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引蛇

    有种说法是“每一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一个熊父母”,如今看来,萧家这对兄弟很好地诠释了这一说法——没有萧凌密不透风的保护和不遗余力的善后,萧睿也不至于无法无天到拿给女性下药当“游戏”。

    但是这番心思,薛兰泽绝不会表露面上,因此只是淡淡一笑:“萧总客气了。”

    她向后靠在宽大舒适的单人沙发里,端起女助理泡的咖啡吹了吹热气,只听萧凌缓缓道:“小睿不懂事,许多地方还要薛律提点,让你费心了。”

    薛兰泽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小萧总这么大本事,哪用得着我提点?”

    她刻意流露出些许嘲讽、些许火气,分寸和力度都是算准的,毕竟这一遭非比寻常——被人下药,遭遇绑架,还非法□□了大半个晚上,就算是泥人也得飚了。薛兰泽倘若云淡风轻、半点不走心,才是存心惹人怀疑。

    萧凌果然没往心里去,甚至破天荒的耐着性子安抚道:“世钧能有今天,薛律做了多少,我心里是有数的……有些事,我并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事发突然,一时没想好怎么处理,才拖到今天。”

    薛兰泽心知肚明,前面的长篇大论都是废话,从这一句开始才算切入正题。

    她将咖啡杯放回茶几上,从头到尾没沾过嘴唇:“萧总指的是……”

    萧凌曲起手指,轻敲了敲茶几边缘:“方玮。”

    薛兰泽意味深长地眯紧眼角。

    “既然薛律已经猜到,许多事我也无谓隐瞒,”萧凌淡淡道,“方玮确实跟萧家有些渊源,不过这事是我父亲安排的,我知道的并不详细……如果不是前阵子,方玮主动联系我,我甚至不知道,父亲一早在王世钊身边埋了这颗钉子。”

    薛兰泽明知萧凌通篇鬼扯,仍得耐着性子跟他周旋:“萧总的意思是……”

    “薛律可能听说过,世钧集团虽然是我父亲和王世钊一起创立的,但是在公司初见规模之后,两人……唔,在经营模式上出现了一点分歧,”萧凌说道,“那时我还在上学,印象中,我父亲和王世钊争执过好几次,在这之后,两人的关系每况愈下……直到我父亲因病去世。”

    薛兰泽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等着下文。

    “那时,方玮已经跟在王世钊身边,为他鞍前马后,非常得王世钊信任……对于方玮,我知道的不多,只隐约听说过,他是王世钊从泥腿子里捞出来的人,这些年多亏攀上王世钊这棵大树才能平步青云,因此对他忠心耿耿。”

    “我做梦也没想到,打从一开始,方玮潜伏在王世钊身边就是得了我父亲的授意。”

    薛兰泽适时插口:“令尊这是……未雨绸缪?”

    “可以这么说,”萧凌勾了下唇角,“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薛兰泽配合的笑了下。

    “据我猜测,我父亲一早看出王世钊心术不正,唯恐他越走越偏,带累了世钧集团,才想给他拴上缰绳。只是他也好,王世钊也罢,都看错了方玮。”

    “说起来,姓方的心胸着实不小,一边为王世钊鞍前马后,一边又和萧家虚以为蛇,只想着两边讨好、左右逢源,等到时期成熟,就自立为王,另起一盘炉灶。”

    薛兰泽有些诧异:“另起炉灶?”

    萧凌用弯曲的指节抵住下巴,继而轻轻摩挲:“薛律师可能不知道,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王世钊就在跟西南暗通款曲……”

    薛兰泽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

    “西南?”她不需要刻意伪装,也是一脸凝重惊骇,“就是……警方在春城园区发现的那些?”

    “对!”相较于薛兰泽的凝重,萧凌的态度堪称轻松,“这事我父亲也略知一二……当然,他十分反对王世钊走这条歪路,但是姓王的吃了秤砣铁了心,他也没办法。”

    “更让我父亲没想到的是,方玮居然包藏祸心,打着世钧的旗号和毒枭接触,其实是替自己铺路……也算他有点能耐,一来二去,居然混成了道上小有名气的掮客,手里握着一张难以想象的情报网,就连此次潜回临江市也是无声无息,如果不是他主动联系我,我甚至都被蒙在鼓里。”

    薛兰泽轻轻皱了下眉:“他主动联系你?”

