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赔罪

    薛兰泽心知肚明,陆临渊每次见到周继明都神色疏离、态度淡漠,显然是有心结。但她做梦也没想到,个中内情居然如此复杂。

    一时间,陆临渊隐晦深邃的怨愤,以及面对周心洁时的隔阂与憎恶,都变得有迹可循。

    薛兰泽舔了舔嘴唇,有点干涩地问:“你、你对你父亲……”

    “有没有怨恨?”陆临渊自嘲地笑了笑,“为人子女,要说完全不怨恨是不可能的,不过仔细推敲,当年的事也不能全怪我父亲,他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既然追究无益,倒不如让它过去算了。”

    薛兰泽隐约有种预感,当陆临渊说“过去”时,指的并不是自己母亲的过世和横亘多年的心结,而是他和周继明这段恩怨交织的父子情。

    “至于我当初为什么进君伦……你应该能猜到一点,”陆临渊缓缓续道,“理由确实没那么简单——我之所以选择君伦,是为了调查一些事,不排除跟萧家和世钧集团有关,而我现在还不能确定能不能告诉你……这么解释,你可以接受吗?”

    薛兰泽有点懵,下意识道:“可、可以……”

    陆临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你可以考虑我的提议吗?”

    薛兰泽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他所谓的“提议”是指放弃世钧法律顾问的职位,从此和萧家兄弟分道扬镳。

    她不由脸色微沉,下意识去床头柜的抽屉里摸索一番,摸了个空才想起,香烟和打火机都收在书房抽屉里。

    陆临渊突然探出手,毫无预兆地摁住她:“我知道你接近萧凌的原因没那么简单,但是萧凌这个人有多危险,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昨晚已经这么危险,如果萧凌察觉到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薛兰泽深吸一口气,然后反握住陆临渊手腕,力道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将他抓着自己的手一分分推开。

    陆临渊紧紧拧起眉心。

    “你所谓的要查些东西,应该是指十六年前的西塘村旧案吧?”薛兰泽平静反问,“你明知十六年前的旧案内情复杂,一个不慎就会赔上前程甚至性命,为什么还要去翻一桩早就被黄土埋干净的案子?”

    陆临渊微微一窒,被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竟然说不出话。

    “你有你非查不可的案子,我也有我不能不做的事,”薛兰泽温柔却不容置疑道,“我没有拦着你查案,我希望,你也不要阻止我。”

    陆临渊搭着膝头的双手攥成拳头,似乎想说什么,张口却发现无言以对。

    无形的沉默蔓延在装修精良的主卧里,曾经以为烟消云散的隔阂卷土重来,不可逾越地挡在两人中间。陆临渊试了两次,发现无论如何也没法突破,嘴唇不由轻颤了颤,人眼可见地消尽了血色。

    薛兰泽撇过头,开口前深吸一口气,这才没让话音露出破绽:“我自己就是当律师的,很清楚那根红线画在什么地方,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法承诺你什么……所以陆队,很抱歉,我可能要辜负你的期望了。”

    陆临渊深深看着她,哪怕遭到明确的拒绝,那双眼睛里依然没有任何愤怒或者失望的情绪,有的只是淡淡的无奈。

    他突然问道:“十六年前,你是不是在西塘村住过?”

    薛兰泽微微一震,脸颊不易察觉地绷紧了。

    她没有明确回答,但是这点微乎其微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许多问题。陆临渊心下了然,语气越发柔和:“我可以不勉强你做任何事,但我有一个要求。”

    薛兰泽回过头:“什么?”

    “保护好自己,”陆临渊语气平稳、却一字一顿地说,“如果再让我发现你有以身犯险,或是可能伤害到自己的举动……”

    “——我会立刻阻止你!”

