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花路

    陆临渊反应堪称迅速,赶在风篁拧门的一瞬抢到近前,抬手扣住他肩膀:“等一下……”

    话音未落,风篁角度微妙地旋了半个身,游鱼似的从陆临渊手指间滑脱出来,反手握住他手腕:“别拦我!”

    陆临渊的身手已经够敏捷了,还是没能挣脱,被他反手一推,身不由己地往后退去,差点撞上墙壁。

    他后背瘀伤还没好利索,这一撞要是实在了,非去半条命不可。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探出一条胳膊,在他肩头上轻轻一扶,那股身不由己的冲力立刻消散大半,整个人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陆临渊吐出一口惊魂未定的闷气,就见身旁黑影一闪,薛兰泽不知踩了个什么步法,悄无声息地抢到风篁身边。她不是陆临渊,风篁没法仅凭一推之力让她知难而退,玄关空间狭隘,两人也不可能拉开架势大打出手,只得在方寸大的空隙中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兔起鹄跃,看不见的险象四面环生。

    陆临渊自忖身手不差,当初在警校也曾拿过格斗前三名,时至今日才知道,自己以为“不差”的半瓶水根本没法看——男性和女性的身体素质有着先天上的差异,真要硬碰硬,三个薛兰泽也不是风篁的对手。但她出手刁钻,既准且狠,净往关节软肋处招呼,逼着风篁不得不回撤自救,这一撤……就露出了破绽。

    薛兰泽一只右手突出如电,迅疾如风地抢到近前,风篁横肘下压,碰实了才知道,薛兰泽根本没用力。他撞出去的力道仿佛栽进一团棉花,顿时失了重心,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小步……然后就发现姓薛的混账玩意儿手指并拢,尖利的指尖正对准自己手肘麻筋。

    风篁:“……”

    他在百忙中艰难地收回手,薛兰泽得理不饶人,翻掌扣住他手腕——这个部位被中医称为“脉门”,武侠小说里动不动有“脉门被扣动弹不得”的形容,虽然不乏夸张的渲染,但是麻痹半条胳膊还是不在话下。

    风篁皱了皱眉,强忍麻木横肘斜撞,两人此时距离极近,薛兰泽根本避无可避,只能跟他硬拼了一招,然后毫无意外,趔趄着连退三步。

    她强压下胸口隐隐翻腾的气血,脱口道:“等等!”

    风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翻涌过惊涛骇浪:“别拦我。”

    薛兰泽:“萧睿在临江市有好几处不动产,他又喜欢花天酒地,这会儿指不定在哪鬼混,你就算要抓他当诱饵,也得先找着人吧?”

    风篁:“……”

    陆临渊:“……”

    陆队本以为薛大律师会有什么振聋发聩的说辞,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发表了这样一番高见,一时犯了选择恐惧症:不知该先帮她拦住风篁,还是对薛兰泽目无法纪的大放厥词进行严肃深刻的批评教育。

    然而他转过头,看清风篁的表情,突然间意识到,这番“就事论事”的论调反倒被风篁教授听进去了。

    风篁终究没未卜先知到在萧睿身上也安装追踪器,要他从临江市茫茫上千万人口中揪出特定的某个人,确实没那么容易。他垂眸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瞥向薛兰泽:“那薛律有什么想法?”

    薛兰泽将玩世不恭的那一套收敛得滴水不漏,摆出这辈子最诚恳的表情——比和陆临渊摊牌时还要真诚:“马上天亮了,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赶去世钧……截止今天十二点之前,我一定想办法打听到杨警官的下落,如果十二点还没有任何消息,我就配合你把萧睿引出来,行不行?”

    风篁到底没完全丧失理智,知道“诱拐挟持萧家二公子”是什么罪名,自己固然可以豁出一切,却不能拖着薛兰泽下水。

    他只是稍一沉吟,就断然摇头:“不行,太危险了!我不能拉着你一起,你也没必要做到这份上……”

    薛兰泽:“那你这些年费尽周折追查旧案就有必要吗?”

    风篁:“……”

    薛兰泽:“再说,张叔叔给我打了这么多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我还没来得及当面跟他道谢……要是被他知道,我眼看着他唯一的儿子孤身犯险,午夜梦回都得还阳找我算账!”

