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毒枭

    杨帆知道陆临渊曾在云滇执行卧底任务,但对具体细节不是很了解——事实上,出于对卧底警员的保护,这段经历原本不会出现在“陆临渊”的档案里。就算有人暗中调查,也只会发现陆临渊毕业于临江警校,曾先后在派出所刑侦大队和缉毒大队历练三年,因参与破获缉毒大案,表现突出,荣立个人一等功,获得组织破格提拔,空降临江市局刑侦支队担任正支队长。

    他的履历和档案十分完善,以至于第一次看到时,连知根知底的杨帆都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如果不是陆临渊主动提起,谁也不敢相信这轻描淡写的几行字背后,其实藏着一段充斥着血与火的过往。

    “……其实当初专案组来公大挑人执行长期卧底任务,一开始最看好的并不是我,”陆临渊端起咖啡杯,用已经凉了的热巧克力润了润喉咙,“虽然我各项成绩都不错,但是外形条件相对欠缺……”

    杨帆:“……”

    有那么一瞬间,杨支队长还是怀疑这小子是在凡尔赛。

    众所周知,潜伏任务周期长、难度大,一般而言会倾向挑选长相平庸、毫无特点的警员——当然,这是在其他条件大差不差的前提下,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真被逼到那份上,能勉强找到个人能力和忠诚度符合要求的就算不错了,谁还有心思针对样貌横条鼻子竖挑眼?

    但陆临渊的情况有些特殊,因为这小子生得不是一般的好,就算走在大街上不至于引发万人空巷,辨识度和第一印象还是相当深刻。

    出于保护卧底人员安全的考虑也好,保证任务的成功率也罢,他都不该是专案组的第一选择。但最后,偏偏是他完成了任务,带着满身伤痕回到临江市。

    个中内情,不能不引人深思。

    “八年前,我作为储备人选前往云滇,原本只是负责外围工作,但是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巧合,专案组不得不安排我执行这次潜伏计划。”

    杨帆精神一振,知道正题终于来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巧合?”

    “有一次,上级接到线报,有一伙卖散碎□□的拆家将在酒吧进行交易。我提前潜入在酒吧接应,却发现来的不是一伙人,而是两伙,并且都带着自制土枪,上来没说两句话,就交起火来。”

    杨帆目瞪口呆,没想到这辈子可遇而不可求的火拼场景居然被陆临渊撞上了。

    “然、然后呢?”他怔怔地问,“都打起来了,交易肯定做不成了吧?”

    大约是觉得空气滞闷,陆临渊抬手解开两颗领口衣扣,露出一截苍白脆弱的脖颈——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胸口有一道伤痕,几乎贯穿锁骨,即便是多年后也没完全消退印迹。

    “听到枪响,埋伏在酒吧外的特警队立刻往里冲,混乱中谁也没发现,一个身材矮小的毒贩蹲在角落里,把一样东西藏进花盆,”陆临渊淡淡地说,“等这伙毒贩被拷走后,我一个人折回原地,在花盆里找到一个十分破旧的U盘。”

    杨帆追问道:“里面是什么?”

    陆临渊偏过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觉得是什么?”

    杨帆绞尽脑汁:“该不会是毒贩的交易记录?”

    陆临渊哑然失笑。

    终归是在繁华都市和法治社会长大的,哪怕曾跟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打过交道,思维和想象力依然受到条条框框的局限,会下意识避免触及那根最要命的“红线”。

    “比交易记录严重多了,”陆临渊一字一句像是含在牙缝里,几不可闻道,“里面记录了一种特殊的分子式,以及详细的合成过程,虽然不是常见的二乙酰吗啡以及□□,但显然是同类物质,而且从没在市面上出现过……”

    杨帆流露出难以遏制的错愕。

    二乙酰吗啡就是人们常说的□□,和俗称□□的□□一样,都是市面上耳熟能详的毒品。而陆临渊口中的分子式与这两种物质归属同类,可想而知,它再离题万里,也逃不开“毒品”的范畴。

    更可怕的是,这种毒品的分子式从没在市面上出现过,连陆临渊这个曾经的资深缉毒警都认不出,但它的配方却引起两伙毒贩的火拼争抢。

    仿佛一枚深水炸弹,隐藏在不见底的暗流之下,平时谁也留意不到它……可是一旦爆炸,就是石破天惊、山呼海啸!

