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善后

    虽然王珏被有惊无险地救出,不过对临江市局而言,这并非案件的终结,而是开始——这之后还有如何善后,如何向上级汇报,如何追踪绑匪,如何凑齐证据链、提起公诉,乃至如何查证新闻报道中揭露的罪行……等等一系列工作,都需要杨帆这个代理支队长安排妥当。

    托绑匪和不为人知的幕后主谋的福,回到市局的刑侦支队全员非但不能休息,反而被满地鸡毛的烂摊子指使得团团转。上至代理支队长,下至跑腿打杂的碎催实习警,无一不是满面倦容、哈欠连天,偏生还要强打精神,做好通宵鏖战的准备。

    “……小周给大家泡几袋方便面,剩下的速溶咖啡也都备上,我跟你们说,别看人质救出来了,这案子还有的忙活——不说别的,单是谢静章背后的主使者就够咱们喝一壶,”杨帆难得凝重了神色,“我知道大家辛苦了,夜宵和咖啡的钱我请,但是兵贵神速,咱们一定得尽快将那躲在暗处的兔崽子揪出来……”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拐过楼梯口,走在前头的杨帆一时没留神,和迎面而来的传达室值班员撞了个满怀。

    “杨队,你来的正好!”值班员是个小年轻,不分场合的大呼小叫道,“人民群众给咱送温暖来了,赶紧进去趁热吃吧。”

    杨帆愣了下,还没开口,从办公室里飘出的食物香气已经击溃了公安干警们刚刚凝聚的斗志。一帮大小伙子欢呼雀跃地扑上前……然后水泄不通地堵在门口,愣是没人敢往里凑。

    杨帆回过神,伸手拨拉开人墙,只见送来的温暖不是地沟油也不是苏丹红,而是十几个一字排开的锡纸外卖盒,荤素搭配、冷热俱全,甚至有新鲜的海鲜和甜点,一点不比五星级自规格低。

    很显然,这是一份只在白日梦里出现过的梦幻豪华大餐,小年轻们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疲惫过度出现幻觉了。最先回过神的孙智超咯吱咯吱扭过脖子,怔怔问道:“杨哥……你中彩票了?”

    杨帆:“……”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一排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外卖盒,和窗口边的某人撞了个正着。

    “回来了?”风篁对他微笑点点头,“忙了一整天,都饿了吧?赶紧趁热吃吧。”

    刑侦支队上下对风篁并不陌生,也知道他和自家杨队交情不错。闻言,饥肠辘辘的大小伙子们卸下最后一丝防线,欢呼雀跃地冲上前,瞬间瓜分了免费夜宵。

    往日里抢食最积极的杨支队长却有些心不在焉,稍稍慢了一步,留给他的就只有油腻腻的空纸盒。风篁摇了摇头,亲自撸袖子上阵,从一帮饿狼手里抢出两只烤龙虾和三只烤鸡腿,用一次性纸盘端着送到杨帆面前:“想什么呢?”

    杨帆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用餐巾纸包着烤鸡腿,吭哧吭哧啃起来:“……你怎么来了?”

    这话猛一听没问题,仔细探究却有说不出的深意——这不是风篁第一次来市局,单是过往半年里,他“送温暖”的次数两个巴掌也数不过来,持之以恒的投喂甚至养成了生物性的条件反射,具体表现为刑侦支队上上下下听到“风篁”两个字就忍不住地流口水,看到本尊更是如见了“亲人”般亲切熨帖。

    但是杨帆这句明显带着生疏的问候,就像在两人十分亲密的关系间安下一根小小的倒刺,不留心甚至看不出来,可一旦越界,就会感受到灼人的痛意。

    风篁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很快又舒展开。

    “来给警察同志送温暖啊,”他仿佛没听出杨帆隐晦的机锋,一如既往地温和道,“刚才薛律师发了条微信,说王小姐已经安全了,我估摸着你们该回来了,就事先点了些外卖……怎么,今晚是不是又要通宵了?”

    杨帆含混不清地“嗯”了声:“来就来了,怎么这么破费?这一顿得顶我半个月工资吧?”

    风篁笑了笑:“我就跑个腿,大头是薛律师出的。”

    这回杨帆是货真价实地惊了,从油腻腻的一次性纸盘里抬起头,鼓着腮帮发出一声充满疑惑的单音:“啊?”