    萧凌沉吟片刻,不露痕迹地放出一道惊雷:“春城园区的地下制毒工厂……是方玮一手策划的。”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薛兰泽一早从陆临渊口中听说了内情,因此并不显得十分惊讶。但紧接着,她就听萧凌说道:“他提前三年布下这一手,既拉了王世钊做挡箭牌,又能拖我下水,草蛇灰线,一箭双雕!”

    薛兰泽微微一震:“萧总是说……方玮用春城园区的制毒作坊威胁你?”

    萧凌微微叹了口气。

    “薛律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方玮打着世钧的幌子,和中缅边境的一股毒枭搭上线……虽然团伙头目被警方剿灭,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沉声道,“如今方玮潜回临江市,未尝没存了开拓新市场的意图,他闹了这么一出,无非是想告诉我,如果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自己和萧氏这些年的往来随时会摆上台面,而我就是下一个王世钊!”

    他说得诚恳,薛兰泽却不是三岁小孩,能被他三言两语唬弄过去:“以萧总如今的身份和社会地位,方玮就算想拉你下水,也得掂量掂量……”

    她突然倾过身,直视萧凌双眼:“萧总,你这么忌惮这个姓方的,应该还有别的缘故吧?”

    萧凌脸色微变,沉默不语。

    薛兰泽越发狐疑:“都到这份上了,萧总还要藏着掖着?你不说实话,我很难判明如今的局面,更遑论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

    萧凌于是叹了口气:“方玮先后跟过我父亲和王世钊,他做事滴水不漏,当然会给自己留几张保命的底牌,偏偏我父亲早年做生意不够谨慎,留下把柄被他抓住……”

    他顿了顿,浮出几许让人难辨真假的赧然:“其实这事跟我关系不大,可俗话说父债子偿,何况世钧刚经历动荡,好不容易稳定局面,实在禁不起折腾,所以我才急着找薛律商量对策……”

    薛兰泽改变了坐姿,脑中一瞬间闪现过千百种念头,而后她不动声色,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恍然和不安:“萧总是想……”

    萧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从专业法律人士的角度,薛律会给出怎样的意见?”

    薛兰泽面露难色,这也很合乎她的身份和立场——她是律师,虽然兼任世钧法律顾问,说到底依然是编外人士。没事出出主意,把有漏洞的案子拉回灰色地带是拿钱办事、应当应分,可要她跟着掺和掉脑袋的买卖,这就有点过了。

    “听萧总的意思……似乎对方玮跟王世钊的勾当全然不知,也从没有插手过?”她犹豫道,“我的意见是,您能抽身还是尽量抽身的好,以世钧如今的身家和地位,实在没必要……”

    她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萧凌正眯紧眼,冷冷扫视过来。

    这一刻堪称薛兰泽的演技巅峰,她把不慎说错话又突然回过神的反应演绎得淋漓尽致,短暂的慌乱后,又用最快的速度往回找补:“是我想浅了,萧总说得对,方玮既然敢找上门,说明他手里确实掌握了什么东西……根据我的经验,咱们最好先跟方玮试着接触一二,弄清楚他到底掌握了什么,然后才能随机应变。”

    萧凌这才舒展开眉头,曲指在桌子边缘上轻敲了敲,不动声色道:“世钧眼下正在风口浪尖,多少双眼睛盯着萧家,实在不宜有太大的动作……”

    薛兰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毫不犹豫道:“如果萧总放心,我可以替萧总跑一趟。”

    萧凌这才真正露出满意的神色:“既然如此,就辛苦薛律了。”

    薛兰泽连道不敢,仿佛一个跑腿卖命搏表现的小人物,好不容易得到大佬的认可,满心诚惶诚恐中透着一点压抑不住的小兴奋。她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杯,作势喝了一口,其实压根没沾唇,只是借着这个动作压下心口急剧又激烈的搏动声。

    然后她放下杯子,略带迟疑地问道:“不过,这个姓方的到现在都行踪不明,警方挖地三尺也没逮到他的狐狸尾巴,萧总……有法子联系上他?”

