没回过神,身后不知被推了一把,只得顺势起身,往台上走去。

    薛兰泽不是第一次上台领奖,从周继明手中接过奖状时,她心情平稳面色淡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然而周继明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严厉苛刻,又透着些许长辈似的欣赏,交织成某种复杂到令人难以分辨的意味。

    薛兰泽没在意,领了奖就要下台,谁知堪堪转过身,突然被人伸手拦下。

    是诚木律所的创世合伙人徐骏。

    薛兰泽略带诧异地挑了挑眉。

    君伦和诚木掐了许多年,徐骏对薛兰泽的观感却相当不错,甚至屡屡递出橄榄枝,邀请薛兰泽加盟诚木,却都遭到婉拒。此时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位临江市律界的风云人物拿过话筒微笑道:“大家都知道,薛律师是咱们临江市的律政新星,胜诉的案子数不胜数,最杰出律师的头衔实至名归……”

    薛兰泽一言不发,静静看他表演。

    “……不过大家也都知道,薛小姐是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这么漂亮的姑娘,今天却一个人出席酒会,身边连个男伴也没有,这合适吗?”

    徐骏善意的玩笑瞬间得到底下男士们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不合适!”

    徐骏满意地点点头:“不如这样,为了活跃气氛,也为了给台下的男同胞们发点福利,薛小姐不如邀请一位男士共舞一曲,也算留下一段佳话?”

    薛兰泽:“……”

    这算哪门子佳话?

    然而底下的男士们已经拍手叫好起来,毕竟谁也不会拒绝跟漂亮姑娘共舞一曲。薛兰泽盯着徐骏那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脸,瞬间确定这老家伙是公报私仇。

    “至于吗,”她心说,“不就是没让他挖成墙角,至于耿耿于怀到现在吗?”

    薛兰泽不是不会跳舞——她大学选修过体育舞蹈,工作后也没少出席类似的场合,多年修炼下来,说不上跳得多好,但也不至于丢人现眼。只是徐骏的这个提议让她很不爽,有种被当成物件摆在台上论斤称两的感觉。

    要说底下谁最了解薛兰泽,那无疑是王珏。眼看薛大律师面露不虞,她赶紧从后捅了陆临渊一下,小声道:“陆哥,赶紧上去啊!”

    陆临渊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王珏有点着急:“你还等什么?再不上去,薛律要被人抢走了!”

    陆临渊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我……我不会跳舞。”

    王珏:“……”

    行吧,忘了这位是公安干警出身,从不参与这些“奢侈腐败”的社交活动。

    两句话的功夫,底下的男律师们已经跃跃欲试,薛兰泽无奈地笑了笑,正要随便点个熟人,突然间骚动声静了下去,人潮涌动片刻,分海般让出一条通道,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到近前。

    有那么一瞬间,薛兰泽华服下的身体极细微地绷紧了。

    “薛律师,”一身手工西装,身姿挺拔、仪态优雅的萧凌冲她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可以吗?”

    薛兰泽将微微渗出汗水的手心攥成拳头,不着痕迹地藏在背后,然后踩着五公分高的鞋跟,步履翩然地走下高台。

    “当然可以,”她端起精致又悦目的笑容,无懈可击道,“这是我的荣幸。”

    她对萧凌平摊开的手掌递出手,萧凌嘴角微提,刚要绅士接过,斜刺里突然探过一只手,间不容发地截了胡。

    薛兰泽:“……”

    周遭发出低低的惊呼声,薛兰泽猛地扭过头,只见陆临渊眼神冰冷表情漠然,不由分说地挡在面前。

    萧凌一侧眉梢幅度意味深长地挑起:“……陆警官?”

    “萧总,”陆临渊淡淡点了点头,“薛律是跟我一起来的。”

    萧凌眯紧眼角,视线在薛兰泽和陆临渊之间扫了个来回:“……薛律?”

    薛兰泽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眼下不能跟萧凌闹掰了,但也万万不肯拂了陆临渊难得主动的好意:“……抱歉萧总,临渊确实是跟我一起来的。”

    陆临渊低头看了她一眼,被那两个字里的千回百转撞了下心口。

    偌大的厅堂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关系微妙的三个人——陆临渊的手攥着薛兰泽,薛兰泽的目光却盯着萧凌,这三个人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足够人脑补出一部跌宕起伏的狗血大戏。

    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这个环环相扣的“三角”底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罪恶和血腥。

新书推荐: 【韩娱/财阀】蛇性本淫 〔萌学园〕执繁川 修真界只有我开动物园 骨头[悬爱] 我在霸总文里当医生 [庆余年]惊鸿雨 最强驭鬼者不能妈宝吗?[诡异复苏] 赛博机甲师整顿星际 我,杀猪西施! 妾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