    有那么两三秒光景,风篁货真价实地怔住了,显然没想到薛兰泽会突然得知这个保守多年的秘密,更没想到她会在这个当口捅破这层窗户纸。

    “张叔叔为了老头劳心费力这么多年,杨警官更是临渊的兄弟,”薛兰泽一字一顿,语气近乎央求,“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只是眼下真的没到走最后一步的时候……”

    “你能不能……再多等几个小时?”

    这一天的临江市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第一缕霞光还没来得及刺穿天际,最早的一拨车水马龙已经轰隆压过高架桥。几乎整宿没睡的薛兰泽匆匆洗漱换装,刻意画了个偏秾丽的妆面,用脂粉和眼线笔盖住疲惫,又给自己泡了杯意式浓缩。

    神出鬼没的陆队就在这时窜出来,夺过咖啡杯,又往她手里塞进一杯热腾腾的牛奶。

    “你自己的肠胃,自己心里没数吗?”陆临渊板着一张脸,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和却从眼角眉梢丝丝缕缕渗出,“把早点吃完再走。”

    饶是薛兰泽智计百出,心眼多的让人一看就生密集恐惧症,到了陆队跟前也成了被镇压的孙猴子,只有乖乖就范的份。

    她三下五除二干完两片涂满花生酱的烤面包,又用牛奶把满嘴残渣送下去,抻直脖子顺了半天,这才长出一口气:“我走后,你留在家里盯着风篁老师……他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我有点不放心。”

    陆临渊抬手摁住她发顶,就像小时候做过的无数次那样,将她隐隐的不安劈头盖脸摁下去:“放心吧。”

    薛兰泽“嗯”了一声,耳听得客厅里挺安静的,于是抓住他手掌,送到嘴边亲了下……然后毫无意外的,在他指根处留下一抹细微的红痕。

    “我走了,”她说,“你们等我消息。”

    陆临渊只觉得手指被她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被电打了,怎么着都不自在:“自己小心……市局那边有任何消息,我随时通知你。”

    薛兰泽有心跟他多腻歪一会儿,可惜眼下形势不允许,她只能吻了下自己手指,然后隔空印在陆临渊脸上。

    “别强撑,抽空也休息一会儿,”她低声道,“咱们稍后……可能会有一场硬仗。”

    陆临渊先是耳根发烫,紧接着,他领会到薛兰泽的言外之意,眼神微微一沉。

    世钧集团声名显赫,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占据了一块风水宝地,从薛兰泽居住的小区开过去少说要四十多分钟。当薛大律师终于飞渡重重关山,从早高峰的洪流中杀出一条血路时,时间已经指向上午九点。

    薛兰泽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但凡站在公司门口,立刻从“居家逗逼”无缝切换成“职场精英”。她随手拨拉了下垂落颈间的长发,在前台小姐意味深长的问好声中走进电梯,缓缓升上二十九楼。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时,薛大律师终于明白前台似笑非笑的眼神从何而来。

    ——只见从电梯口到办公室的一路上,都被大捧的红玫瑰堆满了,鲜红花朵铺成彩路,让薛兰泽抬起的腿不知放哪合适。等她好不容易“披荆斩棘”,艰难地挨到办公室门口时,发现前面不过是小意思,屋里才是真正的“花满为患”。

    大捧的花束塞满了办公室每一个角落,密集程度能让花粉过敏症患者当场发病,颜色更是缤纷多彩,赤橙黄绿青蓝紫,活像打翻了调色盘。

    鲜花深处的人影悠悠转过身,一只手撑住桌面,左手臂弯里同样夹着一束盛放的玫瑰。他容貌英俊、西装革履,衬着满屋鲜花和落地玻璃窗外繁华奔忙的都市胜景,就像三俗小网文里风度翩翩又唯我独尊的“霸道总裁”轰然降临人世。

    或许眼前的萧二少的确是“霸总”一枚,可惜薛律师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傻白甜女主,因此丝毫不为所动,甚至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将顶上喉咙口的焦灼与燥火强压下去。

    “小萧总,”她用克制又疏离的态度,在自己和萧睿之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你的态度和自作主张会给我增添许多困扰,如果你不肯改变做派,我可能不得不向萧总请辞。”

    说话间,萧睿已经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到了近前,那捧形状完美、带着淡淡玫瑰水果芬芳的朱丽叶玫瑰也怼到薛兰泽鼻尖底下:“仔细看看,我觉得薛律会喜欢的。”