    这货虽然满嘴油腻,此时鼓起腮帮瞪圆眼,模样甚至有点可爱。风篁搓动了下手指,强忍住上手捏一把的冲动,笑着解释道:“薛律说你们奔波查案辛苦了,没别的方式可以感谢,只能请你们吃顿好的……等王小姐身体恢复了,她再请你们去五星级天顶餐厅搓一顿。”

    整个刑侦支队发出小小的欢呼,看得出来,对这帮愁死老子的大小伙子来说,“五星级天顶餐厅”俨然是比“梦幻豪华套餐”更高档的白日梦,而现在却有了“美梦成真”的可能。

    刹那间,一帮公安干警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个念头:都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按照这个说法,前任老大是给自己找了个金龟媳妇,顺带将刑侦支队集体包养的节奏……吗?

    杨帆三下五除二啃完了两头龙虾和三只鸡腿,空落落的肠胃有了肉食垫底,总算心不慌气不虚。他沉思半晌,刚扭过头,一杯飘着浓郁香气的现磨咖啡递到面前,风篁弯下眼角,温和又含蓄地说道:“喝点咖啡提提神吧,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工作。”

    他嘴上说“要走”,居然当真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往门口走去。杨帆下意识跟上几步,似乎要送他出门,临到门口,突然鬼使神差地来了句:“今晚六点到八点之间,你在哪里,都做了些什么?”

    风篁脚步一顿,转身看着他,和煦的笑意微微收敛。

    杨帆在他的盯视中后知后觉回过神,有那么一瞬间,恨不能抽自己一耳光。然而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想吃回肚子里显然不可能,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就随便问问……”

    风篁眼帘垂落,继而若无其事地笑道:“在外面办点事。”

    杨帆盯着他瞧了片刻,没寻摸出“发火”的迹象,于是大着胆子追问道:“在哪办事?具体办什么?办完了吗?需不需要帮忙?”

    风篁没吭声,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杨支队当即步了薛兰泽的后尘——被盯出一身凉飕飕的冷汗。

    任谁都听得出杨帆这一连串发问背后的怀疑与锋芒,换个急脾气的,多半已经暴了。但是风篁教授不愧他“人民教师”的荣誉称号,哪怕送温暖送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依然含蓄温和、不愠不怒。

    “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他刻意拖长话音,没等杨帆反应过来,忽然微微弯下腰,嘴唇贴着杨帆耳垂……只差一线,“不过,你打算拿什么来换?”

    杨帆总是睁不开的眼睛瞬间睁圆了,活像被电打了似的,一蹦三尺高地往后退去,仓促间没留心身后,后背“砰”一声撞上墙壁,疼得龇牙咧嘴。

    风篁本意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这小子反应这么大,顿时失笑不已。

    “一点私事而已,”他深谙“张弛有度”的道理,直起腰板拉开距离,恢复了大学老师温润和煦的做派,“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劳动市局出马的。”

    杨帆还没从片刻前那口热气中缓过劲,捂着耳朵脸颊发烫,眼看风篁撂下一个惊雷后管杀不管埋地转身而去,径直消失在走廊拐角处,胸口突然烧起一把蠢蠢欲动的火,说不清是更想将某人拖回来,还是更想扒了某人的皮。

    良久,他咬牙切齿地转过身,借着冰镇可乐强行浇灭跃跃欲试的心火,这才从风篁最后一句话里咂摸出一点不寻常的意味。

    当杨支队为了某人语焉不详的暗示辗转反侧时,薛兰泽和陆临渊也离开临江市第一人民医院,驱车踏上回家的路。不过,这两位并没直接开回小区,而是在相隔还有两个路口时拐了个小小的弯,一头插进某条不引人注目的小巷。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静婉粥铺的格子间里,对面赫然是神色憔悴、胡子拉碴的丁博君。

    这一晚门庭冷淡,太阳还没落山,门口就挂上“暂不营业”的牌子,偌大的店面里只有他们三个。薛兰泽盛出一碗热腾腾的海鲜粥,连着酱瓜碟一起推到陆临渊面前,尽量最简明扼要的将营救的始末经过叙述了一遍。

    听说王珏被平安救出,丁博君不动声色地呼出口气,绷得死紧的肩膀松弛少许。须臾,突然抓起桌上的啤酒瓶子,也不用酒杯,对嘴闷了一大口。

    这一回,薛兰泽没像以往那样絮絮叨叨的数落个不停,半晌低声道:“老师……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丁博君一抹嘴,不答反问:“那姑娘呢?”

