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内鬼

    接到杨帆电话时,加班加点了大半年的薛兰泽正缩在单人沙发上,懒洋洋翻看着pad。屏幕上呈现出的不是她从不离手的卷宗资料,而是一本火遍全网的三俗小黄文。

    隔着一道茶几,陆临渊靠在她平时躺惯的长椅上,身后垫着厚厚的靠枕,腿上搭着柔软又保暖的毛毯。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被热巧克力的甜腻糊住嗓子,好半天才理顺舌头,皱眉道:“你又在热巧克力里加糖了?”

    薛兰泽正看到紧要关头,头也不抬道:“刘院说你低血糖,平时可以多吃点甜食。”

    陆临渊还想抗争:“我调养了大半年,已经好多了,不用……”

    薛兰泽终于从屏幕上挪开视线,吝啬地分给他一个眼神:“你昨晚回来还嚷嚷头晕……”

    陆临渊想说自己头晕是因为在河里泡久了有点着凉,又跟歹徒硬扛了一场,然而他一抬头,发现薛兰泽正好似笑非笑地看来。两人目光狭路相逢,陆队打了个身不由己的磕绊,把到了嘴边的话默默咽回去。

    就在这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上“姓杨的中二晚期”的备注名,有那么一瞬间,陆临渊十分想把毫无眼力见的杨代理支队长大卸八块。但他很快抑制了冲动——杨帆虽然讨人嫌,却并非分不清轻重缓急,会在这时打来电话,多半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态。

    反正薛兰泽已经知道陆临渊卧底律所的内情,前刑侦支队长没避讳她,直接开了免提。下一秒,手机里传出杨帆凝重到有些失真的话音:“老大!”

    陆临渊难得见他正儿八经,陡然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有几件事要知会你一声,”杨帆沉声道,“首先,咱们昨晚逮回局里的三名嫌疑人,其中两个是惯犯,咬死不认受人指使。还有一个是本地人,老婆孩子都在临江市,眼看招架不住要松口了,谁知……”

    他话音不自然地一顿,陆临渊低头捏了捏鼻梁,将手里的pad撂到一边:“谁知……突然出了意外?”

    听得出来,手机对面的杨帆咬紧牙关,每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对!好端端地坐在审讯室里,突然就不行了,死因是花生过敏……但他被带到市局后分明没吃过东西,只要了一杯水!”

    陆临渊的不祥预感得到印证,心头微微一沉。

    嫌犯当然不可能是意外身亡,傻子都知道这里头有猫腻——问题是,凶手是怎么锁定目标的?

    唯一的解释是,暗地里有一双眼睛窥伺着审讯室,将三名嫌疑人的反应一五一十收入眼中,所以才能及时做出应对——将那杯掺了花生粉的水准确无比的递到嫌犯手里。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市局内部的人,换句话说……市局的队伍里出现了内鬼。

    陆临渊本能排斥这个想法,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逃避:“……马局怎么说?”

    杨帆微微迟疑了一下:“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马局……昨天被纪委的人带走了。”

    陆临渊神色倏凛:“什么?!”

    马靳安是临江市公安局局长,也是本市公安系统一把手——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太出来。刨除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与事迹,任谁见了他都会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广场舞老大爷,慈眉善目、碎嘴唠叨,还总爱捧着搪瓷大缸,里头用温水泡着红枣枸杞,誓要将老年人的养生路线进行到底。

    只有真正跟他打过交道的人,才能领教到马局“无害”画皮下的锋芒与老道。

    在陆临渊的印象中,马靳安不只是慈眉善目的碎嘴大爷,更是临江市公安局一根不引人注目的定海神针。如果没有马靳安润物无声又不遗余力的支持,当初的叶炳森案中,陆临渊未必能轻松洗脱嫌疑,也不可能打着“引咎辞职”的幌子,堂而皇之地潜入君伦律所探查“敌情”。

    “理由呢?”陆临渊摁了摁突突乱跳的额角,“马局犯什么事了?”

    “说是马局的一个远房亲戚涉嫌利用影响力受贿,”杨帆沉声道,“虽然马局一再表示自己不知情,还是受到纪委双规,一应职务被迫暂停,市局工作已经交到孟副局手里。”

    陆临渊毫不犹豫:“马局不会这么做的!”

