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上位

    在所有人印象中,王珏和大多数初出茅庐的年轻女孩一样,单纯、天真,一往无前而又理想主义,虽然热血沸腾,却少了几分瞻前顾后的谨慎,很容易被归为“傻白甜”的范畴。

    连阅人无数的市局刑侦口代理支队长杨帆都没跳出这个套路,所以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被这个看似“傻白甜”的小丫头摆了一道。

    “……当时太混乱,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死死咬住那个人,一口下去就见了血,”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王珏虽然脸色发白,嘴角却勾起得意又俏皮的笑意,“我敢肯定,那人手腕上的伤痕没那么容易消退。”

    薛兰泽眯紧眼,脸上的凝重几乎化为铺天盖地的暴雨。

    她当然清楚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如果王珏真的咬伤绑匪手腕,警方完全可以申请对谢静章进行伤痕鉴定,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从伤口中提取到王珏的DNA,物证痕检相互印证,绝对能将谢静章钉死在被告席上,哪怕是薛兰泽亲自出马也救不回来。

    但是薛兰泽太了解王珏,从她有所保留的话音里捕捉到什么。

    “既然你有证据,刚才为什么不说出来?”她揣度着王珏的心思,忽然冒出一个十分大胆的揣测,“你……不想让警方知道这件事?”

    王珏笑容倏敛,须臾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他妹妹……还能找回来吗?”

    薛兰泽垂落眼帘,委婉答道:“警方已经联系蛙人,在滨江大桥附近水域展开打捞……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回来吧。”

    王珏不说话了。

    沉默在病房中悄无声息地蔓延开,空气仿佛凝结成冰,不知过了多久,她疲惫地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

    “算了,”王珏几不可闻地说,“……我累了。”

    她俩认识多年,许多话不用说明,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薛兰泽瞬间了然:“明白了……这案子交给我,你放心吧。”

    王珏点点头,在薛兰泽的帮助下翻身躺倒。薛兰泽在床头边坐了一会儿,等她呼吸匀净,似乎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地站起身,轻轻离开病房。

    房门带上时发出很轻的“咔嚓”一声,与此同时,本应睡着了的王珏悄悄睁开眼。她翻了个身,将被褥卷过头顶,耳边倏忽回响起一个鬼魅般的声音——

    “你真这么相信她?”

    “如果我告诉你,她其实一早知道你父亲是谁,而且是冲着这一点才故意接近你,乃至对你照顾有加,你会怎么样?”

    “别自欺其人了,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没有你父亲,她压根懒得看你一眼……你在她心里不过是一个台阶、一块踏脚石,只要能通过你搭上王世钊,别说照顾,就是鞍前马后她也做得出来。”

    “我可以跟你打个赌,就赌……她能不能在这缸水填满之前找到你。”

    “……我赢了,”王珏在心里小声说,“或许薛律早知道我父亲是谁,但这跟我俩之间的交情没关系。”

    她大学没毕业就认识了薛兰泽,这些年离家出走,独自闯荡社会,虽说没少经历风雨,但也从没畏惧迷茫过,因为有一个人用她不算宽广的肩膀撑起了一片海阔天空。

    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她和薛兰泽也走不到今天。

    “那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挑拨我和薛律的关系……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极度的疲惫遏制了思考能力,王珏在一团乱麻中逐渐陷入昏沉,“难道我和薛律反目,对他而言能有什么好处?”

    没等王珏理清头绪,最后一丝清醒已经在身心俱疲的重压之下“嘎嘣”断了,她闭上眼,终于陷入沉睡。

    薛兰泽本以为陆临渊送人还有一会儿,谁知刚一推门,就见前刑侦支队长坐在门口长椅上,两只手规规矩矩搭着膝盖。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阿珏睡了?”

    薛兰泽点点头,回身带上房门:“怎么不进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临渊一语双关:“回来有一会儿了……推门时听你在跟阿珏说话,就没进去。”

    薛兰泽:“……”

    其实陆支队的语气很平淡,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起伏,可架不住薛大律师自己心虚,总觉得这人在拐弯抹角暗示什么。

    幸亏薛兰泽别的不行,装腔作势的本事还是相当过硬,闻言端出一脸足以以假乱真的淡定,八风不动地说:“嗯,我问了阿珏当时的情况,她说自己晕过去,实在记不清……看来老天也在帮谢静章,有意放他一马。”

    陆临渊站起身,一八零的个头让他很轻松地俯视薛兰泽:“只是这样?”

    薛兰泽挑了挑眉:“不然呢?”