    “那到底是什么?”他近乎急切地问道,“是新问世的毒品吗?”

    陆临渊望向窗外,远处传来小年轻不知轻重的呼啸声,那样的纯粹、鲜明,不带丝毫阴霾,裹挟着临江市秋日正好的阳光,“砰砰”拍打着玻璃墙。

    然而陆临渊的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被防紫外线玻璃挡在中央,他回归人间的路途始终隔了一层。

    “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当时,我已经潜入云滇毒窝,成为大毒枭身边的得力干将,”陆临渊低声道,“你猜的没错,那的确是一种新型毒品,能让□□和□□像面粉一样不值一提,一次接触足以上瘾,并且会对中枢神经产生不可逆的影响——你也曾参与缉毒工作,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杨帆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一次上瘾,终身难以戒断,是远比□□和□□更可怕的恶魔!

    “我曾见过这种毒品的样品,是金黄色的粉末,当地人称它为‘金沙’。据说,吸食它的快感是□□和□□百倍乃至数千倍,有人甚至声称,当药性发作的一刻,他看到信仰的主神从天而降,引领他进入了臆想中的天堂。”

    杨帆被陆临渊不带语气的描述活活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陆临渊沉声道,“□□也好,□□也罢,如果拿捏不准用量,很容易急性致死。但金沙不存在这个问题,它的直接毒性作用降到最低,对神经细胞组织不可逆的病理性伤害也大大降低。”

    杨帆手心里捏出一把冷汗,即便他只是个缉毒编外人员,也很清楚这几条特性加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一旦实现量产,这种毒品将很快取代□□和□□,成为毒品市场最供不应求的热门货……甚至间接颠覆全球毒品市场的格局,”陆临渊毫不介意热巧克力已经凉透了,低头喝了一口,“可想而知,它的配方有多抢手!”

    杨帆说不出话来,他甚至想象得到,陆临渊口中的毒品一旦问世,会引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那绝不是区区“抢手”两个字能形容的。

    “……后来呢?”他听到自己干涩地问道,“这份毒品配方落到你手里……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当时并不清楚这份配方意味着什么,只是直觉它很重要,于是萌生了一个念头,”陆临渊低下头,似苦涩似自嘲地勾了下嘴角,“也是当时太年轻了,分不清轻重缓急,做事只凭热血上头,难免考虑不到后果……”

    杨帆:“……”

    其实跟同龄人相比,陆临渊已经稳重老成得可怕,他脑中似乎有一台运转精密的机械,无时无刻不在条分缕析地处理各类情报。除了查访十六年前的旧案时稍显冒进了些,被王世钊抓住破绽反摆一道,杨帆还从没见过他冲动的样子。

    如果连姓陆的都“热血上头”,那动不动就跳脚蹦高的杨代理支队长也不用活了。

    但他从陆临渊隐晦自嘲的语气中觉察到什么,突然想到一个细思恐极的可能性:“你、你该不会……”

    陆临渊对他弯了弯眼角:“没错。”

    即便以杨帆的傻大胆,那一刻也不禁白了脸色。

    “……三天后的某个晚上,我被人劫持,带到一间废弃的旧工厂,就在那里,我见到了本次卧底任务的最终目标——毒枭主教,”陆临渊淡淡道,“当然,主教只是一个代号,谁也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只知道他是中、缅、泰三国混血。”

    “据说,他和之前的金三角之王——神父有亲戚关系,等到神父组织覆灭后,他收拢了神父残存的手下,顺理成章地成了继任者。”

    可能是担心杨帆听不懂个中关联,陆临渊耐心解释了两句:“神父曾是金三角势力最强的毒枭,连老牌毒枭玄阮都栽在他手里……不过几年前,神父阵营的第二号人物弃暗投明,成了警方的线人,两边里应外合,将神父势力连根拔起。现在去金三角,已经听不到神父这号人物,大家口耳相传的都是——主教。”

    杨帆暗暗心惊:“你是说……你们卧底任务的头号目标,居然亲自赶来了?”

    “他不仅赶来了,而且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取回被人窃走的配方,”陆临渊沉声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途径得知配方在我手上,等我回过神时,人已经落到毒贩手里,被枪口压着跪在地上。”

    那是“枪决”的姿势。

    杨帆只是稍微脑补当时的情形,就不由自主地冒冷汗,他试图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处在陆临渊的境地,会用什么样的方法脱困?