    托这场飞来横祸的福,薛兰泽请了一个礼拜的病假,听说消息,整个君伦律师所几乎炸了——在过去六年间,薛大律师将自己化身为加班机器,请假时长统共加起来可能都不到七个小时,“请病假”三个字搁在她身上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以至于景伦和丁博君打来无数电话追问详情,唯恐薛兰泽得了什么要人命的不治之症。

    当然,最后都被薛兰泽连忽悠带唬弄地敷衍过去。

    一个礼拜后,薛兰泽销假上班,当她光鲜亮丽的出现在君伦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薛兰泽先是应付走上门给下属送温暖的景主任,又在陆临渊一言不发的注视中虚了底气,偏偏这时,她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对面传来萧凌身边女助理的声音。

    “薛律师,”宋助理的语气很客气,但是没什么起伏,听上去像是事先设好程序的机器人,“萧总听说您销假上班,让我问一声,今天方便来趟世钧吗?他想当面给您一个交代。”

    薛兰泽刚才还和陆临渊眉来眼去的桃花瞬间谢了,哪怕对面只是个女助理,她依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用无懈可击的微笑回应道:“没问题,我现在就过去。”

    她撂下电话、拎起挎包就要走,陆临渊却在这时追出来,把一样东西塞到薛兰泽手里:“拿着这个。”

    薛兰泽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条项链,纯银的链子,项坠是发黑的老银镶绿松石,式样古旧,有种上了年头的沧桑感。

    她心头微动,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陆临渊的用意,偏偏想看他怎么圆回来,明知故问道:“这么旧的项链,你从哪弄来的?好端端的,干嘛送我这个?”

    陆临渊喉头滑动了下,语塞两秒才道:“这个……是我母亲的遗物,据说是从藏地那边求来的,找大师开过光,戴着能保平安,所以……”

    他瞎话掰到一半就掰不下去,因为薛兰泽正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用眼神做出示意:编,接着编!我倒要看看,卧过底的警察能编出多离谱的瞎话!

    陆临渊有点不自在地别开视线:“总之,你戴着就是。”

    薛兰泽盯着他瞧了足足五秒,然后转过身,抬手将披落肩头的长发一撩:“给我戴上。”

    陆临渊:“……”

    这个要求倒是没什么难度,但是“戴项链”的举动本身就透着让人浮想联翩的暧昧意味,何况他俩正站在律所门口拐角处,时不时有人经过,万一被人撞见……

    陆先生的君子病不分时机地发作起来,对他的良心和涵养进行了严厉的批判和谴责,与此同时,他仿佛魔怔了似的,不由自主地接过项链,绕过薛兰泽脖颈,再轻轻扣合金属环扣。

    陆临渊略有些仓促地别开眼,像是被白皙的肌肤晃了眼,紧接着后退两步:“……好了。”

    薛兰泽放下长发,瞅着周围没人,用指尖在他下巴上撩拨了下:“好好吃饭,我走了。”

    她转身往电梯口走去,就听身后的陆临渊欲言又止:“你……自己小心。”

    薛兰泽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只回了两个字:“放心。”

    ……个鬼!

    一个小时后,薛兰泽站在自己位于世钧的办公室门口,看着屋里满满当当、几乎堆满半间房的鲜花和礼盒,眼角疯狂抽动,再深的城府也压不住此刻想要吃人的暴躁。

    她在君伦的助理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姓唐,跟在薛兰泽身后怯生生道:“这些都是小萧总让人搬进来的……他说之前不懂事,冒犯了薛律师,就当是向您……”

    “——赔罪!”身后有人干脆接口,紧接着,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取代了唐助理的位置,“薛律看看,还喜欢吗?”

    薛兰泽用力闭了下眼,面无表情地想:看来当初那一针还是扎浅了,该瞄准中枢神经,扎他个下半辈子不能自理,这姓萧的王八蛋才知道厉害。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强迫自己微笑,而是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愤怒——明显,但又不过分:“小萧总,我以为那晚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我对你不感兴趣,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扰我。”

    唐助理虽然年轻,却不乏眼力见,眼看这两位气氛不对,忙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这一层办公室本就不多,职员也少得可怜,唐助理一走,周遭瞬间安静下来,甚至有种“天荒地老只有俩人”的错觉。萧睿于是放心大胆地上前一步,伸手抵住墙壁,将薛兰泽禁锢在自己和墙形成的夹角里:“怎么,薛小姐还在生气?其实那天回去后,我哥也说了我一顿,仔细想想,确实是我做的不合适……不过,薛小姐也没吃什么亏,反而扎了我一针,还差点刺破颈动脉,咱俩也算扯平了吧?”