    她一边说,一边单手插兜,溜达着往电梯口走去。陆临渊紧随其后,直到电动滑门堪堪闭合,老破旧的电梯咿呀乱响着往下滑动时时,他才意有所指地说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

    虽然人质顺利获救,由此引发的轩然大波却远远没有结束,整整一个月,市局刑侦支队白天黑夜连轴转,一边忙着绑架案收尾工作,一边对王世钊的种种犯罪行为开展调查,几乎成了脚不沾地的陀螺。

    按说市局调查工作必须绝对保密,奈何王世钊的身份太敏感,前脚进了市局,后脚媒体就望风而动,每天都有两位数的记者围堵在市局门口,举着长枪短炮,那阵仗简直比市里开两会还热闹。

    与此同时,网络上也炸翻了天,除了已经曝光的偷工减料、中饱私囊,连王世钊八百年前的生平经历都被拖出来,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在显微镜下经历了一番扒皮抽筋似的审视——

    重磅!临江首富吃人血馒头的那些年!

    世钧创始人英年早逝,是天意还是人为?

    王世钊血腥发家史,第一桶金从何而来?

    父亲作孽女儿遭殃,八一八王世钊不为人知的那些事!

    ……

    诸如此类的标题铺天盖地,变着法地吸引眼球,世钧股价一落千丈,接连三天险险跌停。

    世钧集团毕竟是临江市数一数二的超级跨国企业,业内甚至有这样一种说法,临江市每年的GDP和就业率有一半指着世钧集团完成。眼看这艘跨国航母在风雨飘摇中岌岌可危,董事会终于坐不住,紧急召开股东大会,以超过三分之二的票数罢免王世钊,并且选举出新任董事长。

    很快,这位新任董事长的名字和半身照占据了各大媒体头版头条,俨然有替代王世钊成为临江商界新一任执牛耳者的架势。

    更有意思的是,无论对薛兰泽还是陆临渊而言,这位新任董事长都是熟面孔。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宽敞明亮的独立办公室中,薛兰泽难得偷闲半日,一边喝着浓香扑鼻的现磨拿铁,一边刷着新鲜热辣的新闻——那是临江时事追踪最新发布的一篇报道,醒目的大标题旁配着主人公半身照,端的是派头十足、年轻有为。

    “萧、凌……”薛兰泽一字一顿,仿佛喃喃自语,又像是玩味着什么,“这手脚……啧啧,真是比杀猪还利落!”

    陆临渊刚好推门而入,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俊秀的眉头顿时拧紧了。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近前,将一叠厚厚的卷宗摆上案头:“阿珏今天还是没来。”

    薛兰泽轻点鼠标,将弹出的新闻页面果断叉掉:“她精神还没恢复,我干脆多放她两天假……反正这个风急火燎的当口,她就算来律所也做不了什么,反而会被媒体围追堵截。”

    陆临渊点点头,巧妙转过话题:“网上的新闻你看了吗?”

    薛兰泽一掀眼帘:“你指的是什么?”

    陆临渊没说话,用眼神传递出“我就静静看你装”。

    薛兰泽无奈地摊了摊手:“好吧,如果你指的是世钧太子爷卧薪尝胆多年,一朝推翻篡位老臣,改天换地、重夺大权——没错,我看了。”

    陆临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他虽然瘦,人却修长,身影当头罩下,将薛兰泽大半边身体卷入其中:“你怎么看?”

    薛兰泽十分舒展地靠在皮转椅中,曲指点了点鼠标:“干净利落,杀伐决断……不知道的,还以为从王世钊进市局,到世钧召开股东大会,都是他萧凌一手编写的剧本。”

    “就算是萧凌写的剧本,也未必所有人都甘心情愿充当演员,”陆临渊低声道,“光是网上曝出的滨江大桥工程案就够世钧喝一壶,哪怕这事是王世钊主导,也很难不牵连世钧,届时伤筋动骨在所难免,萧凌又能讨得什么好?”

    薛兰泽笑了笑:“那也未必……只要新任董事长做足姿态,配合公检法一查到底,再重新修座桥,不就能挽回声誉和名望了?”