    薛兰泽对玫瑰香不反感,但花束上纠缠着男士香水的味道,哪怕是价值四十万美元的帝王香水,也很难让薛兰泽生出好感。她抬手把鲜花推到一边,却在花枝间瞥见一张黑色卡片,角落里印着一条奔腾欲飞的金龙,旁边还有OCBC的字样。

    薛兰泽不是学金融出身,但也知道OCBC代表着什么——那是新加坡历史最为悠久的本地银行,也是亚洲最为领先的金融集团。如果她记得没错,OCBC发行的信用卡都会在左上角印一条金龙的图案,意味着“为最尊贵的客户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这是华侨银行发行的黑色主席卡,薛律应该听说过吧?”萧睿低下头,嘴唇离薛兰泽耳垂只相隔一线,耳语似的轻声道,“持有者必须是投资者的一员,全世界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有机会拥有这张卡,透支额度没有上限——不管是价值数十万美金的豪华跑车,数百万美金的珠宝,甚至上千万美金的私人飞机,都在这张卡的购买力范围之内。”

    他含着胜券在握的笃定笑容,连花带卡推到薛兰泽面前:“薛律……喜欢吗?”

    此情此景简直是对三俗小网文的名场面复刻,从台词到萧睿脸上那丝桀骜邪魅的笑意都一模一样,可惜薛大律师天生跟“三俗小网文”气场不合,并不会因为“霸总”一掷千金就生出丝毫感动:“抱歉,我有钱,不需要,小萧总请拿走吧。”

    可能是见识过萧睿“不听人话”的能耐,唯恐态度表露得不够明白,薛兰泽顿了片刻,又往要害处补了一刀:“还有,小萧总下次再送花,请不要喷克莱夫克里斯蒂安帝王香水,和花香犯冲,太呛人了。”

    萧睿:“……”

    萧二少这辈子见识过无数女人,花红柳绿、环肥燕瘦,他喜欢她们,就像喜欢一块名表、一朵名花、一匹烈马,相比于“女朋友”,其实更像是点缀男性魅力的装饰品和名贵摆设。

    而在姹紫嫣红的万花丛中,薛兰泽无疑是最名贵的一朵,既因为她的头脑、学历、经济身家和社会地位,也因为她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对萧睿表示拒绝,并且拒绝的态度明确且坚定的女人。

    萧睿乐意陪美丽又傲慢的女人玩欲擒故纵的游戏,那让他觉得新鲜又刺激,但是“欲拒还迎”的重点还是在“迎”上,所有的崎岖坎坷、艰苦跋涉都必须有相应的战利品作为奖赏,没有哪个自负又桀骜的男人能忍受被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

    再美丽、再名贵也不行。

    “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萧睿脸色微沉,被薛兰泽的“不识好歹”冒犯了,“薛律要是实在不喜欢,就扔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脚把垃圾桶踢过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薛兰泽若是不要,就把卡直接扔了。

    薛兰泽:“……”

    薛大律师虽然不缺钱,给陆临渊花钱时也很舍得,但还不至于败家到没事拿全球顶级信用卡打水漂玩,也只有萧睿这样含着金汤勺出生,又一辈子浸润在富贵中的纨绔子才有这样的底气。

    有那么一瞬间,冷笑与不屑已经到了嘴边,堪堪往外喷之际,又被薛兰泽自己咽了回去。

    “夏虫不可语冰,”她连讥带讽地想,“像他这样没经过风雨的二世祖,怎么会知道吃不饱饭是什么滋味?又怎么会知道……‘人生疾苦’四个字怎么写?”

    两厢僵持不下,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传来解围的脚步声——萧凌身边的宋助理从满地鲜花中艰难地扒拉开一条路,A.I.机器人的板正表情绷不住,绽开细细的裂痕。

    “薛律师,”她彬彬有礼地点了下头,“萧总在办公室等您,请吧。”

    薛兰泽点点头,迫不及待的要把满屋狼藉甩开,谁知刚一转身,花束和信用卡居然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我说过的话、送出手的东西,绝不会收回,”萧睿脸上已经没了笑意,侧脸绷得死紧,从某个角度看,和他的同胞哥哥有着微妙的相似,“薛律,别让我把话说第二遍。”

    薛兰泽使出洪荒之力,好不容易按捺住将此人暴揍一顿的冲动,她有心连花带卡一并丢进垃圾桶,手已经伸到一半,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拐了个不着痕迹的弯,将信用卡抽了出来。

    “既然小萧总盛情难却,”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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