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做戏

    薛兰泽指尖沾着一点殷红,那是刚才用别针胁迫萧睿时留下的,她被血腥味刺激到,本想伸舌舔一舔,转念想起这是谁的血,又恶心得不行,刚有些好转的肠胃开始隐隐抽搐,忙抽了张纸巾擦干净。

    “如果你说的成了真,”薛兰泽语气平淡,“我就宰了萧家两兄弟。”

    她说这话时眼皮不眨一下,好像只是随口说笑。风篁却有种没来由的预感——她不是说笑,是认真的。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想到这些年,薛兰泽一个年轻姑娘是怎么从风刀霜剑中杀出的,不由缓和了声气:“……你早知道萧睿会对你下手?”

    “不确定,”薛兰泽淡淡道,“但我知道萧睿是什么货色……有备无患涨总没坏处,不是吗?”

    风篁彻底没脾气了:“你明知道萧睿不怀好意,又为什么答应他的要求?从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不好吗?”

    “我听说,学艺术的讲究戏剧冲突,没有冲突就推动不了剧情,”薛兰泽掏出手机,对风篁晃了晃,“我要是一直躲着他,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没等风篁想明白她的言外之意,薛兰泽已经输入某个号码,在对方接通的一瞬抢先开口:“萧总,抱歉打扰你休息,这个时间点打给你,只是想通知你一声:我们的合作结束了,世钧的法律顾问你另请高明吧!”

    这招先声夺人气势十足,手机对面的萧凌皱了皱眉,沉默片刻才道:“出什么事了?”

    “萧总,我一直很尊重您,但尊重是相互的,不等于没底线的迁就……您不妨问问令弟,他今晚闹这一出有没有半点尊重过我?我是律师,不是他的玩物!”

    如果单听薛兰泽的语气,不难分辨出炽烈而强行压抑的愤怒,就好像如果不是顾忌萧凌的身份,她就要不管不顾地咆哮出来。可事实却是,薛兰泽的脸色很平静,仿佛发出质问的人跟她没有半点干系,甚至有闲心对着后视镜一点一点理顺自己凌乱的鬓发。

    精分精得炉火纯青,让风篁叹为观止。

    “我知道萧总对我心存疑虑,我也没指望您能立刻信任我,”薛兰泽像是气急败坏之下豁出去了,将心里话一口气说出来,“但您不能这么糟践人!要是我真想对世钧不利,刚才小萧总透露方玮是萧氏的人时,我就已经报警了……”

    手机对面传出微乎其微的抽气声,半秒的停顿后,萧凌沉声道:“什么?”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之所以把姓陆的留在身边,无非是觉得他跟市局关系熟,以后能用得上,”薛兰泽冷冷道,“托他的福,我听说了方玮潜回临江市的事,也知道在春城园区发现的制毒窝点跟方玮有关。好巧不巧的是,小萧总方才证实了我的猜测——方玮这颗钉子是萧氏安插在王世钊身边的,那么制毒窝点背后真正的主谋人是谁,不问可知。”

    手机对面一片死寂,只有急促不定的呼吸声传来。

    “我无意质问萧总,也不是想用这件事换取什么好处,只想告诉萧总:从头到尾,我都是站在您这边的,但是很遗憾,您……或者说小萧总,并没把我当成自己人,”薛兰泽冷淡道,“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今晚的事我会当作没发生过,小萧总说过的话,我也可以当没听见,但是今天之后,咱们的合作彻底结束,以后世钧的事跟我没半点干系!”

    薛兰泽嘴上放狠话,手下也不慢,作势要挂断电话。指尖已经触碰到屏幕,萧凌的声音就在这时传来:“……等等!”

    薛大律师唱念俱佳地演了这么一大段,就是为了萧凌这句话,闻言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等着他的下文。短暂的沉默后,只听萧凌缓缓续道:“我会查明经过,然后给薛律一个交代。”

    薛兰泽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语气却很淡漠:“那我等着萧总的答复。”

    说完,她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没给萧凌开口的机会。

    风篁一声不吭地旁观全程,心中隐约浮起一个猜测:“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你明知萧睿会对你下手,还往陷阱里跳,就是为了跟萧凌讲条件?”