    薛兰泽终于体会到陆临渊面对自己时的心情——差点被气笑了。

    下药、绑架、非法□□,在这位萧二少口中只是轻描淡写的“不合适”,是可以讨价还价、相互扯平的。

    那一刻,薛兰泽确认了最初的判断:萧睿和萧凌完全不一样,他或许狡猾,或许有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但本质上还是个被宠坏的顽童——因为没经过风雨,也没历过坎坷,还保持着某种近乎孩子的心性。

    遗憾的是,萧二少的孩子心性跟“天真无邪“扯不上边,反而因为是在罪恶中泡大的,耳闻目睹,对世间的诸多恶行充满了向往。在他看来,这些行为更像一场游戏、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条条框框的法律红线是游戏规则,而他要做的就是在不触发警报的前提下,摘到被红线框起来的胜利果实。

    至于那些被罪行伤害的人,不过是这场罪恶游戏的附赠品,不屑一顾,也不值一提。

    薛兰泽对熊孩子没什么耐性,转身要走:“我要说的话,那晚都已经说明白了,以后还请小萧总自重,如果再有下一次,我……”

    她话没说完,突然被人拽住胳膊肘,用力拖了回来。

    “薛小姐不要那么冲动,我诚恳地建议你,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萧睿天生不懂适可而止,薛兰泽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就越兴奋,眼睛里甚至烧起跃跃欲试的火光——仿佛那晚的吃挂落只是游戏通关中的一点小小坎坷,正因为有了这点崎岖和波折,最后的胜利成果才格外甜美,“据我所知,薛小姐应该没有男朋友吧?”

    虽然萧睿生得不错,打扮得也很得体,玉树临风的往那儿一站,随时可以客串Vogue杂志的封面男模,薛兰泽却觉得多看他一眼就多伤一分眼,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那又怎样?”

    萧睿笃定地笑了:“既然薛小姐是单身,那作为一名单身男性,我追求你也是合情合理吧?”

    薛兰泽微微眯了下眼,用这个动作遮掩住乍现的煞气:“什么?!”

    “薛小姐应该知道,以我的身份和身家,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非常优秀的男友人选,”萧睿微笑道,“薛小姐听说过达尔文的进化论吧?生物会选择优秀的基因留下后代,因为强大的伴侣能占据更多生存资源、保护配偶生存下来,而优秀的基因能适应严酷的自然环境——从这个角度看,我给自己打一百分。”

    薛兰泽用强大的意志力按捺住嗤之以鼻的冲动,甩脱萧睿攥着自己的手:“有种说法是,女人是主观动物,只用感性思考问题。”

    萧睿幅度轻微地挑了下眉。

    “所以,小萧总所谓的‘一百分’,跟我显然不是一个概念,”薛兰泽一只手插进裤兜,彬彬有礼地点了下头,绕开他往外走去。

    萧睿眼底显露出怒意,他并不是真的听不懂人话,只是经常选择性地忽略不入耳的部分,但旁人不管态度如何——恭敬也好,不屑也罢,从来不会向薛兰泽这样无视萧睿。

    哪怕是一个礼拜前的晚上,还没完全恢复行动力的薛兰泽躺在别墅的沙发上,两人的距离只隔一线时,她眼睛里也没有萧睿的影子,而是完全的虚无……是“零”。

    这让萧睿有种被冒犯的愤怒感。

    他正要故技重施地拦住薛兰泽,一道熟悉又冰冷的女人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薛律师,萧总已经等候多时,请跟我来吧。”

    萧睿伸出去的手骤然凝固住。

    事实证明,制服顽童最有效的方法不是把自己的智商拉到同一水平线,而是直接“找家长”。虽然萧总和萧二少是同辈人,但是相差九岁的年纪和这些年的风吹雨打足以让他稳稳端起“长兄如父”的架子而不至于底气不足。

    薛兰泽伸手抹平被萧睿拽出褶皱的袖口,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把四位数的西装团吧团吧丢进垃圾桶。不过当着宋助理的面,她的举动神情依然十分得体:“我们走吧,别让萧总久等。”

    如果用副本难度形容,萧二少再怎么性格恶劣肆无忌惮,也顶多算是“荆棘级别”,相形之下,萧家的正派继承人哪怕词锋含蓄、谈吐温文,往那儿一坐,也是当仁不让的“地狱级别”。

    至少,薛兰泽绝不敢在萧凌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每句话出口前都要斟酌一下语气和措辞。

    “对于一个礼拜前发生的事,我很抱歉,”萧凌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萧睿从小被我惯坏了,有时难免不懂事,还请薛律别放在心上。”

    薛兰泽的心理活动是:啊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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