    萧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暗藏的锋芒连薛兰泽都心惊不已:“方玮很谨慎,每次只有他主动联系我的份……算算日子,也该差不多了。”

    薛兰泽唯唯应诺。

    “反正还有时间,薛律不妨先准备一下,”萧凌端起茶杯,那是“送客”的暗示,“记住,管好自己的嘴。”

    薛兰泽心头微凛,旋即露出一个精准又悦目的笑容:“萧总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萧凌摆了下手,示意她自便。

    虽然薛大律师对萧总“赶小狗”的举动十分不满,但还不至于棒槌到当着正主的面宣之于口。不过,就在她堪堪走到门口之际,忽听萧凌又道:“这次的事,是小睿玩过火了,但他有句话说得没错。”

    薛兰泽脚步一顿,回头露出无懈可击的讶异:“萧总是说……”

    “那个姓陆的警察很危险,不要跟他走得太近,”萧凌竖起手掌,阻止了薛兰泽欲言又止的辩解,“我知道他已经脱离公安系统,我也可以理解薛律师接近他的理由,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凡事总是小心为上……你说是吗?”

    薛兰泽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强迫自己挺直腰板,将萧凌若有深意的审视顶回去。

    “萧总说得是,”她微微一笑,“我会留心的。”

    而后她带上办公室的房门,保持着抬头挺胸的姿势,若无其事地走了。

    薛兰泽并不相信萧凌的说辞——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只是出于多年来对他的了解和某种直觉。在薛兰泽的认知中,萧凌是一个心思缜密且步步为营的人,单看他隐忍这么多年,草蛇灰线、润物无声地布了一张天罗地网,最终将王世钊一举拉下马,就知道此人的行事有多滴水不漏。

    这样一个周密谨慎且控制欲极强的人,绝不允许自己的陷阱中有任何一根超出控制的“线头”,何况方玮不是线头,而是一击毙命的利刃——正是通过他留下的蛛丝马迹,警方才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春城园区,最终在废弃工厂里找到制毒作坊,拔出萝卜带出泥地锁定了王世钊。

    以萧凌多疑又谨慎的性格,怎么可能不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放上“自己人”?

    所以薛兰泽几乎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萧凌这番说辞根本是通篇扯谎,他只是根据种种迹象分析出警方目前掌握到的证据,然后最大限度的贴合事实将自己择出去。就算警方顺藤摸瓜找上门,他也有一百种理由推卸责任,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背锅侠、一个受到父辈连累的小可怜,无辜又柔弱,值得人们同情。

    可是,能把王世钊拉下马的人,怎么可能是无辜的白莲花?

    反正薛兰泽不相信。

    她没有将发生在董事长办公室的对话告诉任何人,哪怕陆临渊几番旁敲侧击,都被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薛大律师打定主意非暴力不合作,前刑侦支队长也撬不开她的嘴。陆临渊皱着眉头,跟薛兰泽对视片刻,只见这姓薛的混账玩意儿端着一脸让人手心痒痒的油盐不进,岿然不动任他扫视。

    陆临渊拿姓薛的没辙,还没想好怎么发起下一轮攻势,薛兰泽已经先发制人——从桌上拎起一打文件,甩到陆临渊怀里:“这是待会儿开会要用的资料,去复印十份出来。”

    陆临渊:“你……”

    薛兰泽:“你什么你?还不赶紧去!”

    陆临渊瞪了她三秒钟,终于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走了。

    虽然陆先生的画皮已经千疮百孔,但只要没捅破中间那层窗户纸,他依然是薛兰泽手下的“碎催小助理”,打印跑腿都是分内事。很快,纷繁琐碎的文件纸被一张张投入复印机,陆临渊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片刻后从厚厚的卷宗中抽出一张A4纸。

    那是一份简历,底下的文字无足轻重,唯独右上角的免冠一寸黑白照醒目异常,赫然是警方正在全城搜捕的方玮。

    陆临渊倏尔回头,冰冷锐利的目光从镜片后射出,在薛兰泽紧闭的办公室房门上一掠而过,旋即不动声色地收回。

    他扶了把镜框,将纸张仔细叠好塞进衣兜,然后复印完剩下的资料,抱着离开了茶水间。

    转身的一瞬,他摸出手机,借着身体和卷宗的遮掩,给备注名为“姓杨的中二晚期”发去一条短信:盯紧她,蛇要出洞了。

新书推荐: 可颂之心 渝欢 我在原始有系统 作为系统,必须敬业[GB] 仙瑞 姣姣海中月 学生时代的眼泪 手可摘星辰 长公主上线 氧气纠缠富士山[年会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