    “谁说不是呢!”马靳安被双规,市局内鬼隐而不发,杨帆作为主持刑侦工作的一把手,被从天而降的重任砸在肩头,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装了一整天的游刃有余,几乎憋出内伤,此时终于能在老领导面前倾吐一二,“马局的为人,别人或许不清楚,市局内部的人还能不知道?可这话说了没用——纪委的人不信啊!现在人被带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市局……咱们眼皮底下又出了嫌犯被灭口的糟心事,这是要翻天吗!”

    杨帆平时吊儿郎当,真到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否则他也不会在两任正支队长相继出事后,被提拔到代理支队长的位子。但是眼下,可能是多日来的连轴转让他身心俱疲,也可能是接踵而来的变故砸穿了他的忍耐神经,此时对着陆临渊,杨帆就算再三按捺,依然从牙缝里渗出一丝丝不甚明显的焦躁与惶惑。

    陆临渊用力捏了捏鼻梁,虽然心里的焦灼一点不比杨帆少,开口却很平稳:“没事的……双规只是一种调查手段,如果马局是清白的,督导组一定能查明真相。你与其操心不该操心的,倒不如把精力放在追查内鬼上,正好马局被带走、督导组进驻,这是启动内查的大好机会……”

    陆临渊执掌刑侦支队多年,哪怕明面上已经不属于公安系统编制,实际的影响力和威望却半点不打折扣。杨帆从头听到尾,一开始惶惑的心不知不觉定了,仿佛被谁打了一针鸡血,重新抖擞起精神。

    “放心吧,”他说,“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搞事?不挠他个满脸桃花,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陆临渊:“……”

    虽然杨某人四六不着的性格十分让人无言以对,看在他危难关头勇挑大梁的份上,前刑侦支队长还是忍下这口气,没跟他一般见识。

    “还有,”陆临渊沉声道,“嫌疑人虽然被灭口,未必没有其他线索,你让技侦彻查他的随身物品——手机、手提电脑,我就不信没留下蛛丝马迹!”

    杨帆答应一声,干脆地挂断电话。

    忙音传来的一刻,陆临渊的“平静”和“八风不动”缓缓褪色。他低下头,用手掌撑住额头,将大半个脸埋进冰凉的手心。

    头顶空调暖风呼呼吹着,薛兰泽唯恐他单薄的身体禁不住临江市冬日的湿冷,特意网购了一台大功率暖风机,两股热流双管齐下,将偌大的客厅浸泡在一泊阳春三月般的暖意中。

    即便如此,陆临渊依然手脚冰冷,仿佛身体里的血气都被数年来的殚精竭虑耗干了,无论如何也暖不过来。

    他在无声的沉寂中运转大脑,试图用最短的时间理出个子丑寅卯,细微的脚步声就在这时响起,有人起身走到近前,挨着长椅半蹲下身。

    陆临渊一颗没着没落的心忽然定了。

    虽然凶险莫测的内鬼还没揪出,市局的定海神针在这个节骨眼上受到双规,虽然眼下的局势不比以往经历的任何一次险情平顺……

    但至少这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

    “多大点事,至于吗?”薛兰泽抬起手,毫不客气地揉上陆支队紧皱的眉心,“不管这个内鬼是谁,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跟他合作的人逃不开世钧的影子——王世钊已经落网,可疑的人选只剩一个。”

    陆临渊闭一闭眼,沉声道:“萧凌!”

    “我对萧凌还有利用价值,正是因为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舍弃这枚棋子,他才会设局试探我,”薛兰泽沉声道,“既然我通过了测试,他下一步应该会给我点甜头,不然就白瞎了这么大精力布的局。”

    陆临渊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脸色顿时沉下来:“你还要继续跟萧家兄弟接触?”

    薛兰泽点点头。

    陆临渊脱口道:“不行!”

    要是换个人对薛大律师这般发号施令,早被她怼回去,但陆临渊不是“一般人”,薛兰泽也万万舍不得对他撂重话。她捧起陆临渊冰凉的手指,用力揉搓片刻,送到唇边轻轻呵了口气:“为什么不行?”

    陆临渊不假思索:“太危险了!上次萧凌已经起了疑心,万一被他抓住把柄,你随时可能变成第二个叶炳森!”

    薛兰泽只问了他一句话:“你当初请命卧底云滇毒窝时,有没有考虑过危险两个字?”

    陆临渊无言以对。

    “老头是我父亲……虽然他活着时,我跟他的关系称不上多融洽,但他毕竟养了我十年,”薛兰泽说,“他死得冤枉,活着时我没孝敬过他,要是死了还不能查明旧案、还他一个清白,反而躲在后面,眼睁睁看着你出生入死,我还配当人吗?”