    陆临渊没想到这种操作模式,不由一愣。

    “说到底,世钧是临江财政的半根支柱,只要没到绝处,高层领导是不会看着它垮台的,”薛兰泽悠悠地说,“何况你也说了,萧凌这人不简单,他既然敢迎难而上,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不知是薛大律师的嘴开过光,还是她对萧凌做过全方位无死角的研究,三天后,一段专访视频发布在网络上,采访者是屡屡曝出重磅大料的临江实事追踪首席记者,接受采访的对象则是荣升为“腥风血雨男主角”的世钧新任董事长。

    “——对于王总在位期间的种种作为,我个人感到很遗憾,也非常对不起公众。从成立至今,世钧能发展到这一步,少不了各界人士的支持,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身为世钧新任董事长和法人代表责无旁贷,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

    面对镜头,西装革履的萧凌气度沉稳、侃侃而谈:“从即日起,世钧将开展内部自查与整顿,至于存在问题的项目,我们也会尽快拿出补救方案,哪怕要承担所有损失,我也在所不惜……”

    他毕竟年轻,形象好、气质佳,往那儿一坐就是天然的风景,何况这番表态有几分真姑且不论,态度却着实诚恳,瞬间逆转了舆论风向,连带跌停数日的股价也有了回暖迹象。

    电脑前的薛兰泽勾起唇角,将笔记本屏幕“啪”一声合上。

    吃瓜群众只是看热闹,真正的局内人却是焦头烂额,整个九月,刑侦支队都在马不停蹄的奔波中度过——侦查、搜证、汇报、移交案卷……等到检察院完成“谢静章案”审查工作,向法院提起公诉时,已经是九月底。

    这一年最热的时节,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几阵秋雨过后,临江市的气温人眼可见地断崖跳水,薛兰泽还好,陆临渊却有些扛不住,早早裹上长款风衣,走起路来衣摆翩飞,很有些行云流水的意思。

    薛兰泽叹为观止:“这才九月你就穿上风衣,真到了寒冬腊月怎么办?裹成狗熊不出门了?”

    陆临渊实在想不明白,这姑娘生得人模狗样,当着外人也很能摆“都市精英”的派头,怎么私底下就不会说人话?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面无表情道:“可能因为我上了年纪的人,禁不得冻吧。”

    薛兰泽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货色,闻言笑谑道:“上了年纪?哪上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就您这四块腹肌、花容月貌都上了‘年纪’,风篁老师该怎么说?半截身子入土了吧?”

    远在临江戏剧学院的风篁张嘴打了个大喷嚏,一边嘟哝着“这换季换的,不会着凉了吧”,一边慢腾腾关上窗户。

    陆临渊拿薛大律师那张开了光的嘴没辙,恨不能找根针缝起来,一边对着等身立镜打领带,一边凉飕飕睨了薛兰泽一眼:“待会儿上了庭,你敢用这话去怼法官和公诉人吗?”

    薛兰泽冲他扮了个惟妙惟肖的鬼脸。

    谢静章的案子拖延月余,终于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尽管警方抽丝剥茧、挖地三尺,也只在王珏当天穿的衣服上检验出两枚指纹。

    而这显然成了公诉方最有力的攻击点——

    “……这两枚指纹分别印在受害人的袖口和肩膀,根据警方鉴定,属于被告人谢静章,”公诉席上,程剑有条不紊地说道,“这与受害人证词中,她曾和绑匪纠缠挣扎的部分相吻合。”

    指纹确实是客观证据之一,但远远达不到铁证如山的地步……至少在薛兰泽看来是这样:“我再提醒公诉人一点,当晚九点到十点之间,被告人曾和受害人一起吃饭,两人相处将近一个小时,难免会有肢体接触,在衣服上留下指纹不足为奇。”

    程剑据理力争:“可是这两枚指纹的位置非常微妙,是正常社交场合中很少接触的部位……辩护律师自己也是女性,不妨设身处地的想象一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容许另一个不算熟悉的男性触碰自己的手腕和肩膀?”

    薛兰泽:“当然有,比如某些事发突然又可能危及人身安全的场合。”

    她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抽出一张纸,出示给公诉人和审判长:“这是本案受害人王珏的证词,因为身体和精神上的原因,她今天没法出庭……根据证词,当晚九点五十多,受害人提出打车回家,出于安全考虑,谢静章送了她一小段路。途中,一辆轿车超速经过,差点撞到王珏,是谢静章及时拉了她一把,才没让她丧命在车轮下。”

    打印出的证词投映在公放屏幕上,白纸黑字,一目了然。

新书推荐: 沙漠神女模拟器 [娱乐圈]只是想蹭个热度 给我亲一口 社畜误入贵族学院小说后 翻脸无情 带*******〕 带着囤货进游戏[求生] 百家姓竟是乙女游戏? 我有一根仙女棒[GB] 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