    薛兰泽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货所谓的“那姑娘”是指失踪三年、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的谢静婉。

    “警方已经联系蛙人下水打捞,只是滨江大桥范围太大,附近水势又比较复杂,估计要花些时间,”薛兰泽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既然知道了大致范围,警方一定会坚持搜索,直到找到为止……毕竟,这个案子还有太多未解的谜团,只有找到谢静婉才有水落石出的可能。”

    陆临渊的台词被薛大律师抢先代言,张开的嘴无处安放,只得闷头塞了口粥。

    丁博君点点头,灯光下的神色有些奇异,说不出是颓败还是如释重负:“我听说……她哥哥找你当辩护律师。”

    薛兰泽点点头,眼神有点阴沉。

    只有非常亲近的人才知道,薛大律师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好相处,她其实是个非常具有攻击性的人,而且气量狭小睚眦必报。

    打个比方说,王珏是薛兰泽的“自己人”,不管谢静章有什么理由,当他把主意打到王珏头上时,无异于动了薛大律师的心头肉,接下来是大卸八块还是清蒸红烧,全看薛兰泽心情。

    然而与此同时,谢静章又是薛兰泽的当事人,这就意味着不管薛律师有多愤恨、多不甘,都必须全力维护姓谢的合法权益。

    这对薛兰泽来说,简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丁博君用酒瓶有节奏地磕着桌面,抬头盯住薛兰泽:“你打算怎么办?”

    薛兰泽心知肚明,丁博君不是问她的辩护策略,而是试探她打算在“罪轻辩护”和“无罪辩护”中如何选择:“……谢静章自始至终不承认参与绑架,除了他曾在案发前约阿珏见面,警方也没有任何指证他的真凭实据。即便他曾说出那句暗示阿珏下落的话,依然有解释的余地和空间,警方可以将其作为破案的线索,却不能作为定案的铁证。”

    “说实话,这种情况,做无罪辩护的难度不算大……”

    她语气平静、神色淡然,乍一看仿佛只是陈述事实。然而无论丁博君还是陆临渊都太了解薛兰泽,以至于她掩藏的再好,此时的心理变化依然无所遁形。

    “但你不想这么做,”丁博君平静地说,“你知道绑架阿珏的事跟他脱不开干系,你想让他付出代价,是吗?”

    薛兰泽没吭声,嘴唇抿得死紧。

    对陆临渊而言,这样的薛兰泽是很陌生的,剥除了清醒坚硬又游刃有余的“外壳”,里面的“芯子”居然柔软又感性……甚至带着几分冲动的感情用事。

    那一刻,陆临渊突然有种触摸到这女人真实想法的感觉——或许正因为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她才故意端出最可恶、最欠揍、最现实冷酷唯利是图的面孔,用这种方式将自己隔绝在人群之外。

    就好像那晚酒会,她看似光彩夺目,从容不迫地周旋在各界名流中,却终究是衣香鬓影中的异类。

    既融不进去,也适应不来。

    “谢静章到底有没有参与绑架,他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得看证据说话,”丁博君浑身的酒气还没消散,声音也有些沙哑,一字一句却格外有力,“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为什么在刑事诉讼中,疑罪从无的原则这么重要?”

    薛兰泽将纤细的手指捏得青白,半晌点了点头。

    “记得,”她低声说,“有疑点就意味着有漏洞,只要当事人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无辜的,我们就要用十万分的努力将他从被告席上拖下来。”

    “因为急于将嫌疑人定罪的有很多——公安、检察院,甚至是本该代表公正的法院,但是当嫌疑人站上被告席的那一刻,他的身后只有我们。”

    “刑法是惩罚一个人最后的手段,被无罪释放的嫌疑人或许有补全证据、重新归案的一天,已经剥夺的名誉、自由和生命却没有时光倒流的可能。”

    “所以,只要有一丝错漏的可能性,我们都必须为当事人的合法权益而战!”

    这一串话说来没有任何磕绊,可见已经在薛兰泽口头心里重复过无数遍,不论她的初衷是什么,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终究是在她的职业生涯和人生道路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从粥铺出来时,薛兰泽的脸色依然十分凝重,往日里满嘴跑的马也被关得严严实实。陆临渊不由瞟了她好几眼,眼看薛大律师毫无觉察,他沉吟片刻,还是道:“今天下午,临江实事追踪突然曝出王世钊的罪行内幕……”

    薛兰泽打了个激灵,瞬间回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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