    “不然呢?”大约是迷药的后遗症还没过去,薛兰泽向后仰靠在座椅上,用冰凉的手背摁住突突乱跳的额心,“我看上去像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

    风篁:“……”

    可能是没拧下萧睿的脑袋让薛大律师很不爽,说起话来难免夹枪带棒。趁着等红灯的间隙,风篁抬头扫过后视镜,本想词锋含蓄地回敬两句,就见薛兰泽摁住太阳穴的手指微微颤抖,活像得了帕金森。

    他稍一犹豫,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然后在交通灯转绿的一瞬猛踩油门。

    四十分钟后,白色未来在明华医院门口停下,等下了车,风篁才发现薛兰泽的状况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点——她手脚发软,甚至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稳,整个人歪歪扭扭地斜靠着车门,仿佛一棵细瘦的杨柳,随时会在十级台风中断成两截。

    风篁没办法,只能暂且将“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撂在一边,扶着她进了明华医院大门,正要去门诊部挂号,薛兰泽却拽了下他衣袖,气若游丝道:“去……院长办公室,我跟刘院打过招呼了。”

    风篁心知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了然点头。

    刘院长是个热心人,哪怕跟薛兰泽只有数面之缘,依然安排得妥妥当当——抽血、化验、出报告,一系列手续有条不紊,等化验报告出来时,薛兰泽已经躺在干净舒适的病床上,一边吊着水,一边揉着隐隐抽痛的额头,听刘院长絮絮叨叨——

    “……薛律血液里的确有麻醉剂的成分,而且分量不轻,”刘院长也是人精,一眼看出薛兰泽的病症不寻常,斟词酌句间带上几分谨慎,“我能问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薛兰泽勉强笑了下,避重就轻道:“没什么,只是出了点意外。”

    刘海青看出她不想深谈,没有勉强:“没事就好……要是让临渊知道,非担心死不可。”

    薛兰泽心念微动,后知后觉想起刘海青和陆临渊之间的渊源,不由睁开眼:“刘院长,有件事还要麻烦你,今天的事能不能别告诉陆……”

    话音未落,她无意中瞟见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的人影,仿佛被谁捏住脖颈,顿时不吭声了。

    “别告诉陆什么?”陆临渊面无表情,“怎么不说了?”

    明明薛兰泽才是发工资的那位,可是在浑身冒寒气的前刑侦支队长面前,薛大律师也只有缩脖端肩,闭嘴扮鹌鹑的份。

    陆临渊是刚刚赶到的,脸颊上被夜风吹出的红晕还没消退。他走到近前,伸手摸了摸薛兰泽额头,除了满头冷汗,没摸出其他毛病,于是转向刘海青:“刘姨,她没事吧?”

    薛兰泽本以为是刘海青把陆临渊招来的,后来发现不对,因为刘院长对陆支队的突然出现也是满脸震惊,缓了一秒才道:“没什么大碍……可能会有些头疼晕眩,但也都是正常现象,等身体里的麻醉剂完全代谢掉就好了。”

    陆临渊微微眯眼,一字一顿:“麻、醉、剂?”

    薛兰泽捂住脸,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在大理石地板上刨个坑,再把自己塞进去。

    刘海青也好,风篁也罢,都不缺眼力见,直觉这两位似乎有话要说,相继找借口退了出去。随着房门“咔嚓”一声关上,薛兰泽的心也悬到最高点,眼看陆临渊回过头,似乎要质问什么,她忙先发制人:“你……咳咳,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陆临渊拖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将薛兰泽搭在床沿的手塞回被子里:“我回了趟星悦,发现你不在家,打手机也关机,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拉着阿帆查了下交通监控……”

    薛兰泽:“……”

    临江市两千万人口,私家车更是数不胜数,要从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中找出某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陆临渊做到了。

    他明知薛兰泽不在家可能只是因为临时加班,手机关机更有无数种解释,仍然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用一帧一帧查看监控录像的笨办法锁定薛兰泽的方位,然后马不停蹄地赶了来。

    薛兰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像是被毛茸茸的小猫爪子轻轻浅浅挠了下,面对萧睿时的憎恶和暴怒荡然无存,只剩让人心头发软的酸涩:“……我没事。”

    这其实是句废话,因为薛兰泽就好端端躺在病床上,只要眼睛没瞎都看得出她活蹦乱跳。但是对陆临渊而言,这三个字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将满腔呼之欲出的怒火劈头盖脸地拍干净。