    不出两秒钟,他就放弃了,因为怎么看都是无解。

    “……我试着跟主教提条件,要用配方换取活命的机会,并且加入毒贩组织,换来了毒枭的哈哈大笑,”陆临渊垂落秀气的眼帘,“可能在他看来,我连他脚边的一只蚂蚁都不如,却胆大包天的跟狮子提条件,简直是疯了。”

    “但我对他说,配方固然是金矿,优秀的人才同样是无价之宝,如果他身边的得力干将都是弄丢配方的蠢货,那他金三角之王的位子也坐不稳。”

    杨帆一口黑咖卡在喉咙里,差点喷陆临渊一脸。

    陆临渊闭上眼,多年前的画面闪现眼前——他双手反铐身后,被枪口压着跪在地上,眼前蒙着不透光的黑布,悠悠含笑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无价的人才?你是说你自己吗?虽然西山大学化学系的高材生确实很难得,但每年从名牌大学毕业的化学人才不计其数,你凭什么脱颖而出?”

    “西山大学化学系学生”的身份是公安部捏造的,从录取档案、每年期末成绩,到评优获奖记录、毕业答辩成绩一应俱全。陆临渊自信毒枭查不出破绽,但是在采取下一步行动前,他必须凭自己的本事将眼前的危境应付过去。

    当时的陆临渊毕竟太年轻了,远远没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地步,之所以能挺直腰板和毒枭周旋,完全是因为千里之外的黄土下有一双眼睛看着他:“您可以做个测试。”

    看不清面孔的男人饶有兴味地问道:“什么测试?”

    “您想要的东西被我藏在一个地方,您可以发动所有手下去找,如果能找到,我随您处置,如果找不到……也就是说,您所有手下捏在一起,也比不上我这个‘不入流’的学生。”

    “到时,您或许可以认真考虑我的提议。”

    杨帆:“……”

    他知道陆临渊看似谦和内敛,其实骨子里的傲气不比任何人少,脾气上来时,甚至能跟市局大boss——警号001的马靳安针锋相对。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对待敌我竟然一视同仁,连大毒枭也不留面子。

    这份找死的功力,绝了!

    “可能是从没被人蚍蜉撼大树过,也可能是见惯了唯唯诺诺的生意人,觉得新鲜,主教居然没立刻一枪崩了我,而是将我关在空置的库房里……直到三天后。”

    三天后,恼羞成怒的毒贩将滴水未沾、已经奄奄一息的陆临渊从库房里拖出来,丢破烂一样甩在主教面前。那曾在缅甸经营□□生意,在美国□□,和中情局暗通款曲,甚至一度接管墨西哥海湾卡特尔组织的大毒枭半跪下身,捏住陆临渊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隔着一层黑布“看着”自己。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出乎意料的,令国际刑警束手无措的大毒枭有着一把大提琴似的嗓子,优雅又华丽,“告诉我,配方藏在哪了?”

    陆临渊挣扎着挪动了下,从干出血的嗓子里挤出话音:“答应……我的条件。”

    周遭静了片刻,所有人长短不一的呼吸声交织成凝重而险恶的背景板,半晌,主教微笑起来:“从三天前的傍晚到现在,我的手下几乎将你涉足过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一无所获……”

    “你向我证明了自己,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把配方藏在哪?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杨帆“呸”了一声:“你听他鬼扯!这些毒贩都是没人性的,你前脚告诉他,他后脚就把你拖出去埋了!”

    陆临渊睨了他一眼:“你能想到的,我会忽略?”

    杨帆:“……”

    要不是陆临渊救过他的命,单凭这个鄙视的小眼神,就够姓杨的撸袖子上阵,跟他干上一架。

    陆临渊掐了掐鼻梁,低头的瞬间,目光仿佛穿透缩地成寸的光阴,看到多年前的那一幕——毒枭微笑着低下头,语气雍容而慈祥,捏着陆临渊的手却在一分一分加着力,几乎将他的下颌骨捏碎:“告诉我,配方在哪?”

    “那个U盘已经被我毁了,”陆临渊听到二十出头的自己沙哑却清晰地答道,“你想要的东西都在我脑子里,如果不想拿回金矿,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捏住他下巴的手陡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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