    陆临渊想说“怎么不配,只有你好好的,我才能义无反顾地继续往前”,但他知道这话说服不了薛兰泽,因此抿紧嘴唇,难得露出一点气急败坏的影子。

    薛兰泽握住他冰凉的手指,送到唇边亲了亲,然后看着他微微泛红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道:“你有你的战场,我也有我的,你做到了你能做到的一切,我要做的事却没做完。”

    “这条路只能我自己走,谁也替代不了我……你也一样。”

    事实证明,薛大律师六年的刑辩工作没白干,单论嘴皮子利索,三个陆临渊捏一块也不是她的对手。

    争执到最后,没法以理服人的陆临渊只能将人薅到跟前,单方面堵住那张让人又气又恼的嘴。

    与此同时,相隔小半个市区的临江市局中,技侦负责人赵九甄将一个密封袋装着的手机拍到杨帆面前。

    “——这是跟着嫌疑人一起送来的,你看下吧。”

    杨帆拿起手机,隔着密封袋一拨拉,瞳孔突然收紧了,只见手机相册中躺着百十来张照片,都是对陆临渊的跟拍照:有上下班乘地铁,在超市买菜,被薛兰泽强拖着逛商场,更多的还是和杨帆私下会面……只是都隔着相当一段距离,而且基本没露正脸。

    “陆队……他很警觉,没给跟踪者拍到正脸的机会,但我想不明白,到底什么人对陆队这么感兴趣?”

    赵九甄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变态看上了陆队呢。”

    杨帆:“……”

    歹徒被带回市局,陆临渊遇袭的事肯定瞒不住,但杨帆到底留了个心眼,带去的都是刑侦支队信得过的旧人,并没将现场的具体细节透露出去。

    所以直到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薛兰泽曾出现在现场,更不知道这伙歹徒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要陆临渊的命。

    赵九甄的话不乏试探意味,杨帆却不置可否,一张张翻看过照片,发现里头但凡露出正脸的都是自己,一时不由感慨万千。

    “果然是在边境卧底多年的人,”他心想,“论警觉,我是真不如他。”

    相册里的照片并不多,没多会儿杨帆就翻到了头,只见一开始的几张并不是陆临渊的跟拍照,而是没有人物的风景图——数十米高的大厦拔地而起,一侧安了玻璃幕墙,镜面般的墙壁上倒映出天高云淡、车水马龙。

    杨帆心念微动,对赵九甄晃了晃屏幕:“这座楼看着不像是临江市的建筑,能查到是哪吗?”

    赵九甄探头瞧了眼,叫苦连天:“这样的大楼,全中国没一万也有八千,你让我去哪找啊?”

    杨帆将手机拿到近前,鼻尖怼着密封袋打量片刻,突然道:“把右下角这块放大!快!”

    赵九甄不明所以,还是乖乖照办,很快,玻璃幕墙右下角倒映的一小块区域被单独放大,并且做了锐化处理。虽然照片的像素不是很好,倒映在玻璃上的图像也出现了微妙的失真和扭曲,但还是能看出,那是一角卷檐,古色古香,底下还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铜铃。

    杨帆端详片刻,肯定道:“这是一座塔!”

    赵九甄眼睛瞪大了:“这都能看出来?杨队你眼睛怎么长的!”

    “因为这塔的卷檐和塔顶很有特点,”杨帆指着屏幕,对赵九甄解释道,“你看,这塔顶是八方体须弥座,上接半圆形覆钵和五个铁球相轮及葫芦宝瓶,再用铜轴串起……要是我记得没错,江宁市的迎风塔就是这个构造。”

    赵九甄震惊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从照片的方位判断,歹徒当时是站在迎风塔东南半公里以内的位置拍下这张照片的,”杨帆沉吟道,“也就是说,他在袭击陆队之前……曾去过江宁市?”

    他蓦地抬头,直勾勾地看向赵九甄:“以迎风塔为核心,东南半公里区域内都有哪些建筑?”

    赵九甄二话不说,扑到电脑前一通噼里啪啦的操作,片刻后调出页面,又把电脑屏幕转向杨帆:“杨队你看,最符合条件的是一家名叫锦宫的夜总会,虽然是三年前才开张的,但是老板经营有方,短短两三年已经力压同行,成了江宁市的地标式建筑之一。”

    杨帆不假思索:“小孙!”

    一旁摊开笔记本奋笔疾书的孙智超猛地抬起头:“杨哥!”

    “你跟我去一趟江宁市,现在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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