    他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没忍心揪着满脸疲惫的薛兰泽追问事情原委,伸手为她拉了拉被子:“……行了,别说话,先休息一会儿吧。”

    病房的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又刺人,并不十分舒适。但是陆临渊用宽厚的掌心覆住薛兰泽双眼,袖口带着浅淡的洗涤剂清香,一瞬间安抚了紧绷的神经。

    薛兰泽原本只想装个可怜,到最后却是真的放松了身心,在陆临渊的掌心里沉沉睡去。

    陆临渊耐心等了一会儿,直到薛兰泽呼吸均匀,已经睡沉了,才起身走出病房,回头就见风篁还没走,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陆临渊使了个眼色,风篁心领神会,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梯口,确认周围没有第三只耳朵,陆临渊沉声道:“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风篁欲言又止,末了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手机,递给陆临渊。

    陆临渊接过一看,发现那是一只非常普通的手机,款式、型号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上面安了一个远程追踪系统。

    他毕竟干过多年刑侦,直觉敏锐非一般人可及,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定位终端在谁身上?”

    风篁轻轻叹了口气:“……是薛律师。”

    薛兰泽这一觉并没睡太久,虽然病房空调温度适宜,床铺和被子也很舒服,但她还是在一个小时后挣扎着醒来——理由很简单,薛兰泽在萧睿那个酒池窝里待了几个小时,想想就恶心的不行,要她不洗澡不换衣,裹着这样一身脏皮睡觉,还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然而薛兰泽刚一挣动,一只手就探了过来,轻柔却不由分说地摁住她:“别动……现在还是半夜,你接着睡吧。”

    薛兰泽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陆临渊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看样子守了有一会儿。她不安地扭动了下,小声道:“我想回家。”

    陆临渊皱了皱眉,刚要反对,就听薛兰泽低声央求道:“我身上难受得很,想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虽然薛大律师总是气场强大、雷厉风行,但也正因如此,偶尔撒一次娇的冲击力才格外大。陆临渊无奈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原则和底线落花流水、分崩离析,即将在“敌人”平白升级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他起身去了院长办公室,再三确认薛兰泽没大碍,这才办了出院手续。回到病房,薛兰泽已经拆了针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地,陆临渊一把摁住她,拎过自己的羊绒大衣,将她严严实实裹在里头。

    大衣同样是薛兰泽买的,跟满冰箱食材一样,早就备在新家衣柜里。轻软厚实的纯羊绒质感没有愧对它将近五位数的价码,上面带着陆临渊的体温和没有完全消散的洗涤剂清香。薛兰泽先是偏过脸,在大衣衣领上不着痕迹地蹭了下,旋即突然想起什么,忙不迭要脱下:“你身子弱,小心别着凉了,赶紧穿上。”

    十一月份的临江市气候不像北边那么丧心病狂,中午太阳出来那会儿甚至称得上暖和,但是入夜后,砭骨的寒意和无孔不入的湿气开始发挥威力,能让一个习惯了关外白毛风的东北人哆嗦成一团。

    陆临渊没吭声,仔仔细细扣好衣扣,然后转身微弯下腰,用后背对着她。

    薛兰泽一愣:“这是干什么?”

    陆临渊:“上来吧,我背你。”

    薛兰泽:“……!!!”

    薛大律师虽然无所不能,却从未享受过被人背的待遇——或许在她很小的时候有过,可惜年代久远,记忆也面目全非,细细算起来,她上一次被人背还是十六年前。

    那是一个周末,趁着家里大人不在,还是熊孩子的薛兰泽拉着陆临渊偷溜出去玩。两人不小心跑远了,回家途中,薛兰泽不知怎的耍起赖来,蹲在地上嚷嚷脚疼,说什么也不肯走。当时陆临渊也是这样皱眉看着她,半晌转过身,慢慢弯下腰,说了句“上来吧,哥背你走。”

    时隔多年的两幕情景惊人的相似,记忆和现实错乱闪现,可能是麻醉药效没完全消退的缘故,有那么一瞬间,薛兰泽眼前微微恍惚,懵然不知是真是梦。

    直到陆临渊抓住她胳膊,将人挪上肩头,她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别……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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